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陌城不信,摇了摇头,“你的表情很不好。”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的,顾陌城非常了解自家师兄的脾性,用任性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他从来不会掩饰对一个人的好恶,又因为性格有点左,讨厌的人真的不少。就比如说之前的王老板、林家人。
    可是在对待秦家人的问题上,顾陌城总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隐隐有一种矛盾和违和感。
    就好比秦岳请求见面这件事,如果放在以前,只要井溶自己不想见,根本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直接就把人喊出来劈头盖脸的说不喜欢了。
    可是现在?
    他分明也是不愿意见的,但又没有像一直以来做的那样直接拒绝,反而以一种似是而非的态度吊着对方的胃口。
    所以顾陌城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呢?
    尤其是之前他看那封信时的眼神和表情,简直令顾陌城印象深刻:
    那眼神好像夜晚安静的湖面下压抑不住的汹涌暗流,黑暗又激烈;又如同寒冬河床上裸露的岩石,冰冷而坚硬,这一切都让顾陌城感到非常陌生,继而从心底生出一种无端的疏离感。
    在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在山上度过的童年,回到了山顶那株大树旁,回到了不管她怎么努力也猜不透井溶想法的年月。
    这无疑让她觉得跟井溶之间有一道无论如何也填不平、越不过的鸿沟。
    她极度不喜欢这种感觉。
    井溶似乎是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毛,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水,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杯盖轻轻刮着水面的茶叶。
    “没什么,不过是瞧他们不顺眼,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想个法子给他们点教训罢了。”
    不,井溶从来就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
    然而顾陌城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眉头紧锁的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她想了好久,才郑重其事的说道:“师兄,我很笨,永远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但是不管你想做什么,也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明亮的灯光下,漂亮的小姑娘睁着那同样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郑重其事的说出动人心魄的誓言。
    井溶就笑了起来,那双从刚才起就没有什么温度的眸子忽然荡漾开来,仿佛春日阳光下柔和的湖水,一切都冰消雪融。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绘着雨中山寺图案的薄胎茶盏,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假如我要杀人呢?难道你也帮我?”
    顾陌城毫不犹豫的点头,干干净净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迟疑:“那我就为你捉刀。”
    井溶怔住了。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强烈又纯粹至极的感情从他那颗生来残破的心脏中涌出,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的血液也沸腾了。
    他再一次笑了,笑得畅快极了。
    “师兄?”顾陌城带些不解的望着他,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傻姑娘,”井溶眼带笑意的招招手,“过来。”
    顾陌城本能的站起来,踩着粉红色的兔子拖鞋踢踢踏踏走过去,刚坐下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师兄?!”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井溶再一次低低的笑出声,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尽数撒在顾陌城的脖颈间,激的她一阵战栗,然后耳朵刷的红透了。
    他今年也才不到二十一岁,眉宇间隐隐有些年轻的稚气,但常年不缀的锻炼让他高大的躯体结实极了,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让人看了就有安全感。
    顾陌城本能的想把对方推开,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阻止自己这么做。
    好像从他们分床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
    也不知抱了多久,井溶才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心情很好的说:“乖,再给我抱一会儿,这几天有些累。”
    顾陌城哦了声,老老实实的给他抱,不过想了会儿还是说:“师兄,累的话就去睡吧!”
    井溶失笑,又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个小傻子!
    他更心累了。
    又过了几分钟,井溶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松了手,两人重新恢复到排排坐的姿势。
    分开的瞬间,顾陌城竟然有点儿失落,眼神不自觉的追逐着对方的胸膛,脑海中本能的回忆着方才的触感:
    原来师兄的胸膛已经这样坚实宽阔!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向来是不会隐藏心事的,差不多是心里这么想着,眼神和表情就都直白的表达出来。
    井溶暗觉好笑,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怎么,不舍得?”
    顾陌城本能的点点头,回过神来之后又飞快的摇头,小脸红扑扑的,不过还是像以前一样实话实说:
    “感觉师兄的胸比我还大呢。”
    做旗袍的师傅都说了,她没有胸!有点气。
    井溶脸上的笑意就那么僵在那里,简直不知该如何回应。
    刚才的氛围那么好,情绪那样感人,你在意的竟然只是我的胸?!
    于是顾陌城当晚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明明是夸奖和羡慕,师兄咋瞧着好像又生气了呢?
    次日一早,井溶久违的板着脸,顾陌城虽然暂时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可还是熟练的往他眼前凑,又眨巴着眼睛问:“师兄,今天我们干嘛呀?”
    井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蔬菜粥,冷着脸,非常高傲的说:“哪也不去,我就在健身房练肌肉。”
    顾陌城傻眼,心想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咱俩就一块儿练拳了,哪儿进过什么健身房呀?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井溶瞅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竟然在发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又没办法冲她发脾气,最后反倒把自己憋的够呛。
    两人正兀自发愣,顾陌城那只向来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人是沈霁,觉得既意外又高兴,忙伸着胳膊给井溶看,“师兄,沈哥来的电话,不过他怎么联系我呀?”
    对着这么一张阳光明媚的笑脸,井溶真是气不起来,只好又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没好气道:“前儿你不是给他们寄了礼物吗?估计是来感谢的吧。”
    估计道谢只是个幌子,真正想打这个电话的……另有其人。
    顾陌城一想也是,就接了电话。
    沈霁开口果然就是道谢,又说自己和太太非常喜欢她送的拖鞋,现在每天都穿。
    送礼物的人最想听到的话莫过于此,听他们真心喜欢,顾陌城也觉得很是开心,只说是回礼而已,不用客气。
    沈霁今儿打这通电话的动机就不纯,说完这个之后才算进入正题。
    他飞快地瞅了一眼桌子对面看似正聚精会神看剧本,实际上全程竖着耳朵偷听的好友,干咳一声,语气十分自然地问道:“你跟你师兄现在在哪呀?这几天玩的好吗,啥时候回来啊,你嫂子还挺想你的呢。”
    顾陌城对于信任的人并没什么提防的意识,再加上之前井溶也没有说要对沈霁行踪保密,当即很干脆的回答说:“沈哥,苏子市真的很美,还有好多好吃的,我都不愿意走啦!”
    沈霁开的是功放,不用他说,听到期望中的答案的崇义已经沉默着给助理发了一条短信,让他马上买去苏子市的机票。
    沈霁悄无声息的撇了撇嘴,想了想又相当惊喜的说:“那可真巧,过两天剧组要去汀州做相关的集训,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干脆到时候一起吃饭吧!你不是对拍戏挺感兴趣的吗?过来玩玩吧。”
    汀州市与苏子市毗邻,开车也不过半个小时,交通非常便利,因此沈霁的提议真的非常正常。
    顾陌城也挺喜欢他和沈太太的,加上确实对拍戏挺好奇,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圆满完成任务的沈霁又转达了自家太太对她的问候,这才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
    他吐了一口气,用力搓搓脸,说:“哥们真是够意思了,这就叫人把集训地点改到汀州。”
    剧组确实是要集训的,不过原来的首选地点并非汀州,而是更往南的另一座城市,距离苏子市少说也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这么远的距离,如果只为了吃顿饭而在本已经不堪重负的行程中特地挤出一天时间来未免有些蹊跷,为了让一切显得更加合理,沈霁这才临时变更地点。
    反正几个地方都差不多,最要紧的还是请的两个指导老师,而汀州本来也是备选之一,去就去吧,把人一块儿接过去也就行了。
    崇义微微点了点头,“我承你的情。”
    说着就站起身来,麻溜的往外走,关门之前还不忘督促沈霁赶紧收拾行李。
    沈霁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这可真是当爹的人了,如今满心满眼里就只有一个还被蒙在鼓里的闺女。
    还指不定人家孩子什么反应呢!
    顾陌城挂了电话之后就很开心的跟自家师兄说:“沈哥的剧组过几天要来隔壁市集训,说要过来找咱们吃饭呢。”
    井溶跟沈霁关系非常好,对这个提议倒也没有异议,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喝粥,就是眼神有些复杂。
    恐怕吃饭是假,认亲才是真。
    这么想着,井溶忽然就觉得没了胃口,有种明知珍宝要离自己而去,可他却非但不能努力阻拦,反而要在上面加一把力的无奈。
    顾陌城统共也没几个认识的人,投缘的更少,沈霁夫妇算是其中之二,因此小姑娘对即将到来的聚餐也正经挺期待。
    井溶看着她阳光明媚的笑脸,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若无其事的问:“你爸爸的事情……”
    这个话题一起,顾陌城脸上的笑容就褪了个干干净净,气鼓鼓的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巴不得我马上就走?”
    我当然是不愿意你走,更恨不得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可……
    井溶心中既甜蜜又哀伤,还是坚持道:“回头假如人家找过来,不如咱们先见见,也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你说好不好?”
    公里公道的说,崇义这个人,外界风评还算不错,这些日子他也托人四处打探了,可信度颇高。
    他并不像一般艺人那样私生活混乱,干净的好像一个苦行僧,除了红酒和滑雪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爱好,也就是三不五时的出去哪儿旅行聊作消遣,玩儿命拍戏工作似乎就是他的全部。
    哪怕井溶对他有种发自本能的不待见,并且随着真相的临近而进一步加深,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个长期浸染在娱乐圈大染缸的人,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竟然还能这样洁身自好,委实不易。
    最关键的是,听说他曾不止一次的公开说艺术就是他终生的追求和伴侣,完全没有成家的打算,眼下也没有任何交往的固定、非固定对象,也没听说跟谁关系暧昧,若是认亲,也不用担心小师妹在后妈和同母异父弟妹的夹缝中为难……
    再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被沈霁那样的君子引为知己,想来崇义的品行也烂不到哪儿去。
    井溶向来对顾陌城有求必应,只有点头的,几乎没有发问的,这会儿这样真挚的替她考虑,饶是顾陌城不想回答,也不由得嗯了声。
    他就松了口气,觉得这活儿可真折磨人。
    可不管怎么说,事先的铺垫到底是打好了,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对方的表现。
    知人知面不知心,外面打探来的到底只能做参考,不能全信。而且做人和做爸爸之间的区别大着呢,他能当个好人,未必就是个好爸爸!这种事情不实际接触了是无法了解的。
    假如他真的是个好爸爸也就算了,只要有心,迟到的父爱永远不晚;可要是不合格,那就对不起,甭说认女儿,井溶自己就有数不清的法子叫他身败名裂!
    虽然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了,可顾陌城接下来还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没跟井溶说几句话就回房研究药方改进了,瘦瘦的背影里都明晃晃的昭示着她心事重重。
    顾陌城心情复杂,井溶更不轻松,他甚至去酒柜取了一瓶白葡萄酒,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杯下肚。
    “你不能再喝了!”
    再一次回到客厅的顾陌城一看他手边那个明显下去一大截的酒瓶,哪儿还顾得上别的,忙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二话不说缴了酒瓶和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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