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霖点头。
    两人跪在蒲团上,一下下的晃着手上的签筒。
    白泞很少求神拜佛,此刻求签也是脑袋放空,‘啪嗒’一根签在不经意落了出来,不偏不倚正要落在她怀中,人家的签都是掉在地上,她的签倒好,直直的往她怀里飞。
    范霖的签还未出来,白泞起身,到一个老和尚那儿去解签。
    那老和尚是个生面孔,白泞年年都跟着来祈福,也不曾见过他。
    老和尚手上有个杯子,手边儿还有一小盒铁盒子,里头的白米饭被压的平平实实。
    杯子里装的是热腾腾的抄菜心,还有几块豆腐。
    老和尚抬头看白泞一眼,将油光发亮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两下。
    一边剔牙一边伸手,“施主是解签?”
    白泞就没有在这国寺里见到过这么不修边幅的和尚,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是,解签。”
    她将签递过去,老和尚接过,一直盯着他,蓦地就笑了,手上签子轻轻往边上一丢。
    “你的签不用解了。”
    白泞笑了,“为何?”
    “你的诸般劫难都已过,往后便是通天路,求什么皆是上上签,何况……你本无所求。”
    老和尚舌头舔了下牙尖,啧啧有声,“行了行了,走吧走吧,贫僧还要吃饭呢。”
    白泞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
    “那便承您吉言。”
    她转身,等着范霖。
    范霖的签筒里迟迟没有签掉出来。
    那古怪和尚瞥了一眼,语气吊儿郎当的,“那边那位施主,你也别摇了,你是所求的事情太多,菩萨不肯应呐,人呐,求不到的便无需强求,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儿。”
    范霖摇签的手顿了顿,良久笑开道:“也是。”
    说罢也站了起来,正巧这时候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从传过来。
    “人到了。”
    白泞看出去,果然看见了皇家的依仗。
    走在最前面的是洛皇后,太后身子不好,这次没出来,便是皇后走在最前面。
    她盛装而出,顶上金冠穗儿一步三摇,与清晨初阳里煜煜生辉,眉眼挑起,少了平日的素净,多了生人勿进的凛冽。
    凤袍上银线交绕,火凤展翅,所有女眷都跟在她身后噤若寒蝉,包括那些她看起来都十分脸生三三两两的嫔妃。
    以往白泞总觉得洛皇后没什么威仪可言,她不是没有威仪,只是从不曾上心过罢了。
    洛皇后一转眼就看见了立在佛堂前的白泞和范霖,她皱了下眉,“小六,到母后这边来。”
    白泞抬脚走过去,脚步很快止住,因为她看见了在层层女眷后头一脸阴沉的的卓景。
    白泞冷静的扭头,笑:“母后,我先去下净房。”
    洛皇后点头允了。
    白泞立刻拐到了国寺有名的竹林里,旋即皱眉。
    卓景怎么跟过来了?
    他一过来就没好事,白泞觉得自己心口跳的很厉害。
    正想着什么时候开溜正好,突然听见一声压低了的女子怒喊。
    “百里陌,是你害了我的孩子!”
    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就看见了躲在竹林里的一男一女,女人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白泞凝眉,还未看清,就看见那女子高高的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了百里陌的脸上。
    白泞脚步一顿。
    百里陌偏过头去。
    还未等两人有反应,那女子突然就反应过来,左手捧起打人的右手。
    “嗷……好疼啊我的手。”
    63、我的小芳 ...
    “啧。”
    白泞摇摇头, 感慨百里陌这女人缘是算好还是差呢?
    “小芳……我的小芳……。”那女子痛捂着自己的手, 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百里陌显得有些狼狈又手足无措。
    白泞皱眉,扭头想走,就看见一个身影风一般的从自己旁边钻了过去。
    “姐,你做什么呢!”
    那人穿了一身青色罗裙, 看着不似富贵家的孩子。
    “对不住百里公子,是家里人没看好我姐。”
    那女子不断的道歉,百里陌笑的十分牵强。
    白泞止住脚步, 这看起来还有点意思啊!
    “小妹, 你拦着我做什么,那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啊!”打人的女子还在歪缠,青衣女子忍无可忍,对着自己的姐姐喊道。
    “姐,你真是够了, 都说了小芳的死和百里公子没有关系!”
    “你胡说, 小芳的肉可不就是进了他的嘴巴!”
    白泞猛然一麻,指尖开始发凉,这话什么意思?
    “小芳是爹娘宰了的,刀还是我磨光了递过去的,你若要再发疯, 就打我好了!”
    那打人的女子愣了愣,终是不闹腾了。
    白泞却觉得越听越弄不明白。
    什么意思都是?
    “百里公子,真的对不住,您原是我们家的常客, 我姐又……。”青衣姑娘连连低头鞠躬,“您,您就说赔您多少银子吧?不然您从我身上打回来也可以。”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您打吧!”
    左右是没钱赔他!
    青萝抿唇想道。
    “不必,你们回去吧,往后别再让你姐跑出来就可。”
    百里陌生气是应当的,可偏偏又没法儿和姑娘计较,且还是一个得了癔症的疯子。
    他不过是在一次出门取货的时候在一家小饭馆里点了道炒猪肉,赶巧他们镇上的猪肉贩子都收工关门了,那店家就把自家的白猪拖出来宰了。
    可谁知这白猪是这家的大女人从小养大的,这大女儿是个寡妇,孩子又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那家大女儿就得了失心疯,整日里把那猪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养。
    一口一个‘小芳’的叫着,养了一整年,那猪大了,可以宰了,家里人没在意,结果倒霉的就是他了。
    百里陌仍旧记得那一日他刚夹起一块儿红烧肉放进嘴里,背后立刻就是一掌,拍的他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紧跟着就是那疯姑娘的嚎啕大哭,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没成想今日来国寺居然又给碰上了,这姑娘是怎么进来的?
    “你带着你姐姐走吧。”百里陌深吸一口气,嗓子有些痒,轻咳了两声,皱眉道:“我不用你们赔偿了。”
    青萝皱眉,随后自怀中掏出一小瓶药,递给他。
    “公子,你常来我们店吃饭,我爹说时常听见你咳嗽,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药,对你的身子有好处的。”青萝笑了笑,对上他的眼睛,“不用担心这药有问题,您可以请大夫看看的。”
    说完她便扯着自己的疯姐姐往外头走。
    “百里陌,你等着。”
    那女子一边被拖走一边看着他,神情执着到叫百里陌有些心慌,“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百里陌十分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残留下一片凉意。
    两个姑娘拉拉扯扯的走远了,百里陌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药瓶子,沉思许久,还是将药瓶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
    他和白泞都不知道的是,那叫青萝的女子拽着另一个女子跑的远了之后,两人靠着翠竹停了下来。
    那疯疯癫癫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领口,眼中痴狂散去,眸色深远。
    “疯乞,你说说看,你明明是来报恩的,怎么好端端的扇人巴掌做什么?”
    “我们就要走了,或许很久之内都不会再回到大怀,寻常的道别怎么能叫他永远的记住我呢?”疯乞看着青萝,露出一个捎带愁绪的笑容,“也不知道那药他会不会吃。”
    “会吃不会吃又怎么样?”青萝换了一副面孔,眉眼冷淡全然没有刚才知书达理的样子,“你不久前耗了数年内力给他疏通肺腑的那一长,就能叫他从鬼门关回来了,不然他如今哪儿能又瞪眼又生气的!”
    “不过疯乞,我有一事不明白,你说你是喜欢他吧,你怎么就不能用一个更仙气儿飘飘的身份去接近她,认猪做闺女真是有你的。”
    疯乞单手扯下一片竹叶,笑容带上了几分深意。
    “才女遍地,疯子难求……。”
    话没说完,两人突然立刻便挺直了脊背,朝着南边方向立身垂首恭敬道:“十姨。”
    戏十姨从树上一跃而下,戴着斗笠,斗笠上的白纱扬起,露出半张刀疤狰狞的脸。
    “疯乞,你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可还有遗憾?”
    疯乞收了方才的样子,道:“十姨,乞儿再无遗憾了。”
    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小乞丐时,曾在天寒地冻的腊八日受到过百里陌递上的一碗粥和一块碎银子。
    小小公子浑身上下都用貂绒裹住,露出一张瘦弱的小脸,玉冠戴的正正的,冲她笑了一下便被大人抱回了屋。
    那一碗粥救了她的肚子。
    那一块银子救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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