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阆兄可是又忘带钱就出门了?”身后传来的少年笑声朗朗,满满的促狭意味。
    沈崇望向来人,后者玉姿锦袍,手里拣了个橘子轻轻抛着,唇角含笑,也不知看了多久。
    “公子,您这够买我一车的了。”小贩捧着那人随从给的一锭银子有些愁道,他根本就找不开。
    “那就把这些都送到沈府去。”华贵少年满不在乎说道,一面看向沈崇打趣,“要挑着我们沈夫子喜欢吃的可不容易。”
    沈崇亦是轻咧了嘴角,“多时未见,别来无恙”
    少年笑意更甚,“自然一切安好。你都不知身处这空间有多广阔,所遇之人,之事有多有趣。”
    “哦,那看来殿下是有奇遇,能这般洒脱随性当真是让人羡慕。”
    天之骄子,不眷恋权势,全凭心意而活在大梁也是独一份了。
    “子阆当年不还说过不管我去哪儿做什么都一道,结果却是入了仕途,若不然,也能这般潇洒。”少年言语似有怨怼,不过很快又喜笑颜开,跳脱话题,“在外可想念和你对弈的日子,说来又有些手痒,找个地方坐坐?”
    “听凭殿下的主意。”沈崇状似无奈笑了笑,只是垂眸的一瞬,笑意隐匿,不见分毫。
    六皇子闻言便上前勾着他的肩膀一块儿走,走着还不忘回头望一眼到,“子阆可得老实交代,方才同你说话的是哪家姑娘,瞧着可俊,你这莫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
    “我与那姑娘并不相熟,殿下莫要污人名节。”沈崇声线冷淡得出奇,后又顿了一顿,“殿下说的可能,在沈某身上不可能实现。”
    六皇子脚步一停,“子阆可是还忘不了”
    “茶楼到了。”几乎是同时,沈崇的声音响起恰好打断。
    后者便知他是不想多说,叹了一声迈入茶楼。沈崇凝望其背影,那一刻眸底滚起浓墨,蕴着某种深沉不可言说的情绪
    年关将至,平阳王府上下一片喜气热闹,姜娆是上月二十的吉日出嫁,隔了一月回门,这日一早姜姚氏就起来操持,摆了六七桌席面,热热闹闹的。
    姜淮窝在闺房里埋头绣荷包,过节的这一整月国子监沐休,她原是打算年前送出去眼下瞧着是不大可能了。
    “我说堂前怎么找不着人,原来是没出过门,怎的,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来人一袭花色褙子,挽了新妇发髻,玲珑的金饰簪发,这一别约莫一月,已是另一番风韵。
    “瞧你脸色,看来那李知州待你不错,二婶婶和林姨娘该是放心了。”姜淮瞟了她一眼,没停下手里的活儿咕哝,“还能由着你在京城留住,果然是年纪大的懂疼人。”
    姜淮也就是拿着在老祖母那儿听到的拣着说,没想到话一落下,姜娆却是闹了个大红脸,“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瞎说什么呢!”
    “”她就说了疼人,这是歪想到哪儿去了?
    姜娆也意识到自己似乎闹了什么误会,干咳一声转了她手上的绣活儿上,“你这绣的黄花菜?”
    “并蒂莲”姜淮这下索性搁下,仔细凝向人,手里的绣花针闪着明晃晃的寒光,“你不好好搁前头待着,跑我这儿找茬来的?”
    “倒不是。”姜娆稍稍挪后了半步,笑意盈脸。
    姜淮却是不信,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回头别这么冲着人笑,别人没我那么好脾气。”能忍住不动手。
    姜娆脸上的笑一僵,跟这人好好说话总能受气,索性豁开了说,“就是来京城的路上听说了一桩,想来五娘兴许还蒙在鼓里,便特意过来告知一声。”
    “嗯?”姜淮示意她继续。
    “沈家那位公子早年与覃家嫡女定亲,后以覃姑娘死,覃家退婚告终,有传言道沈崇已过弱冠仍是独身便是为了那已逝的覃姑娘。”
    姜淮睨向她。“你想说什么。”
    姜娆与她的目光相对,为那锐气心头一颤,深吸气一口一鼓作气,“京中早有传闻覃家是为沈崇迫害,而他如今的独身与低调全是因为心中有所负,失去方知珍惜。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不管你做得再多,永远都得不到回应。”
    她居高临下的睥睨,仿佛终于在此事上胜了姜淮一筹,略是得意。
    “你想要的东西总能轻而易举得到,所以当沈崇成为那个得不到时,你就越想要得到,想想这半年来你围着他转,现如今京城里有谁不知道平阳王府的长乐郡主是上赶着倒贴,人都还不要的。”
    “四娘——”玉竹愠怒喝喊了一声。
    姜娆越说越畅快,看着沉默的姜淮脸上神情颇是痛快,“你一定想不到,我们入京当日沈崇也在城门那。”
    姜淮此时才正眼看了她,唇角轻抿。
    “当然不是顾我们的面儿,他为的是与我们一道来的人。”姜娆愈显得意,“按察使罗家赴京上任,他替了旁人的差事专为接应,如此殷勤,你可知缘由。”
    她甚是怜悯地凝视姜淮,嘴角的笑意却是控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听说,罗家那位姑娘可是和死去的覃淼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姜娆就是故意来戳她痛处的,却不想姜淮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又重复道,“罗娉婷与覃淼生的像极,沈崇如此巴巴的去定是旧情难忘,你就一点都不气愤他这些时日是耍着你的?”
    姜淮与她对视,一双乌眸清凌凌探不到一丝一毫的起伏情绪,嘴角莞尔,“你说的我半个字儿都不信。”
    “我所说的字字属实,你不信且可召随行的一道问,就该知道那位姑娘如何,沈崇又是如何了。”姜娆气急。
    “你说的我都不信了,何况是你带来的人。”姜淮摆了摆手,遂下了逐客令。
    姜娆被玉竹‘请’着往外,气愤拂开了手,只来得及留下半句你会后悔就听不清声音了,想来是在外顾忌仪态。
    姜淮心头无来由一阵烦乱,无法集中眼前。
    玉竹从外面回来,“四娘这都出嫁了还不安生,那些话肯定是故意来激怒五娘您的五娘!”
    姜淮蓦地缩手,葱白指尖上冒出殷红血点。
    玉竹心疼地拉着她的手瞧看,上面因为不熟练针线活儿都是伤口,刚那一针入得深,十指连心,可五娘却像是没反应似的,分明是受四娘那话影响的。
    “四娘说的应当是真。”姜娆不会凭空捏造,所以那个罗娉婷姜淮由着玉竹替她缠上布条,自那话后便没声了。
    玉竹瞧见,“可奴婢觉着沈夫子对五娘您是有情的,沈夫子那人不善表达,又冷冰冰的,虽然一开始对五娘您也是,可后来却是不一样的,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奴婢也说不上来,但还是能和旁人的区分出来的。”
    姜淮闻声回神,正正对上那并蒂莲开,“我也觉得不一样”
    其实四娘还是说错了的,沈崇确实是她求而不得,无法释怀的执念,可又不止如此。原先她被爹拎在娘的画像前教训,无法体会爹眸中的复杂,如今懂了,却更心疼另一人了
    覃淼,罗娉婷
    姜淮凛神,“我四哥呢?”
    “回五娘的话,四郎一早就出门道是给人设宴接风去了。”另一名婢女回道。
    “”这么巧?
    ***
    平阳王府门前高垂的红灯笼摇晃在风中,从门里传出姜少飏略是崩溃的声音,“姑奶奶,你都缠了我几天了,我也不是见天就往罗家去的,咱不赶这热闹了行不行?”
    “你不是和罗家老爷子相熟,托你照顾嘛,多看两眼也没什么的,就带我一趟呗。”说话的小少年一身栗色蜀锦皮袄,墨色卷云纹玉带束在腰间,身姿矫健地扒拉着姜少飏不松手。
    “这不是我带不带你的问题。”后者被缠得没法,先收了劲儿无力说道。
    自沈崇替他揽了活儿起他已经有所预料,趁着姜淮老实在家,还是能瞒且瞒的,结果被姜娆扰了计划姜少飏满心无奈之际,回头又瞧见姜淮两条大粗眉毛,额头又止不住的挑了跳,“你这都画得什么玩意儿!”
    姜淮得了他准信便也松开了手,挑起两条浓眉,“不觉得这样特别有男子气概么?”扮总要扮得像一点罢。
    姜少飏哽住,二话没说把人拉了回去重新洗脸给折腾了一番,铜镜前的姜淮去了先前玉竹画的浓妆,寥寥几笔就已呈现出翩翩少年儿郎的俊逸,且还增色不少,颇是了得。
    姜淮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四哥脸上的,经验这么丰富
    “咳,别闹。”姜少飏拂开她的手,瞟了眼她身上衣着,越发像模样,“衣服就不用换了,拾缀挺有谱的。”
    姜淮正拉拽了下衣服,听见这句,“”
    玉竹噗嗤了一声,暗忖独独这没拾缀过,想来这两月的猪蹄汤是白白补了。
    姜少飏不明就里的被一脸没好气的姜淮给推出门去,两人挤了一顶轿子里头,摇摇晃晃走起。
    “京城里的诗会画会不少,赏雪喝茶,什么不好用,自然就能见着,何须弄成这样子?”
    姜淮撩着门帘子探看外头,一面道。“那些劳什子会有什么好去的,没意思。”一是她惯不爱参加,二也是为自己心底那小盘算,私下先瞧瞧是个什么样的,比起正面接触来要有底的多。
    “那你跟着我也没用。”姜少飏正经道。“我这还有事儿呢。”
    姜淮一扭头,呲着一口小白牙,“反正我也闲着,就跟着四哥了,省得又错过了。”
    她说得意有所指,姜少飏一噎,心底知晓她这是记上自己了,只得摸了摸鼻子无奈赔了笑脸。
    “姑奶奶,今个你就别闹了,回头我抽出空带你去还不成?”
    “四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姜淮忽然盯着他道。
    姜少飏身子一顿,与她对视上,一双风流桃花眼里坦然出奇。“没有,再说了,我有什么好瞒你的,行行好,今儿放了你四哥好不好?”
    姜淮依旧不为所动,“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个就挺好的,你办你的事儿去,把我搁前面酒——四哥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六哥?”
    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拥堵过不去了。
    姜少飏顺势撩起门帘,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堵在中央的年轻男子,随后在瞥见他身旁的马车神色微滞,又是重新坐回了轿子里。“这点事儿你六哥自己处理得来,倒是让你给赶巧了。”
    “嗯?”姜淮正张望着那边的情况,人声嘈杂,似乎是六哥的马车把人姑娘家的给撞了,此时听见姜四哥那话不由诧异回了头。
    “嗐,这要是搁作寻常,可不就是一出男俊女俏不撞不相识的戏码,但是这人不对。”
    “怎么不对了?”
    “你瞅见没,那男的坐的马车上有平阳王府的标志。”
    “我说就别卖关子了,有本事一口气说了呀!”旁边那人是急性子,忍不住道。
    “咳咳,那被撞的是罗府的马车,随从要追责时小姐发了话了初来乍到,那还能有哪个,最近在这京城里风头可是盛极,才貌双绝,还跟沈家那公子打得火热,你说平阳王府那位坐不坐得住?”
    “长乐郡主”
    “喏,那个就是长乐郡主的哥哥,给下马威来的,遇着这种事罗小姐也只能自认倒霉了,瞧,都散了,走了走了。”
    坐在轿子里听了二人对话的姜淮:“”果然,不知姜少廷说了什么两边的人马各自让开,随着车夫检查过车子无恙之后先行离开,姜少廷随后往相反的方向去。
    姜淮只来得及看见一抹侧影,还是覆着面纱的,半点窥视不着,一股清新如兰的香气氤氲开,恍若其人,稍一晃神,马车就从轿子旁行驶过。
    “也是让六哥赶巧了,这是去武馆的必经之路,别人都是初一十五去寺庙烧香拜佛,你六哥专去挑人武馆。”姜少飏倚靠在轿子后壁,颇是无奈道。
    话音落下许久都未有回应,姜少飏唤了一声,“阿妧?”
    姜淮回神,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四哥,人我算是见着了,我回去了。”
    姜少飏刚叮嘱句小心就看着人已经从眼前不见,远远地挥了挥手,照旧是风风火火不安生的性子不禁摇了摇头,催促轿夫前去赴约。
    而原本该是回府的姜淮却另驾着一辆马车匆匆赶路,玉竹坐在她另一边,眉头皱得快打结了,“五娘,这不是去王府的路罢”
    “嗯,今个初一,咱们去白桦寺,抓紧了。”
    “啊?”玉竹还没反应,马车就因为驾驶之人不甚娴熟的技术颠簸起来,玉竹慌张扒住了门框,“五娘,您慢点”
    原先跟着的婆子随从早就被甩下,所幸还有金吾卫暗中护卫才能这么纵着五娘胡来。
    马车一路疾驰,费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赶到了白桦山脚下,姜淮一眼扫去就望见了有所残缺的马车,跳下马车,随后一同步上了通往山上的羊肠小道。而此时,正值正月初一,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姜淮费了不少劲儿才找着了人,悄然尾随其后。
    罗娉婷身形娇弱纤细,由几名丫鬟婆子簇拥着入了圆通殿,奉上瓜果鲜花,香烛金箔,还亲自捐了香油钱,十足虔诚。
    姜淮看着她待人接物细致温柔,不由微微晃神,就那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罗娉婷的身影,当即寻上前去。
    “嗳,施主留步,后院乃女眷之所,不得擅闯。”一名小沙弥拦住了姜淮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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