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森打猎的时候眼神挺准的,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屡发屡不中。
    白送小摊贩那么多钱,最后人家都不好意思了,作为友情馈赠,送了他一支玫瑰。
    严森低头闻了闻,把花塞在秦黎手里,然后转身又去了别处。他心情不愉快,一路拉长着脸,秦黎和他说话也不吱声。
    他走到碰碰车前,买了好几个硬币,站在队伍里等。
    见他不愿和自己沟通,秦黎也很无奈,只好在旁边陪着,两人白板对死,一句话也没有。等了老半天,终于轮到他们了,管理员见他们一起来的,就让两人坐一辆车。
    坐进去开了一圈,秦黎就后悔了,严森开车和射击一样凶猛。哪有车,就往哪里撞。还真是不辜负碰碰车这名字,一路不停地在碰撞,势如汹涌波涛,把秦黎五脏六腑都撞颠倒了,刚才吃下去的那根香肠在喉咙口一阵沸腾。
    等他玩好一轮,秦黎赶紧跳下车,跑到外面去大吐特吐,把刚才吃下去的香肠全都吐出来了。
    严森玩了好一会儿碰碰车,一直到没人跟他玩,这才意犹未尽地从车里爬出来。事实上,他这轰炸机式的玩法,把其他游客都吓跑了。
    秦黎见他脸色好了一点,便问,“爽了吗?”
    严森点点头,“可惜都不是我对手,不经撞。”
    他也好意思说,人家要么是大人带小孩,要么是半大的孩子,就他一个成年人,胜之不武。
    严森把人都吓跑了,自己却舒爽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阳光。
    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要来两杯苹果酒,挥了一把汗,拿起杯子一口喝到底。
    秦黎就瞧见他的喉结不停地一上一下的动,额头上汗水淋漓,那样子真是粗犷无比。
    苹果酒其实就是气泡酒,酒精度数不高,一股苹果香味,入口很香醇。现在是丰收季,到处都是果汁果酒,而且价格还便宜,一两枚硬币就能买一杯。
    严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了个头,道,“我妈……”
    注意,前方有八卦!
    秦黎立即竖起耳朵,“什么?”
    严森犹豫了下,还是道,“我妈嫁给我爸之前,是医院里的护工,那时我祖父还活着,她是作为社会志愿者,来我家照料我祖父的。我们家族以前也算是个贵族吧,有一片很大的封地,树林和牧场都在我祖父的名下。主要把地租给村里的其他农民,每年的租赁费都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我妈那时就是冲着这些钱,才和我爸结婚的。她辞了大城市里的工作,跑来乡下定居,可是,村子里的生活太无聊了。每天都要和家禽打交道,又臭又脏,还有这样那样的活要干,一天至少要工作十二个小时。我妈耐不住寂寞,吃不了苦,最后扔下我们自己跑了。”
    秦黎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家事,便问,“那时候你几岁?”
    严森,“我妈跑的那年,我和托马斯十岁。”
    秦黎,“那还小。”
    严森,“不小了,在农村已经要帮忙一起干活了。”
    秦黎问,“那你有没有去上学?”
    严森点头,“村里有一个小学,初中高中得去大一点的地方上,我十八岁的时候去当了一年兵,那时候义务兵还没被废除。之后就去慕尼黑念了大学,专业是农业经济学。”
    “你去念书的时候,农场谁打理?你爸和你爷爷吗?”
    严森摇头,“我祖父年纪大了,干不了农活,我爸……我爸比我爷爷去世得更早。”
    秦黎道,“哦,对,你说过你爸是救人时死于雪崩。”
    严森,“我爸去世后,我和托马斯都去外地上大学,家里只剩下祖父。他不愿意离开农村,我们就只能请人来帮忙务农。但德国的人工你也知道,实在太贵了,无奈之下,只好把一部分的封地卖掉。后来,我祖父也去世了,为了继承他的衣钵,我就回农村了。”
    秦黎道,“城市和农村,你更喜欢哪一个?”
    严森想也不想地道,“农村。”
    秦黎笑道,“你喜欢安静。”
    严森道,“因为有我妈这个前车之鉴,还有……呃,简妮,所以,我不希望托马斯重蹈覆辙。”
    这是被蛇咬怕了,秦黎特能理解,于是就轻轻拍了下他放在桌子上的手,道,“托马斯和你不一样,他念的那专业可以随时去大城市找个不错的工作。而且,他不是你,也许他更喜欢城市生活呢?你不能以‘为他好’为借口,一直把他锁在身边呀!”
    严森道,“他找别人我不管,可是那个女人,她不是省油的灯,我怕托马斯迟早会吃亏。”
    话是这么说,可是……
    “他现在正在热恋中,不会听你的。等他受伤了,再安抚他引导他,吃一亏长一智,等到那个时候,他一定比现在好洗脑。”
    严森摇头道,“我就是想避免这一点。我太了解托马斯了,他不是个心智成熟的人,要是受到打击,就会做出极端的事情。”
    秦黎问,“什么极端事?”
    严森道,“自杀或者暴走杀人。”
    秦黎吓了一跳,觉得严森有点夸大其词了,也许自杀还有可能,但暴走杀人……那还不至于吧。
    她想说几句调笑的话来缓和一下气氛,抬头却看见严森一脸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毕竟严森是他哥,两人一起生活了三十年,他是最了解他的人。
    听了他的话,秦黎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她似乎能理解为什么他这么排斥马舒舒了。
    一方面,他是在保护自己的弟弟;另一方面,他也在担忧马舒舒一不小心踩了地雷,最后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
    托马斯会不会暴走,秦黎不知道,但他冲动起来确实会不顾后果,就像上次去难民营打人事件一样。
    马舒舒对托马斯要是真心的也就罢了,要是真的在利用他,拿到身份后一脚踢,那可就……
    秦黎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他们想太多了。虽然托马斯大部分时候神叨叨的,思想单纯跳跃,心智幼稚简单,还时不时的喜欢一惊一乍,可到底是个正常人,没心理毛病啊。杀人什么的,还不至于吧。而且,就算他要黑化成杀人狂魔,要来的也阻挡不住,严森不可能一辈子当他的保护屏障。
    于是,秦黎安慰道,“也许是你太紧张了,你弟没那么脆弱。”
    严森塞了一支烟在嘴里,吐出一口后,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和他是相依为命。”
    秦黎听了很是感叹,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以后你还有我。”
    严森怔了怔,随之心里也跟着一暖,反手握住她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道,“是的,我还有你。”
    秦黎听他说了自己的故事,心里真是既感慨又心疼,他虽然外表狂放,可一旦去掉那层坚强的外壳,就只剩下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内心。
    也许这就是他们两人为什么会相互吸引的原因,都是来自于一个破碎的家庭,都得不到父母的疼爱,不同的只是形式。
    秦黎突然变得不安起来,如果她是一个会生育的正常女人,这样她就能给他生好多孩子,组织起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可是她……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不能生育的阴影一下子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就算当初孙溢逼着她要孩子,也不曾能有过这样的恐慌。她,她该怎么办?
    严森见她脸上灰白,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惊吓到了她,便道,“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不提这个令人糟心的话题了。你还想去哪里逛逛?我陪你去。”
    第七十八章
    第二天, 托马斯和马舒舒收拾出一堆行李,托马斯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农舍, 眼底带着一丝期盼。希望他哥可以出来, 就算不挽留,至少也送一送他。
    可事实证明严森和他一样, 都是倔脾气的人, 在原则问题上,谁也不肯让步。
    秦黎将他们送到汽车站, 托马斯再也扛不住心里的失望,红了眼睛, “还是第一次被哥赶出家, 心里难受啊!”
    马舒舒在旁边见了, 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还有我。”
    秦黎在一边听了, 忍不住纠正,“他没有赶你, 只是让你离开几天,大家冷静冷静。不然天天这么吵下去,后果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分家。说到底,你也不想和你哥分家的,对吗?”
    托马斯可怜兮兮地问,“我哥会回心转意吗?”
    秦黎看了一眼马舒舒, 同样的话问托马斯,“那你会回心转意吗?”
    托马斯一下子僵住了,脸色变得很糟糕。
    见状,马舒舒道,“希望在人间。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要不想分开,总有一个人会退让。”
    这倒是句实在话,所以说马舒舒是个精明人,把问题看得很透彻。
    托马斯拉住秦黎的手拜托,“我哥哥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他胃不好,不能喝可乐。还有,他最喜欢喝绿茶,不喜欢水果茶,平时只和merci这个牌子,茶包我放在……”
    马舒舒见他唠叨个没玩,便忍不住打断他,“好了,黎姐有分寸的,会把你哥照顾好。”
    这时,长途汽车来了,马舒舒一手抓行李,一手拽着托马斯,往车子上走,在快看不见人影的时候,又飞快地回头道,
    “黎姐,那我们就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托马斯被拖上车。他抢了个靠着窗口的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窗门,冲着秦黎眨眨眼,又挥了一把泪,“黎,你帮我再劝劝我哥……”
    秦黎挥手和他们告别。
    看着绝尘而去的长途汽车,她不由苦笑,劝?怎么劝?两边都是死胡同,一个是非马舒舒不要,而且人家都扯了证,受到当地法律保护。另一个是为了保护弟弟不受伤害,也是非得坚守阵地,真是钉头碰铁头。
    都叫秦黎劝架,她有什么办法啊,既不能替托马斯离婚,又不能扭转严森的想法,所以她只能两手一摊,凉拌。
    回到家后,严森在看报纸,秦黎知道他心思不在,所以连报纸都拿反了。
    他瞄了一眼秦黎,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他走了?”
    秦黎泡了一杯绿茶,推到严森面前,道,“这是你弟弟临走前嘱咐的,他说必须是这个牌子的绿茶你才喝。”
    严森伸手接起绿茶,喝了一口,然后眉头一皱,埋怨道,“过期了!”
    这男人也真够傲娇的,茶包还分什么过不过期,就算过期也未必喝的出来。要她看呀,是弟弟走了,心里不舒服,闹的!
    这两兄弟也真是的。
    秦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都快九点了,你今天怎么不去工作?牧场里的草都割了吗?今年过冬牛够不够吃?要不要再网购一些饲料?”
    谁知,秦黎说的话,严森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
    秦黎好气又好笑,道,“既然你不舍得,那死鸭子嘴硬什么?你让一步,不就皆大欢喜了。”
    严森哼了一声,“做梦。”
    然后就起身朝外走。
    看着他硬朗的背影,秦黎叹气,男人都这样吗?明明在乎得要命,却装成一副过眼云烟的吊样,有意思吗?
    秦黎吃了早饭,将餐具收了,把厨房清理干净后,她带着草帽走了出去。
    地里种的菜已经硕果累累了,严森在帮她摘收,看到她来,便道,“去拿个称过来。”
    秦黎回家找了一圈,终于在浴室的洗手池下面找到了,于是她捧着磅秤又大步走了回来,问,“今年收成怎么样?”
    严森,“西红柿至少能收五十公斤,这个瓜……”
    德国没有冬瓜,所以严森不认识,所以叫不出名字,秦黎在一旁提醒道,“冬瓜。”
    “冬瓜一共熟了五个。”
    秦黎一听就高兴了,手舞足蹈地催着严森,“在哪在哪,快让我看看。”
    严森转了个身,拔开菜叶给她看,果然有好几个滚滚壮壮的圆冬瓜。
    秦黎采了一个下来,抱在怀里就跟抱个小娃娃一样,光掂掂分量就知道,至少有三四公斤。五个就是二十来公斤,四十斤……天啊,就算她喜欢吃冬瓜,天天吃、顿顿吃,那还不得吃到吐?
    除此之外,西瓜、荷兰豆、杭茄、蚕豆、小青菜也都可以收割了,这些蔬果摘下来能吃上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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