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姜淮轻轻唤了一声,直觉是自己把夫子给吓着了。
    沈崇回神,却是听到周遭传来的细碎议论夹杂了一些难听字眼,登及皱了下眉头,“你跟我来。”
    姜淮看着被自己放开的手坚定牵着自己,乖顺跟着沈崇,慢慢地咧了嘴角。她向来不理会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但这一刻却体会到了被人放在心上重视的微妙感受。
    她回头看了一眼,垂挂在高枝上的白色花球随风轻轻晃动,仿佛春风过境,挠在了心扉上。下一刻,便反手牢牢握住了沈崇的手掌。
    一头往前的沈崇蓦地一僵,拐入庙堂侧面的廊道蓦地抽回了手。沈崇像是不置信地凝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指责她怎能如此然耳根处却染上一层薄红,这般模样不免少了几分威慑力。
    “夫子”姜淮唤了一声。
    可这一声携了些许的笑意与软糯讨好之意,反令那一抹红快速蔓延开去。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大庭广众郡主以后莫要再这般行事。”沈崇微垂着眼帘,避开她的目光。
    “”姜淮语噎。这人真是怎么总有那么多冠名堂皇的道理。
    “我心慕夫子,还有哪个不知晓的,我也不在意旁人如何,能叫我在意的只有你。”姜淮一双眼澄澈明亮,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坦荡荡让瞧看。她就是说了,再不要跟着遮遮掩掩。
    而沈崇闻言却是略带讶色的抬起头,眸中宛若蕴了化不开的浓墨,此时正正望着她沉吟不语。他自禅房魂不守舍而出,不想会在这等情况下遇上姜淮,更想不到她心神撞击之下,数种不知名的情愫涌起脱离掌控。
    “阿妧”
    “子阆?还真是你!”少年独有的清朗声音横亘出现,司马琰颇是意外地出现在廊道下,招呼方落便看到了沈崇旁边的女子,似是察觉二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问道,“这位是”
    沈崇几不可查地侧了下身子,将姜淮掩在身后:“是来上香的女客,问路罢了。”
    姜淮亦是恼了司马琰出现的不是时机,虽不明白沈崇说谎的缘故,却还是极配合地颔首致意了离开。只那离开时的一眼,甚为恋恋不舍。
    在姜淮离开之后,司马琰依旧望着那纤细背影,眼神微暗,怎会认不出呢不过敛去的也快,回头笑道,“方才我还差点以为搅和了你的好事哈哈”
    “殿下就莫要打趣臣了。”沈崇眉眼微垂,惯是那副古板无趣的模样。
    司马琰打量着他,最终摇了摇头,“子阆这般不懂风情,可是要叫人伤心的。”
    沈崇稍是皱眉似乎是认真思忖,反是让司马琰哑然失笑,岔过了话题,“我同你玩笑的,母妃回宫后就一直念想着这儿的斋菜,今儿趁空来一趟孰料能碰到你,近段日子可还好?”
    “不过即便在这儿没碰上,我也打算去你府上找你去。”
    沈崇作揖:“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问,劳殿下挂心。”
    “子阆又何须这般客气的。”司马琰叹了口气,“那徐清风也着实胆大妄为的,累及皇兄罢,不说这个,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父皇听说徐家最后那份定罪的折子是你递的恐是迁怒,你且自个当心着些”
    他拍了拍沈崇的肩头,甚是诚恳说道:“子阆为人如何我清楚,我不信你是那种人。”
    沈崇神情微是触动,嗓音愈是低沉。“有殿下这句已足矣。”而使自己背负这等骂名的是自己的父亲,缘由不过是想羞辱回敬徐清风,徒增笑话。
    长安官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空寂的路上。徐宛屏坐在马车上犹是挂着泪痕,满面凄然。她自然知道徐家完了,没有了徐家,她之后的结果想到那些被流放与充入掖庭的罪臣之女,她更是无助哭了起来。
    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车身颠簸,晃得里面的人一再撞壁,徐宛屏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出声喝斥,“连个马车都驾驭不好——”却诡异地没得到一点回声。
    徐宛屏心里陡的一慌,随着她的丫鬟紧张低唤了一声小姐,“你、你去外头看看。”
    “小姐”丫鬟露出惊慌神色,却挨了她一脚,只得硬着头皮去掀帘子。
    只是刚等她掀开一角,便落下一团黑影,丫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就被打晕了过去。
    徐宛屏吓得花容失色直往后退,风吹着掩着窗口的帘布猎猎作响,露出外面急速倒退的陌生景象。这——不是回府的路!
    “什、什么人”
    那嗓子尖细的像是被捏住了脖子,可在这之后就再发不出声了,徐宛屏瞪着一双惊恐大眼与来人阴鸷眼眸对上。
    “啊——”徐宛屏的凄厉惨叫回荡马车内,须臾又被捂住口不断挣扎打颤。
    光线明灭中,那捂着徐宛屏的赫然是个女人的身段,半张侧脸上陈年的疤痕交错,像极了地狱里的罗刹鬼,面皮猩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自怨自艾,徐家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还想不想救你的父亲!”随着那沙哑刮磨耳朵的声音响起,徐宛屏才彻底看清了来人掩在阴影中的另一半面庞。
    半张美艳,半张鬼面,此刻布满仇恨之情,可也是徐宛屏所熟悉的
    第33章
    日落霞飞, 倦鸟归巢。
    姜淮捧着只鎏金的暖手炉子, 笑靥明媚, 打从她上马车起就没消散过。
    “阿妧”沈崇的那一声唤, 就好像仍在耳畔,勾得耳朵尖发痒。
    姜淮咧着嘴角, 那痴痴笑意里又不由多了一抹罕见娇羞。
    夫子一直称自己为郡主, 恪守礼数,可独独几次唤自己闺名时却像变了一人, 联系那少有几次的场景,姜淮只记得一双幽沉得望不到底的眸子, 而那里头仅仅映着自己的身影。
    沈崇的容貌是万里挑一的,可恰是太好了, 眉眼清冷下才显得薄情寡性极,可姜淮却并不觉得,就好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水潭, 待到春暖消融, 才是他真正该有的模样。
    而眼下这冰霜已经有消融的迹象怎叫她不欢喜的,要不是最后司马琰突然出现, 保不准就能听到自己一直期待的回应。
    姜淮正是臆想,却叫一个颠簸惊回了神,眼角余光就扫着一只白瓷盏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顺着那来的方向,姜姚氏却仍维持着拿茶盏的动作浑然不觉。
    “二婶婶?”
    姜姚氏后知后觉地反应含糊应了一声, 对上姜淮狐疑目光问, “是到了?”
    “还没呢, 刚刚才过了城门口。”姜淮回道,这时也发现她的不对劲,竟是一路都少言寡语,怪是难得的,“二婶婶怎的脸色这么差,是不舒服么?”
    姜姚氏往后倚靠在垫子上摇头,心不在焉道:“没什么,可能是出门早累的。”
    姜淮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了没信,反正没再问。随行的丫鬟清理毯子上的茶叶残渣,一个不当心的却是将茶盏碎了,猛地跪在姜姚氏面前连连认错。
    “笨手笨脚,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着你们这群废人有什么用!”姜姚氏捂着胸口被骇了一跳,泄愤地踢了人一脚。“大过年的岁岁平也就算,你这时候,这时候是故意触霉头的罢”
    姜淮也是给吓了一跳,可也没料到姜姚氏这般大的反应,可不就是个茶盏么,眼瞅着那丫鬟垂着头给骂哭了的样子便帮了一句,“二婶婶莫生气,这丫头年岁小不稳妥换了就是,换个手脚利落的侍候您。”
    “再说二婶婶不是要给四哥积福么,事不在小”
    姜姚氏胸口淤堵着的一口气泄了一半,听了她的话遂摆手让人下去,可眉心却是蹙得愈发紧了。
    姜淮看她发了一通火,哪看不出来她是不痛快发作的,“二婶婶这到底是怎么了,方才在寺庙里头还好好的”
    说话间,她就想起姜姚氏高高兴兴去见一禅大师的模样,和现下比较,一下就寻到了症结。
    “是那个什么一禅的说了四哥不好?”姜淮顿了一顿,率真指道,“二婶婶你也是糊涂,这批命算卦一直都是道士的活儿,怎么能是和尚能说了算的,不管他说什么二婶婶你别信。”
    “莫说的胡话。”姜姚氏又被她气得坐直了身子,“那些弄虚作假的哪能跟一禅大师比!人家大师已近得真身圆寂,感应天命,我等问个一星半点都属难得,何况天机不可泄,你当是什么都能给说的。”
    “那二婶婶作何这幅样子。”姜淮被训面露无奈,依着她看二婶婶就是太紧张四哥了。
    “唉,就是这个没说才叫人难受的,你也晓得你四哥是个什么样的。这仕途上啊,你二叔也帮衬不了什么,全是你四哥自个拿的主意。可就是太有主意了,我这心里头啊,这阵子就是慌的。”
    姜姚氏也不知为何跟姜淮说起这个,可话起了头,索性一次倒了,“刚才那一禅大师只道你四哥命里顺风顺水,可就是太顺遂了,未必是桩好事。”
    “四哥仕途平步青云那也是凭的他自个本事,怎么就是命了,空口白牙就这么句话害得二婶婶这般担心的,反倒像是那和尚故弄玄虚,二婶婶可别自个吓自个了。”
    “你嗳,我也不跟你道这个了。”姜姚氏虽说是被劝的那个,可总是觉得俩人是说不到一块去,索性作罢,反倒因为瞧着姜淮而记起之前的事情来,又是一阵头疼的,“阿妧,二婶婶今个再跟你说些交心的。你娘那会儿去得早,我和大嫂算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过你打小淘气反倒是跟你几个哥哥常常厮混到一起。”
    姜淮疑惑挑了挑眉想说什么,看着她那神情并未开口等着下文。
    “咱们阖府上下那都是把你当掌上明珠宠着的,也都盼着将来有人能待你如珠如宝,可这将来说远也不远了,你几个姐姐在前,哪个不是十三四的时候说亲的就踏破了门槛儿。”
    嗯,相较于几个姐姐,姜淮这儿可真是无人问津了,连探个口风的人都没有,也不知是姜淮自个把人吓跑的,还是那宠女无度的平阳王。
    “二婶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都说了要再留我两年。”姜淮稍冷下口气。
    “这姑娘家大好的时候也就这两年,怎么能留!”姜姚氏却是没听出她那层莫管他人闲事的警告,反而语气都急了起来,“你爹是太宠你了,男儿大丈夫想事情又不是那般周到。”
    “当初你大姐出嫁前那会儿,大嫂可是把全京城家世好的一并搜罗了慢慢挑,可到你这儿就无声无息的。”姜姚氏看不惯姜陈氏把着平阳王府后宅的权半点不透,也不想想要不是苏氏去得早,哪能轮得到她!
    “二婶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你以前没开窍,对男女大防就不在意,可但凡要是她能上心点早早替你定下不定就没有今个这出了。”姜姚氏看着姜淮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得亏了没露面儿,要是让人知道是平阳王府,你这名声”
    这还是她能想到平和些的措辞了,早先从禅房出来听说的可还要难听多。她还道是哪家的,却不料就是府上那位惹不得的小祖宗,可不闹心么。
    姜淮冷冷睨着她,“让人知道了又何妨,何况也不差那么些了。”
    她一直以来做事都是敢做敢认,先前是府里头压着的,可压着也只是明面儿,防不住私底下议论,可她就是喜欢沈夫子,喜欢得不得了,巴不得两个的名声能绑了一块祸害了一块,别有旁人来掺和。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一根筋呢,京城里头世家好,有才有貌的男儿又不是没了,你怎非得喜欢那个克亲命的,保不准哪天就”姜姚氏迎上姜淮的目光,在那一瞬只觉得仿佛被看透了心中所想,嘴唇嚅动,“我也没说错,总之婶婶是为你好!”
    “免了。”姜淮扔下一句就径自出了马车,似乎是控制自己脾气,适逢马车停下一转眼就入了府。
    姜姚氏被当着下了面儿,脸色变来变去,“就这倔脾气,哪天撞了南墙得有哭的时候!”就沈崇那孤煞命格就是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哪个挨近哪个倒霉,谁知哪天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这般一想,姜姚氏的心就更定不下来了,大师还说种因得果,此因非是四郎自个的,许是旁人的她捏了捏手心,这打头一件事就是不能叫阿妧同那个沈崇再搅和一道了!
    正要跨过门槛之际,一道声音传了过来,“长乐郡主可在府上?小人奉我家殿下之命特意来送还郡主遗失之物,劳烦通禀一声。”
    姜姚氏兀的停住的脚步,回身望去,“殿下?哪位殿下?”
    氤着浅浅栀子香的闺房,玉竹拿着银簪轻轻挑了油芯子,又亮堂了许多。回身瞧见坐在桌旁绣荷包的姜淮,心底叹了一声,“五娘,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了罢。”
    “我还不困。”姜淮顿了顿,“不用在这侍候,下去歇了罢。”
    玉竹哪肯,自是陪着一道了。
    夜深人静,却是突兀传来一阵食物香气,姜淮的肚子不由咕噜叫了一声,看向门口出现的人。
    “四哥。”
    “怀湘楼的烤乳鸽还有你四哥亲手做的冰糖炖梨汤,如何,可能降火消气?”姜少飏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将吃食搁在她面前,“还以为你躲了开小灶,才知道就用了一碗小米粥,这可不大像你,饿了吧。”
    姜淮点头,看着成色酱红油亮的乳鸽咽了咽口水。
    姜少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眼神黯了黯,“我娘说的别放在心上,过口不过心,何况这事儿也轮不上她能做得了主。”
    “我晓得的。”就是知道姜姚氏是个怎样的才走人的,她咬着乳鸽,旁边的冰糖炖梨汤却压根不碰。
    姜少飏发现,眼里蕴了一抹笑,这丫头说好哄也好哄,只消备上她爱吃的就成。
    这么想着,不由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光吃那个怎么成,会腻,来,四哥喂你喝点汤。”
    姜淮一脸惊悚,左躲右闪,看着那焦黑的一团团已经看不出是银耳模样的东西几乎是绝望的。
    “四哥,放下汤,我们还能好好做兄妹!”
    “哈哈,怎的,不放下还做不成了,你怎好辜负你四哥的心意呢!”姜少飏故意,看着阿妧这番模样才算露了笑。
    “你的心意留给未来嫂嫂,不,这样会讨不到嫂嫂的”
    “姜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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