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瓷碗更衬得碗中黄澄澄的金丝燕窝糯滑滋润,晶莹剔透。
    兰子卿幽深的墨眸里暗芒闪烁,柔软成水,莹白修长的手缓缓搅动碗中稠密的金丝燕窝, 鼻尖萦来清香,柔声道:“多谢殿下。”
    夙丹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一口一口优雅地喝着燕窝汤,嘴里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兰子卿是何等玲珑心思,见他这副模样,轻轻搁下手里的青瓷碗,柔声道:“殿下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
    夙丹宸扬起英朗的面容,见兰子卿脉脉柔情地注视自己,心里鼓起勇气,嗫喏了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十皇弟他邀我明日去……寻欢楼喝酒……”
    声音越来越低。
    兰子卿眯起墨眸,“殿下答应了?”
    夙丹宸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殿下不是答应过臣再不去烟花之地。”
    夙丹宸听到他明显冷下来的声音,心里一跳,急忙解释道:“本来我是拒绝的,可是十皇弟说我不去的话,就是不给他面子……子卿,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最怕你这个样子了。”
    将兰子卿的手紧紧抓在手里,湿润无辜的桃花眼委屈地望着他,小声道:“你别生气,你不喜欢的话,我不去便是。”
    话虽如此,亮晶晶的桃花眼明显黯淡下来,在灯影下低下头,像极一只情绪低落的大犬。
    兰子卿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无声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伸手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也罢,他明日也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兰子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墨眸在灯火映照下变得幽深莫测。
    他话语刚落,耳边便传来欢呼声。
    “子卿,你最好了!”
    夙丹宸原本黯淡的桃花眼瞬间迸发出光彩,欢欣雀跃地扑入兰子卿怀中,脑袋亲热地蹭着他脖颈上细腻的肌肤。
    这副模样,和摇着尾巴向主人撒娇的大犬有什么区别?
    兰子卿伸手搂紧他的腰,唇边莞尔一笑,几乎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将尾巴藏了起来。
    夙丹宸蹭够了之后,从他怀里起来,接着从书案上捧起温热的金丝燕窝,眨着一双兴奋纯良的桃花眼,讨好似得递给兰子卿。
    兰子卿接过青瓷碗,无奈而又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难怪今日殿下这样殷勤。”
    夙丹宸在他戏谑地注视下,俊脸红了红,小声道:“子卿取笑我,你明明知道我熬燕窝根本不是因为十皇弟。”
    兰子卿自然知道,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心里不免一阵发热,目光更柔软几分。
    “臣明白。”
    夙丹宸被他炙热的视线盯着浑身不自在,红着脸指了指他手里的青瓷碗,低低道:“再不喝,燕窝要冷了。”
    兰子卿被他这副可爱的模样撩拨得心尖发痒,几口便喝完了燕窝汤,放下碗,拉过人吻上那张柔软丰润的唇。
    “唔……”
    唇齿相依。
    明媚的灯火在墙上勾勒出两道重叠在一起的黑影,缠绵且温馨。
    *
    翌日,夙丹宸去了寻欢楼,兰子卿则在浔阳码头送别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寒冬腊月,江面上白雾骤起,一片茫茫无际。
    停留在江边的草蓬小船在雾中摇摇晃晃,若隐若现。
    兰子卿身披青黛斗篷,站在岸边,目光远眺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江,身后是一片衰败枯黄的野草。
    他身旁是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头乌黑亮丽的墨发挽成简单的朝云髻,
    那女子的容颜被黑色面纱遮住,光看背影,可想是位窈窕佳人。
    寒风乱得二人衣袍呜咽作响。
    兰子卿远眺前方茫茫大江,墨眸里暗光变化不定,过了片刻,菱唇动了动,轻轻道:“含烟姑娘,本相便送你到这里。”
    那裹着一身黑裙,面覆黑纱的女子,不正是死而复生的花魁娘子,柳含烟。
    闻言,柳含烟深深一拜,满含感激道:“妾身多谢兰相救命之恩。”
    声音虽不似从前柔媚,但比起当日浓烟熏坏后的嘶哑,不知好听多少。
    原来兰子卿送去毒酒前,已经暗中调过包,送去的并非是真正见血封喉的毒酒。
    依当日情形,若是第二个人送去毒酒,柳含烟必死无疑,兰子卿正是为了救她一命,才揽下这件事。
    至于兰子卿为什么要救她。
    柳含烟望着眼前淡雅出尘的青衣人,不禁想起了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的情形。
    她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料还有重新睁开眼睛的一刻,当她看见坐在床前的兰相时,心里说不出的惊讶,直到兰相将调换毒酒的真相告诉她。
    她听完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兰相为什么要救她。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兰子卿淡漠的回答。
    你若因此而死,殿下便再也忘不了你,我怎么会给你这个机会。
    她听到时的震惊与骨寒至今残留心间。
    那时才知这个人看似淡泊柔和的外表下,藏着怎样可怕的深情。
    兰相对殿下的深情,她远远不及。
    柳含烟目光一黯。
    不管怎么说,兰相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如今她对他只有感激之情。
    更不要说,兰相还替她医治好了脸上的伤。
    柳含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前方忽传来一道淡泊的声音。
    “含烟姑娘,你脸上的伤再过半月便可痊愈,期间切不可中断本相开给你的药。”
    柳含烟感激地应了一声,咬了咬樱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道:“兰相对妾身有再造之恩,有一件事情妾身一定要在临走前说出来,不然妾身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兰子卿挑了挑秀眉,淡淡道:“含烟姑娘请说。”
    柳含延绞紧了手里的绢帕。
    “当日在寻欢楼中,殿下与妾身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原来那一日夙丹宸中了春.药,意识模糊地吻了柳含烟后,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清醒过来,嘴里一边喊着兰子卿的名字,一边喃喃地说他不能做对不起子卿的事,他身上热得厉害,最后没有办法之
    下,竟拿起一旁的花瓶,往自己脑袋砸去,花瓶砸得粉碎,额头上砸出一脑门的鲜血,他也随之昏死过去。
    这就是为什么日后兰子卿去牢里看他时,发现他脑袋上除了被炀帝砸出一个包,还有另外一个肿起来的大包。
    柳含烟被他那副模样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忽然火光大作,寻欢楼里莫名起了一场大火。
    除了夙丹宸中春.药那件事,柳含烟出于私心没有提,其他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兰子卿。
    兰子卿听后眸光波动剧烈,迸发出一阵光彩,拱手道:“多谢含烟姑娘相告。”
    解下随身玉佩,递给她。
    “孟州郡守曾承过本相的情。日后你若有为难之处,只管拿着玉佩前去寻他。”
    花含烟接过玉佩,朝兰子卿深深福拜。满脸感激道:“多谢兰相。”
    “含烟姑娘,保重。”
    兰子卿送别柳含烟,回到相府时,府里的小厮来报,说国师差人送来一幅画。
    这幅画正是当日在徐州时,兰子卿请卫离珏画的那一副。
    浔阳发现了这么多事,本以为太子殿下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兰子卿忙道:“画在何处。”
    “在书房。”
    灰青衣袍的小厮拱手道。
    兰子卿点了点头,正要去书房,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道低哑的女声。
    回头一看,立在门口的女子黑衣黑发,不正是柳含烟。
    “含烟姑娘?”
    兰子卿显然没料到她会去而复返,惊讶地看着她,
    柳含烟走过来,郑重其事地看着他,道:“妾身走得急,竟有一件要紧事忘记告诉兰相。”
    咬了咬樱唇,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云说了出来。
    “妾身怀疑寻欢楼中那次大火是楼里的鸨娘故意放的……有一次妾身去找她时,无意间听到她在房内和另外一个黑衣人说些什么,鸨娘还唤他主子,还说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恭喜主子大位可期。”
    兰子卿脸色一变,忙道:“你可知那黑衣人是谁?”
    柳含烟摇摇头,“妾身曾透出窗纸偷偷往里面看,发现那个黑衣人脸上戴了一张银色面具,根本看不清模样。”
    “不过妾身在鸨娘房间里捡到了这个,妾身可以肯定,这个东西绝对不是鸨娘的。”
    说话间,那双柔荑递上一块羊脂色的玉佩。
    玉佩上镌刻了一个“栖”字。
    十皇子,夙栖止。
    兰子卿不由得脸色大变,近乎惊慌地吩咐小厮将画像取来。
    小厮拿来画像后,兰子卿一把夺过,“哗啦”一声粗暴地打开。
    画上的女子提篮而笑,眉目温婉,秋目间竟生了一双迥异常人的金瞳。
    画中女子,正是夙栖止的生母,良嫔!
    原来是他。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捣鬼。
    十皇弟约我去寻欢楼喝酒,我怎好不去。
    兰子卿脸色霎时惨白下来,拿着画像的手剧烈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也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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