“其一,我查到袁家人大肆圈占田地山塘,又在附近州县仗势压价打量购进宅邸店房,那些失地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其二,袁家人暗中与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暗中勾结,私卖盐引,扰乱盐场秩序。这几年借着这些勾当,袁家那头很是发了一笔财。”
    刘用章神色一滞,压低声音道:“确切么?”
    卫启濯点头,又道:“因着那两司归户部管,我也是去了户部之后才渐渐察觉出私卖盐引之事的,我近来都在搜集证据。至于压价抢地之事,袁泰还算是谨慎,田产地产都不归在自家人名下。但当地豪强士绅都知晓其中的门道,俱是依附袁家,为虎作伥。”
    刘用章啧啧不已:“抢地倒还好说,可那私卖盐引可是大罪。”
    “我怀疑,那不是袁泰的意思,袁泰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卫启濯道,“袁泰如今年纪渐大,虽然也想趁着在任多捞一些,但应当不会碰盐引。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在盐引上面动手,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会是怎样的后果。我怀疑这件事应当是他的儿孙瞒着他办的,只是借了他的名头而已。”
    刘用章蹙眉:“可纵然将这两件事全揭发到陛下跟前,也不能一下子扳倒袁泰。他必定百般狡辩,我可是见识过他开脱的手段的。”
    “确实如此,袁泰是个老狐狸,否则也不会在宰辅的位置上待了十几年。并且宰辅统领百司,治罪宰辅无异于官场大清洗,是要三思的。不过袁家的这些把柄,关键时候可以拿来用一用,”卫启濯望向对面的刘用章,“我有个计划,需要先生的帮助。”
    萧嵘最近过得有些纠结。他这些年屡试不第,考试考得生不如死。当年那次乡试实在走运,文曲星下凡的卫启濯的号房就在他隔壁,然而卫启濯居然耍他一道,不肯帮忙,害得他那次乡试没过。之后接连两次乡试,他也都名落孙山。
    萧嵘很惆怅。
    但是更令他惆怅的是,他爹总是逼着他接着考,今次不过就等三年之后再考,如此循环往复。萧嵘忧愁地想,或许他的余生就要在考试和备考之中度过了。
    他也有些活络心思,也能看出他爹这般按着他的头逼着他投身举业的原因何在——无非就是想要在几个房头里争一口气,毕竟大房二房各有凭借,三房更不必说,独独他们四房,儿女虽多,但一个萧枎闹出那样的丑事,两个儿子又不顶用,只有一个萧崇能拉出来撑门面了。
    自从萧岑跻身两榜进士之后,他爹更是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镇日里但凡看见他跟萧峥手里没拿着书便横眉冷对,恨不能将他们兄弟两个埋在书堆里面才好。
    萧嵘有些后悔当年没有从卫庄那里买来科考秘籍,那个小气鬼当年开的价钱似乎也不算高,才一百两。不过那小气鬼太狂了,说什么若是日后考上状元,至少开价一万两。可是他前阵子听说,卫庄不知为何竟然在多年前就归西了。
    他觉得仅凭他自己的脑子可能是过不了乡试的,于是脑筋便动到了别处。他错过了当年卫庄的秘籍,但还有个卫启濯,卫家跟萧家可是亲家,卫启濯对萧槿那么好,怎么着也要给他这个娘家堂兄一点面子的,考场上可以不帮忙舞弊,但指点功课总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可是他将这个想法告诉父亲之后,父亲竟然让他息了这心思。他觉得可能是父亲不想借三房的这门亲戚。
    卫启濯昨日与萧槿一道来侯府接儿子时,他远远瞧见了卫启濯与他三伯父谈天。当时心里一阵感喟,十多年前初见这位贵公子时,他才不过是个秀才,如今已经是正三品大员了。
    而他却还是个秀才。不过,他昨日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跟他一见如故,称兄道弟的,听说他还没中举,便表示可以介绍一条门路给他。他询问是什么门路,那人捂着不肯说,只说过阵子时机来了再告与他知道,并嘱咐说先不要告诉家里人。
    他有些无所适从。但他觉得凭着自己的脑子不知何时才能在举业上出头,听一听那人要说什么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在这之前,他想私底下去找找卫启濯,说一说指点功课的事。他就不信卫启濯不会给他这个妻兄几分薄面。
    国公府暗室。卫启泓靠在墙角,听见小厮的回话,只觉浑身发冷。
    祖母根本不看他的东西,只等着几个本家长辈过来,将除名的事办了。
    卫启泓蹀躞不下,惶惶不可自制。
    难道真要走那条路了么?可是眼下他已经失去了家族这个筹码,对方或许已经瞧不上他了。
    卫启泓忐忑半晌,忽然道:“那跟祖母说,我要见震哥儿。”
    卫启濯从刘用章府上回来后,便被萧槿拉住询问可遇见永福郡主了。卫启濯望着她,故意说遇见了,萧槿撇嘴道:“一看就是胡说八道。”
    “何以见得?”
    萧槿随口道:“因为你回答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看,这表示你想观察一下我的反应。如果你真的遇见了,应当是带着不悦的,甚至是怕我生气的,不会盯着我看。”
    卫启濯端量萧槿一回,道:“啾啾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这样聪颖,往后我更要担心你被人盯上了。”
    “不必担心,你看我这么信任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跑的,”萧槿微微一笑,“如果你再为我唱唱情歌就更好了。”
    卫启濯缄默少顷,凝眸望她:“为何一定要听我唱歌?”
    “因为没有人给我唱过情歌啊,而且你既然躲躲闪闪不肯唱,我就想听听看你到底唱得多难听。”萧槿笑眼弯弯。
    “我唱歌不难听的,”卫启濯忽而凑近,“真的要听我唱歌么?”
    萧槿使劲点头。
    卫启濯从桌上果盘里挑了一根又长又粗的香蕉递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萧槿面上笑容一收,面上泛起薄红。
    “我尝了这个,你就给我唱?”
    “你尝了再说。”
    萧槿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香蕉,剥开来咬了一口,抬眼盯着他,等他下文。
    “咬得太快了,慢一些,你这样怎能吃出滋味来。”
    萧槿憋得满面潮红,对着刚才咬了一口的香蕉,张口含了片刻,才慢慢咬下一截。
    “好不好吃?”卫启濯一本正经道,“这是春种蕉,打南方快马加鞭运来的,你要是爱吃,我就再去让他们买一些回来。”
    “这里的已经够吃了,”萧槿对上他的目光,酡红满面,总觉她那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好了,我已经尝过了,你可以唱……”
    萧槿一句话未完,就听外面传来丫头的通禀声:“少爷,太夫人请您去一趟。”
    卫启濯在萧槿脑袋上拍了一把:“可能是要说卫启泓的事了——乖,把剩下的吃完,我去去就来。”
    萧槿默默咬了一口香蕉。
    眼下卫承勉已经稍稍缓过来一些了,卫老太太那边大约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说事儿了。
    卫启泓而今浑身都浸在绝望的泥淖里。祖母不愿听他的任何要求,他见不到儿子,也见不到父亲和祖母。最骇人的是,祖母派人来押他去祠堂。
    他知道这是要去作甚,他不想去,但是任他如何呼天抢地也无用。
    他只能宽慰自己,或许到了祠堂见着了祖母,他还能为自己争取一下。
    半个时辰后,卫启沨随着父兄出了祠堂。他望了一眼天色,径自回了自己的书房。他坐下翻了几页书,听闻傅氏已经回了房,这才搁下书卷,起身出了书房。
    祖母跟大房的人还在祠堂里,他想趁着这个工夫去一趟昭文苑——其实他原本就跟卫启濯说好了要议事的,只是他想提前去,这样有机会跟萧槿见一面。
    而他刻意等母亲回房了再出来,也是不想徒惹麻烦。他母亲最近开始跟他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逼他成婚,后头看效用不大,便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成婚了么?!”
    他当时缄默半晌,没有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确实很难接受旁人,他平日里说话做事但凡有一个词汇、一个场景勾起他对前世的回忆,都会难受好久。为自己当时的蠢钝,也为命运的阴差阳错。
    萧槿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十年的印记,而这些印记,是不可磨灭的。
    卫启沨及时打住思绪,深深吸气。
    他再继续想下去,情绪恐怕会不受控制。
    萧槿吃完了那根香蕉,便转去休息去了。她今早起得早了,后来被儿子闹腾得也没顾上睡中觉,便唤乳母来将儿子抱去奶着,她补会儿眠。
    她醒来后收拾了仪容,问了丫鬟,得知儿子被乳母抱去了花厅前的曲廊下晒太阳,当下便赶了过去。
    她一路绕过去,正想跟儿子远远打个招呼,谁知一眼便瞧见卫启沨从乳母手里抱过宝宝。
    萧槿嘴角一抽,这孩子平日里根本不让生人抱的,难道卫启沨根据上回的经验,手里拿了什么东西逗引他?
    她这样想着,快步上前,也不跟卫启沨见礼,径直道:“二伯不会抱孩子,还是不要抱了。”言罢,也不待卫启沨开言,沉容吩咐乳母将宝宝抱过来。
    卫启沨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笑道:“是小侄儿要我抱的,这回不是图我手里的东西。乳母方才也已经说了抱孩子的大致要诀,我会小心的,不会摔着小侄儿。”
    萧槿见儿子竟然在卫启沨的怀里待着安安分分地啃手指,忍住伸手抢孩子的冲动,再度命乳母将孩子抱过来。
    乳母低头答应一声,转头却见卫启沨往旁侧避了一步。
    “上回便没能抱成小侄儿,这回补上也是好的,”卫启沨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奶娃娃,微微笑笑,“弟妹不要紧张,看小侄儿多乖……”
    他一个“乖”字的尾音尚未收起,就忽觉手臂上渐渐传来一股热流。他心觉不对,侧头一看,惊见他那纤尘不染的衣袖竟然被洇上了一滩不明液体。
    宝宝咧着小嘴咯咯笑了两声,朝萧槿挥舞着小胳膊要抱抱。
    萧槿怔了片刻,噗嗤一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之前曾有一次, 卫启濯抱着宝宝时,被尿到了袍子上。
    卫启濯也爱干净得很, 但这是自己儿子,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只是他觉得应当借此教育一下儿子,让他知道这是不对的, 于是换了衣裳后, 捏着儿子的小爪子跟他谈了半天人生。
    一个全程严肃认真,一个只会咿咿呀呀,萧槿当时对着那一大一小陷入了沉思, 这样也可以交流?
    萧槿觉得他可能是给萧岑上课上多了。跟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讲什么道理, 他根本就听不懂。萧槿让他不要白费力气,但是他乐此不疲,每次都锲而不舍地在儿子乱嘘嘘的时候教育一下, 萧槿后来便也由着他去了。
    然而看宝宝今日的举动, 似乎潜意识里是知道在别人怀里嘘嘘是不好的。并且,他好像从她与卫启濯之前的诸般举动之中看出了他们是很不待见卫启沨的。
    萧槿递给乳母一个眼神,示意赶紧将宝宝抱过来——她不能自己去抱, 因为这样会跟卫启沨有身体接触。
    乳母赶忙答应一声,伸手将宝宝抱了过来。卫启沨这回没有避开, 只是脸上神色有些难以言喻。
    萧槿觉得他的心理阴影面积可以隐天蔽日了, 毕竟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每天洗手一二十次, 只差搓掉一层皮, 衣裳上面沾上一点尘土都要蹙眉半天, 这次童子尿洇到了袖子上,估计剁掉那只手的冲动都有。
    卫启濯回来时正瞧见萧槿从乳母手里接过儿子,他远远瞧见卫启沨不住低头看袖子的举动,又看看萧槿的神情,便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启濯上前抱了抱儿子,旋即又还给了萧槿,与萧槿低语几句,接着命乳母跟萧槿一道回去帮着给宝宝换尿布。
    乳母躬身应是,跟着萧槿一起离开。
    卫启沨对着萧槿的背影望了须臾,转回头道:“我先回去一趟换身衣裳,四弟且等着,那一桩事容后再议。”
    卫启濯轻笑道:“我看二哥往后还是不要跟霁哥儿亲近了,霁哥儿似乎也不喜欢二哥。”
    他那个“也”字显得格外意味深长,弦外音仿佛是在强调萧槿不喜欢他这件事。
    卫启沨步子顿了顿,忽地回头盯着他:“但有些事终究是无法抹去的。”
    卫启濯知道他指的是萧槿与他做了十年夫妻的事。
    “‘有些事’里面多数都是些烂疮疤,”卫启濯哂笑道,“自然不会轻易抹去。纵然有朝一日抹去了,憎恶也已经刻入骨髓。二哥说,对不对?”
    卫启沨面色倏地一阴,旋又笑道:“不论烂疮疤还是憎恶,都不是四弟可以妄议的事。”他语声转低,“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过是个局外人,你没有资格评头论足。”
    卫启濯但笑不语。
    卫启沨当年还不是硬生生将萧槿扯进了他跟温锦的破事里面,不然萧槿哪有后来的那些糟心事。
    卫启沨看着他面上的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敛容另起话头道:“四弟不要教唆小侄儿什么,他还小,不应当掺和进这种事里面。”
    “二哥也说了他还小,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被教唆,我看二哥两次在哥儿面前吃瘪,要么是巧合,要么是哥儿生来不喜二哥。那么,无论从哪一处来说,二哥往后都不要轻易接近哥儿,免得出现什么令二哥更为尴尬的事。”
    卫启沨沉了口气,眼见着自己袖子上的尿渍都快要风干了,觉得换衣裳更要紧一些,丢下一句“回头再见”便一径走了。
    他将孩子抱过来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乳母是给垫了尿布的,谁想到就这样还洇到了他衣袖上。而且这孩子不早不晚偏挑这个时候,他都怀疑卫启濯天天在背后教唆他儿子什么。
    卫启濯回到暖阁时,萧槿已经为儿子换好了衣服和尿布。
    卫启濯将儿子抱过来逗了一会儿,道:“我看卫启沨心下不悦却又不好跟一个孩子计较,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他爱干净,他今晚回去估计得把皮洗掉一层才能入眠。”
    萧槿摸摸儿子的脑袋:“这次之后,卫启沨应当不会再试图亲近宝宝了。”
    “这可不好说,”卫启濯转向她,“我看他对你还是念念不忘,亲近小哥儿也不过是想借机见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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