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来似乎没跟他借过东西吧?
    不过江辰很快释然了,卫庄约莫只是因为即将赴考,有些焦虑而已。
    江辰也是要去考府试的,他本想着既然碰巧遇见,不如跟卫庄同行搭个伴,但卫庄并无此意,出言回绝了。江辰也不好勉强,跟萧槿说笑一回,作辞离开。
    卫庄瞥了江辰的背影一眼,转而低声跟萧槿叮嘱一番,末了拍着她的脑袋道:“四日之后你来接我好不好?”
    萧槿一怔仰头:“为什么?”
    送完还不成,还要来接?
    卫庄理所当然道:“你送了我自然也要来接我,如此方谓有始有终。”
    萧槿嗫嚅片时,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便如此言定了,”卫庄见她没有推拒,权当她默认,又往萧府大门内扫了一眼,“我届时会及早回来的。”
    萧槿总觉得卫庄辞色间透着些莫名的异样,似乎是心里存着什么事放心不下一样。
    难道是惦记着他屋里剩的那点灯油?
    萧槿暗暗摇头,她总还是觉得卫庄自打上回溺水后,整个人都有点古怪。
    卫庄上了马车之后,靠在云锦靠背上闭目养神。
    府试是他早就过了的,通过这种遴选生员的考试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如今只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纵然他一路考入殿试摘取鼎元,他也是以卫庄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变回卫启濯,但是不论如何,总还是要有所筹谋。
    方才宋氏与卫晏为他送行时,他有一瞬的晃神。荣国公府锦簇花攒,但兄弟之间的倾轧也从未断绝。
    站得愈高,斗得愈狠。
    他虽能于激流之中应对自如,但有时也觉倦怠。
    而成为卫庄的这几日,他深觉松泛。宋氏跟卫晏待他十分真诚,萧家也相对敦睦。
    算是有失有得。
    天福见自家少爷闭着眼睛半晌不言语,以为他睡着了,忍不住出声道:“少爷醒醒神,咱们即刻就到贡院了。”
    “经你一说,我还真有些乏了,”卫庄换个姿势继续靠着,“今晨起太早了,等到了地方补一回眠。”
    天福心道完了完了,少爷真是打算在号房里睡上四天了。
    卫庄头往后靠时压到了脑后勺那个肿起的包,顿时轻咝了口气,看向天福。
    他被捞上来之后身体是无甚大碍,只是天福失手令他磕出来的包却还没消下去。
    天福见状心虚,小声道:“小的也不是有意要缩手的……实在是少爷当时的眼神太吓人了……”
    就在天福忐忑着少爷会不会扣他工钱时,就听少爷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间壁的江辰,你可知晓其人何如?”
    天福一愣:“少爷怎忽问起他来了?他欠少爷银子啊?”
    卯时一刻,贡院门开,待考士子开始入场。
    经过两轮严格搜身之后,考生依序鱼贯进场。入了龙门之后,沿着宽阔甬道一径入内,便可见两侧齐整四方的号房。
    贡院大得很,光是号房就有一万多间。每个人的考引上都写着事先分好的座号,士子们一入场就开始四处找寻自己的号房。
    卫庄拿着刚发的那张座号便览按图索骥时,碰见了江辰。
    江辰也正低头琢磨着座号便览上面的号房分布,转悠间,一瞥眼便瞧见卫庄正立在不远处看着他。
    卫庄徐行几步到得他跟前,出声问道:“不敢动问,尊驾座号为何?”
    江辰一愣,答道:“玉字六号。”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惊疑不定道,“那卫兄你……”
    卫庄举起自己的考引:“玉字七号。”
    江辰一愣,合着俩人的号房毗邻?
    送走了卫庄之后,萧槿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她今日起得实在太早,送卫庄出去时就哈欠连天,回屋后倒头就睡。但她上午还要去谢先生那里听课,因而只睡了一个时辰就又爬了起来。
    谢先生是她爹给她和几个堂姐请来的教书先生,年逾四旬,于诗词文章上头都颇有一番造诣,为人又谦和风趣,萧槿很爱听他授课。不过她今日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片时,很有些赧然。
    谢先生倒没加责备,只是问起她缘由时,听说她是去送卫庄赴考了,禁不住轻叹一息。
    他跟方先生有些私交,方先生时常跟他说卫庄简直朽木不堪雕,他什么法子都使尽了,但卫庄就是毫无进益。谢先生觉得像是卫庄这样的,要么是混沌未开,要么是确实不是块读书的才料。
    临近晌午,萧槿等人各自散去用饭。
    从学堂里出来时,萧榆又想拉着萧槿去偷看卫启沨,被萧槿一口回绝。
    萧榆撇嘴道:“你不觉得看着他就通身舒畅嘛,我要是多看他一眼,晌午能多吃一碗饭。”
    萧槿心中暗叹一息,岔题道:“我方才瞧见三姐跟四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她们在合计什么。”
    萧榆不以为意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槿瞧着前头并肩喁喁私语的萧枎与萧杫,就觉得奇怪,这俩人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素日里惯常是暗暗较劲的,今儿怎么凑在一处的?
    下午从谢先生那里出来后,萧槿被萧榆拽去后花园做绣活。
    目下方交孟夏,寒气已去,暑热未来,园中花木葱茏,融和微风拂煦而来时,暖香盈满肺腑,熏人迷醉。
    萧槿在亭子里坐了片时,便惬意得打起了哈欠。
    萧榆正笑她送卫庄一回倒是变成了瞌睡虫。就听一阵人声渐近。
    萧榆转头一看,便瞧见萧嵘正引着卫启沨往对面的凉亭去。
    卫启沨穿一件松茶色绮罗直身,腰里扣着金镶玉云鹤猫睛石绦环,身若修竹,容色充盛,甫一现身,满园芳菲尽数失色。
    萧槿起身欲走,但被萧榆一把拽住。
    “咱们去跟卫公子见个礼吧,”萧榆笑嘻嘻地眨眨眼,“你这么扭头就走多失礼。”
    萧槿一面扭动手腕去挣萧榆的手,一面低声道:“反正他们也没瞧见咱们,咱们走了他们也不知道……”
    然而她话未落音,就听萧嵘的声音陡然传了过来:“六妹,八妹,你们怎不过来?”
    萧槿一瞬间想掐死萧嵘。
    萧榆捂嘴笑着收回手:“你看,我就说过去一趟吧?”
    萧槿深吸一口气,搁下针黹活计,理了理衣裙,与萧榆一道上前。
    萧嵘见两个堂妹过来,瞄了卫启沨一眼。他方才给卫启沨引路时,见他忽而转首往另一头望去,诧异间跟着看了一眼,发现对面凉亭里坐着他两个小堂妹。
    他当下顿悟,觉得卫启沨大概是认为两个小姑娘失礼,这才出声将两人叫来。
    萧槿朝卫启沨行礼道了万福,卫启沨唱喏还礼。萧槿见无事了,正欲作辞,就听她四姐萧杫的声音飘过来:“真是巧了,原来这里这么热闹,六妹和八妹也在。”
    萧槿循声看去,就看见萧枎与萧杫一前一后移步而来,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一个捧着棋枰,一个手里端着一个大填漆托盘,上头搁着两个青花卧足碗和两个姹紫斗彩鸡缸盖碗杯。
    两人一到近前便跟卫启沨施了礼。萧枎偷偷拿眼睛睃看卫启沨,却见他的目光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心中难免失望。
    她向来自认貌美,她觉得整个聊城都找不出一个容貌胜过她的,她已经习惯了旁人的瞩目,她以为卫启沨那日见过她之后起码会因她的容貌对她多一份留意,但她观察再三,却发现他连一个斜眼也没给她。
    萧枎暗暗绞着手里的帕子。卫公子是不是美人见多了?
    萧榆瞧见萧枎那双眼脉脉、含羞带怯的情态,目露鄙夷,暗暗拍了拍萧槿的手背,附耳小声道:“她总觉得她长得多么多么美,依我看,你长大以后肯定比她好看多了。卫公子又不是没见过美人,怎么可能看上她啊。”
    萧槿淡淡笑笑,不作言语。
    在卫启沨眼里,大约除了温锦以外,旁的女子都长得差不多。人都道她容貌远胜温锦,但卫启沨还不是一心都在温锦身上。
    这也是温锦日后讥嘲她的一个由头。长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一败涂地。
    萧槿思及此,心觉讥讽,卫启沨始终不愿跟她和离,也不知是不是打算跟她这个幌子一直不死不活地过下去。大约等两人老的时候,也能说一句携手白头了。
    卫启沨仿似听见了萧榆的话,目光往这边扫来,在萧槿身上定了少顷。
    萧榆偷笑道:“啾啾,卫公子大概也觉着你比三姐长得好。”
    萧枎没留意萧榆这边的小动作。她想到今日的筹划,又打起精神,跟卫启沨客套片刻,跟着便切入正题:“今日也是巧了,本是来与四妹妹下棋的,可巧就遇见了卫公子。”说着话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盈盈道,“我们来时捎带了些吃食,卫公子不若品尝一二。”言罢,揭开了其中一个卧足碗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香气立时逸散开来。
    萧槿低头一看,见是一碗清蒸大虾,神色一凝,心道三姐你要自求多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发现居然没有人说wqf渣,哈哈哈是不是因为他颜值高→_→
    香茶饼在唯妻里出现过,其实就是古代版口香糖。香茶饼以名贵香料与中药材配成而成,切成齐整的小片,有沁口润舌之效,少许入口便能满吻皆香。不过因为材料贵,所以价格也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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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山东这边水产颇多,海鱼、虾等都是常吃的,萧槿因着在聊城住过几年,尤其喜欢吃虾。
    但是卫启沨却不然。
    卫启沨在外头人模狗样的,但其实一身怪毛病。譬如,他跟虾有不共戴天之仇。拿虾给他吃,在他眼里跟拿屎给他吃差不多。
    萧槿前世刚嫁给他那会儿,没人告诉她这一点,有一回她使人从外头酒楼里买了一份红烧大虾回来,用晚膳时摆到了桌上。等他从外头回来,一眼瞧见桌上的大虾,立时冷了脸,一再出言让她撤掉。
    萧槿觉着奇怪,问他为何对虾这般嫌恶,他蹙眉丢给她一个字,脏。
    萧槿这才对他的洁癖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她跟他说那些虾的虾线都已经仔细剔除了,但卫启沨仍旧一脸嫌弃地坚持让她倒掉。
    萧槿许久没吃虾,不舍得倒,将那盘红烧大虾拽到了自己面前,自吃自的。
    卫启沨看她不听话,神色不豫,似乎连在他面前吃虾也是罪过。他在她对面落座后,斯斯文文地进餐片刻,抬头瞧见她吃虾吃得不亦乐乎,盯着看了好半晌。
    萧槿打算再去夹一只虾时,一抬头就撞上了他投来的目光。她见他满面的不可思议,那神色似乎是在说,你□□也能吃得这么高兴?
    萧槿当时就不乐意了,搁下筷子,指着他跟前的蛋花羹道:“你看,这里面的鸡蛋是鸡下的吧?你想过鸡是怎么把蛋下出来的么?那个蛋啊从……”
    卫启沨“啪”的一声放下筷子,面色一沉。
    萧槿不以为意,又指着他面前的一碟子春不老蒸乳饼道:“那里面的春不老,你想过是怎么长出来的么?那个需要浇水施肥,施肥你懂吧?就是用粪……”
    卫启沨忍无可忍,按下筷子扭头就走。
    萧槿如今忆及前生往事,想想当初她看到的卫启沨,再看看面前这个温雅公子,实在觉得有些恍惚。
    看来人的性情确实是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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