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仍是往里面去,那婆子就一面退着拦,直到最后,姜淮从推开的门隙看到摆在床榻前的长靴,和床上隆起的一块,咬了咬唇。
    “喏,老奴没骗您罢,就看在四郎疼姑娘的份上,这回让四郎好好歇歇罢。”
    姜淮那推了一半门的手就此搁下,转身离开,四哥在,她这心里莫名踏实了一分,应当也不差这一会儿的。
    而在姜淮离开后,门旁的暗影中走出一道妇人婀娜身影,显露出的赫然是姜姚氏,给了那婆子一吊的赏银,眉眼里尽是不善的锐利,犹是一口恶气堵在胸口。这丫头这么下自个面子当是什么东西,待我儿出息,谅她敢对自己大呼小喝!
    “你在这利落看着,别让那小蹄子来烦我儿,来了就打发她走。”她说完,又蹙了蹙眉,“还有,等四郎回来,来通禀一声。”
    “是。”
    第37章
    姜淮思来想去, 最后还是去找了大哥, 就像萧令仪说的那样提个醒也是好的。
    “既是摇光公主说的, 多些小心就是了。”姜少恒沉吟启口, 随即又宽慰一笑,“不过阿妧也不用太过担心, 合着就是些喜欢搬弄是非的跳梁小丑, 翻不起风浪。姜家经的事儿多了去,不差这一件, 小叔不在,还有我和四郎, 早晚能让那些人都闭了口。”
    他说这话时眼底划过阴翳,仿佛淤着一口气。
    “嗯。”姜淮点头, 概是因心里想的也是将躲在暗处的人揪出来好好料理而错过了。
    此时,姜柳氏拎起红泥炉子上的茶壶,估摸是想给兄妹俩沏茶, 这一举动惊着愣神的那个。姜少恒忙是抢了去, 动作殷勤地让人无法忽视。“放着我来就是,你少操劳。”
    “只是一点小事又不碍的, 你莫要小题大做了!”姜柳氏娇嗔。
    姜淮眨巴眼瞅,越来越觉得这幅画面甚是眼熟,下意识就在屋里找寻了遍却发现小宝不在,难怪就觉得都冷清不少。而姜少恒一点没觉着自己举动过分, 反而护着姜柳氏更是殷勤了
    她不由地就顺着姜少恒护着的地方瞄了眼去, 诧异眨了眨眼。
    “大嫂”
    姜少恒掩不住笑意, 咧着嘴角,笑得颇是傻气,又带着献宝似的口气,“你大嫂又有了,刚两个月,府里头还没什么动静,等是出了三个月才宣的,不过你晓得了就晓得了,正好能叫你小心,莫莽莽撞撞惊着你嫂嫂。”
    姜淮登及就被这好消息冲散了郁念,也是不由地咧了嘴角,听到他那后半句话就呲牙反驳了回去:“这都是第三个了,我好歹也是有经验的,前两回可没多见你在,还不是我帮着大嫂一块的。”
    姜少恒挠头,面上露了几许愧疚,“这些年是我亏欠娇娇的,既是调回了京都,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
    “”姜淮搓揉了两下胳膊,“大哥,大嫂,我还在,你们顾虑一下我?”
    姜少恒搂着面上飞起霞红的娇妻,姜柳氏看着是想挣出来,难为情地唤了声“阿妧”
    “得我这就不碍着你们了。”姜淮幽幽说道,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姜柳氏,留给他们一道孤零零甚是凄凉的背影。
    等到走出还能听到大嫂娇嗔发话,让大哥去睡书房。她等出了门,就扬起了嘴角,一扫那颓唐模样,分明就是故意装的。
    大嫂有孕,可真真是件喜事了。
    而后第二天她就见着姜少飏,两人说的话意思差不离,都说了能解决就不用她操心的事儿。姜淮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天塌了,也有她这些哥哥们顶着,虽还有那么一分的不确定也还是压了心底里头,暗暗企盼父亲早日寻回鬼医。
    整个二月里,皇城上下似乎都因为皇太后的寿辰忙碌,当今圣上对皇太后是极孝顺的,值此大寿之际,更是直接免了大梁百姓两成的杂税,博了一片叫好。而因着各国使臣到访,为彰显泱泱大国风范,举国一心自是往这门面上捯饬了。
    皇城内外俱是披红挂彩,随处可见福禄寿的字样,洋洋喜气铺天盖地,触目可及。而这看不到的地方已是暗潮涌动,如一条隐匿在黑暗中的毒蛇吐着鲜红芯子伺机而动。
    二月正日,酉时刚至,皇宫里前来赴宴的络绎不绝。宴席设在颐和宫,朝中三品以上重臣可携家眷参加,还有来贺寿的各国使臣一同出席。姜淮是随姜家大哥一道入宫的,临到入宫前还被交代了一番,要谨言慎行,莫再惹出乱子。
    “我晓得的,那么多人呢,我会顾着的。”姜淮一面应声,一面在人群里搜寻常驻心里的身影。小脸上兴奋的红晕未消,衬着那宫灯投影下来的轻薄红色,漾开一片柔腻光晕。
    顾盼生辉,着实惹眼得很。
    “说归说你哪个照做了,白日里比试就比试,作何比试完了把虞家小子揍成那样?”姜少恒清楚知道她没走心,忍不住叨念,“也就虞将军大人大量不计较”
    “有什么计较的,本来就是我占理,说好的公平竞赛,他暗中偷耍花招这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了,我看就是跟着那曹征学坏了的!”姜淮嗤鼻,想来还忿忿,要不是夫子中途发现那两人异样,要不然还不知道虞忨他们竟用市井下三滥的法子给那俩喂了药。
    即便是没出岔子最后也肯定会被逮个弄虚作假的名声,可万一要是惊扰了圣驾亏得替换了两人,还以一分险胜了比试,旁人不知里头凶险,就好像皇太后瞧得高兴赏得又多,故才最后收了点手。
    正是说着话,姜淮就寻到那一抹俊逸出尘的身影,隔着人潮两人对视上一眼,彼此都有些怔愣。姜淮定定瞧着,不由就想到赢了那一球时自己冲那人眨眼示意,却瞧见那人耳脖子爬上的一抹浅红,衬着那张玉白的俊俏面庞,着实是让人移不开眼,这一想的就控制不住嘴角弧度,愈发往上,笑得那是一个灿烂。
    夫子怪会害羞的,嘻嘻嘻。
    然后就看着沈崇似乎是与什么人撞了一下,面上的冷清再维持不住,同人道歉。姜淮就那么笑捂着嘴,暗自窃喜着寻了女眷席去。
    只是走到半路,就察觉像被一道目光锁定一般,她下意识回头寻去只看到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而殿内,萧令仪独自占了一席面,以摇光公主的面子位置必定是绝佳的,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她后面那一张桌子却比寻常第二排要往后挪了许多,几乎要融进了阴影里。
    姜淮走过去,就看到了那张席面上坐着的恰是俩张熟面孔,一胖一瘦,前些日子才见过,可不眼熟!
    “不好意思,我这身份是圣上亲封的,上了牒,就是你们口中麻雀飞作凤凰的,你们服也好,不服也罢,都且受着!”
    姜淮登及瞧见那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尤其是那吴郢之女吴若曦连声道不敢。这么一听哪里不知道是俩人惯犯又在背后议论人家被逮着,心道活该,理也没理就坐了萧令仪身旁。
    “刚抽的鞭子,看来有些人是不涨记性。”姜淮凉凉发话,惹得萧令仪又多看了一眼,眼神发暗。
    吴若曦心中叫苦不迭,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身子,颇是畏惧。姜淮抽鞭子那次真是把她吓坏了,怕真毁了自个的脸,对姜淮这人是又恨又怕。谁想不过是想寻个前面一点好露脸的位置又撞了萧令仪上,私下抱怨又被听了去这才惹上的麻烦。
    她嘴唇嚅动几许,半晌说不出个字来,而周旁那些打量探究目光更是让她脸上臊得一阵阵,不敢想明个会有何传闻出来。她愈想,脸色愈是一层白过一层。
    “闵儿还没来么?”姜淮收回心神,没再理会这等不入流的,反而举目眺看问道。
    “估摸也就这会儿了。”萧令仪一边答,同样扫了去,“不在那儿么?”
    此时已经入座了大半,苏闵儿到得晚,一路牵着裙摆已是用最稳妥却又加快的速度赶到了坐席,方坐下暗暗吁了一口,白皙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小脸也红扑扑的。
    “再晚一会儿,你估摸就得和那些贺寿的使臣一道入殿了。”萧令仪打趣。
    苏闵儿拿帕子秀气擦着脑门的汗,像是想到那万众瞩目的画面打了个寒噤,弱弱道,“你就莫要吓我了,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就被人吓得魂都飞了。”
    “怎么了?”姜淮给她倒了杯茶水润口,打量她今个穿着不禁笑意更甚,“苏妈妈制的衣裳咱们可算是一道穿了,我就觉得这桃红的颜色更衬你。我都能瞧出苏妈妈偏心,美得都跟小仙子一样。”
    两套衣衫都是桃粉的,只在领口,袖口与裙摆花纹上有所改动,同样精致,百里挑一的手工而制,可想在人群里有多惹眼了。
    “你且造谣伤苏妈妈的心罢,不晓得是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苏闵儿难得怼回去了一句,一面回答了道,“刚才有人在门口拉着我不放,乌拉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后来四哥经过解了围,那人手劲儿可大,我这手腕现在还疼呢。”
    她说着露出一截玉白皓腕,果然上面有一圈红痕,稍稍露了下便又用袖子遮了回去,放在了膝盖上悄悄揉着,“可倒霉。”
    “那你可得小心些,听说来的那几个小国,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万一给瞧上”姜淮故意坏笑,就被苏闵儿暗暗拄上。
    “再闹,我就告诉沈夫子你小时候”
    “我家苏姐姐貌美如花,心地善良,一定能觅得如意郎君,疼之入骨,呵护备至,求人得人!”
    苏闵儿对上她那意有所指的目光,连忙去挡了她的视线,又怕闹出大的动静,羞红着一张桃花面,小声示弱,“好了好了,你别闹了,等会儿都看过来多不好。”
    姜淮笑,很是识趣地不逗她了,三人说笑间席面已开,本就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圣上道了一句不拘礼数,稍坐之后便送太后一道离席,余下之众各自尽兴。
    一瓮青瓷的梅子酒,微酸之余,回味却是甘甜,姜淮浅尝了一口便喜欢上。只这么喝着,目光却是锁定对面不远,仿佛是拿人下酒似的,可是直白。
    “光这么坐着?”
    “嗯?”姜淮听到话,侧过头去却看到萧令仪那一双微是闪烁的凤眸,狭长风情,拎着一小吊瓶子,喝得无比撩人风情。
    她不由咕咚咽了一口。
    萧令仪招了宫娥来,不多时便塞给姜淮一瓮与桌上梅子酒无异的瓶子,“过一会儿御花园里有烟火可观,带上这个一道。”
    “去、去做什么?”
    “自然是同你的夫子好好庆祝——”萧令仪顿了顿,笑得颇有深意。
    第38章
    皓月当空, 夜空如洗, 映照着满皇城的花海与灯海, 如梦似幻, 衬得好像不是在凡间。姜淮在席间喝得并不多,出来一吹着风便醒过来神, 然耳畔回想着临出来前萧令仪在她耳畔说的那句酒后吐真言, 圣人失仪会是何等模样?
    姜淮初时瞪着眼睛,慌乱间摸了两瓶子酒瓮出来, 这一出来便控制不住萧令仪指带的地方深想了去。冷清面庞若是被酒意熏红浸染会是何等风情,她这一想, 就觉得鼻端热热的,忙是拿手捂着快步往远处走了走。
    等风一吹, 像是把身上的那股子燥劲儿消去了不少,她提着那俩酒瓮子的手微微发了汗,又是紧了紧捏在手里。
    夫子啊
    此时尚不到戌时, 御花园里比起颐和宫那歌舞喧嚣要显得沉寂得多, 还没到点自然多留了颐和宫里热闹的,衬得冷清。可恰是让姜淮觉得自在, 遂不拘礼数就寻了花坛旁的一角坐下了。
    伴着幽幽不知名的花香,姜淮自顾自饮,眼神不时溜向旁边的小径,那处乃是通向咳的必经之路, 候着总归是没跑的。
    遥遥对着的戏台上换了曲目, 咿咿呀呀唱得甚是缠绵悱恻, 姜淮侧头听了下,便听出是时下女郎们喜欢的鸳鸯佩,苏闵儿前阵儿没少给她说的。故事里落魄门第的书生与世家的小姐相逢相识相知,一同在月老庙许下三生情缘,后书生考取功名却遭奸人迫害,可谓是命在旦夕,却得小姐不弃不离,几番巧妙化解危机,替那书生争了功名利禄平步青云,缔结美满良缘。
    “同心锦,鸳鸯佩,共寄深情赴白首”
    多听了两遍,连姜淮都能合着唱上两句。不过那声音不大,就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哼哼,喝了点酒,脸上晕开一层浅薄的红,眼神稍许迷离。
    “阿妧?”一道冷清的男声抱着一丝不确定从暗影中传来,随之走出的墨青色身影颀长挺拔,逸开一抹冷梅掺杂着的书墨香气。
    “夫子!”姜淮刺溜一下地就从花坛边下来了,欣喜地眨巴着眼凝着面前的人。
    那一练月光银辉就这样盛在了她眼中,湛亮灵动,沈崇如被定住了身影,半晌才将自己差些伸出去接的手按压下,收在了背后。“郡主怎在此处?”他是循着那微弱熟悉的声音过来的,起初并不确定,待确定了,心里头又生出些许异样。
    两人就这样直直对视着,各自心起波澜。
    姜淮兀的咧了嘴角,一双眼里是澄澈笑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今月已高悬,而我等的人也在眼前。”
    那低低绕绕的声音撩人心怀,呵出的气息携着淡淡酒香扑面而来。沈崇心间一动,却是鼻观心地敛了眸子,“郡主喝醉了。”
    “我没有醉,夫子,你今天高兴么?”姜淮不容他躲闪,他退她便进一步,偏是添了酒意,那嗔怪就多了几分娇柔的意味来。她想问的,想说的有很多,可到了嘴边的却是这一句。
    沈崇几乎是没见过这样的姜淮,愣神的功夫就已经被姜淮逼到了角落,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自然是高兴的。”白日里的画面,女子张扬的笑意,镌刻心间怕是再难抹去了。
    姜淮笑得眉眼弯弯,“我也高兴,夫子、子阆,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她作势挥了挥拳头,却是不稳当的挥了一团空气,“谁要是敢,我就把他、把他揍扁了!”
    这分明是醉话了,可听在沈崇耳里却是不一般,他睨着人,仿佛时间都凝滞了,涌动如浓墨的深沉颜色。
    这般停滞没动静好一会儿,姜淮抬眸,与沈崇对上了目光,忽的收了拳头作是收敛乖巧,小“你会不会嫌弃我这般,觉得我不够温柔才”话归说着,手却不老实地攀上了沈崇的衣领子,委屈巴巴地盯着看。
    沈崇背后抵着坚实墙面,退无可退,只觉得身上那温软的身子仿佛有烫人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可一对上她的眼睛却没能下手将人推开。“不会。”
    “那为何子阆你不看看我呢?”姜淮托着鼻音软软指摘,同撒娇没什么分别,仿佛有些情绪在酒力的借助下发散开来,变得与平时很不同。
    沈崇的身子轻轻一颤,目光就落在了那张氤着绯红的小脸上,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几乎不掩满满的情意,仿佛就是捧着所有让人看,唇上沾了酒液泛着水润光泽,全然不知自己这幅样子有多勾人的为何不看,是根本不敢
    那垂于身侧的手握紧松开,一手悄然护在她的后背,“郡主,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姜淮想也没想的拒绝,“我还没跟子阆你喝喝什么酒,交不对,庆功酒,子阆,赢了比试呢呵呵呵。”
    她笑得傻傻的,是全然在为他高兴的,沈崇的心底也因着那一声一声的子阆,防线陡临溃散。
    “喝酒,摇光说,酒后、酒后吐真言,你这般成日里绷着,一定,一定有很多事儿憋着难受,借着说出来会好,我听,绝对不告诉别人。”姜淮比着嘘声的手势,拎着一瓮子小酒瓶倒靠在了沈崇身上,“嘻嘻,还是我来喂你喝”
    沈崇忙是接了她递过来的,就看她也拎着个,姑娘家哪个品酒不是小酒杯子细细品味的,偏她是不一样,洒脱率性。他拿着并未沾,方是见了圣上,还有事未想通,自是要保持头脑清醒,怎料遇着姜淮这般
    “你怎么不喝呀”姜淮越喝越觉得胸口发热发胀,身上涌起一股难消的燥意,不经意间溢了一声呻吟,一出口使得两个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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