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凝间,炀帝落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李卿暂禁足李府,孰是孰非,全权交由丞相审度。”
    “陛下,兰相尚在地方,不知归期呀!”
    老学士恨不得当场拿下李延,为自己的爱徒报仇雪恨,听得炀帝如此一说,咬着牙道。
    炀帝屈指轻轻击扣案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便待丞相归后再审。”
    老学士此刻悲痛交加,哪里等得,再三相劝炀帝立时开审。
    “大学士,你要抗旨不成!”晁颂面色冷嘲,“难怪那张浦敢滥用职权,原来是老师教的好。”
    “你!”
    炀帝头疼的摆了摆手,止住一场闹剧。
    “朕意已决,三位卿家退下吧。”
    圣上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便是不恭,司马礼只好强忍悲意,行礼告退。
    一行人退至宫门口时,司马礼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李延的衣领,厉声道:“兰相是何等睿智,此案交由他来审,你就等着血债血偿!”
    李延一脸无畏:“下官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
    司马礼一把甩开袖,狠狠瞪了晁颂李延一眼,方转身上轿离开。
    见司马礼离去,李延的面容终于有变,颇为担忧道:“叔父,这次我们虽然除去了张浦这个心腹大患,将吏部完全收于掌中,只是……”
    “只是那兰子卿却不是个好惹的?”晁颂冷笑着接过话,“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做得滴水不漏,料他兰子卿本事再大,也绝然查不出一丝一毫。”
    “再说,只要我们能拉拢到兰子卿,还怕他届时为难你?”
    李延闻言,面色更难:“要拉拢兰相谈何容易,上次叔父你拿《兰亭集序》去……不也于事无补……”感受到晁颂锐利的眼光,李延后面的话低的几不可闻。
    晁颂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眼光折射出白茫茫的夜雾,更显冷峻。
    “叫书儿多与兰相走动走动,同是文人,难免谈得来些,不说拉拢,能套出些消息也是好的。”
    “是”
    自那晚后,司马礼每日翘首以盼兰子卿的归期,一天要去相府打听好几次消息,终于在第五日,回来的人急匆匆跑入内堂,说是兰相回来了。
    司马礼惊喜的抬头,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急忙吩咐人备轿。
    临走前,不忘拉上前来问候的夙丹宸。
    “外公,你拉着我来做什么。”
    夙丹宸瞅着府外悬匾上金粉书成的“兰府”二字,苦下脸。
    他如今,不敢见到子卿。
    那日自己出手推伤了子卿,又抛下他夺马逃走,一定伤透了他的心。
    明明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子卿。
    夙丹宸想起梨花树下,那一双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心中越发打鼓。无奈司马礼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硬生生将他拽到相府。
    “外公,你不是说让我少同子卿来往,怎么今日却硬拽着我来。”
    夙丹宸委屈地看着司马礼。
    “外公这样做自然有外公的道理,到是你,平日里拦都拦不住,怎么今日反而不愿来了。”
    司马礼报仇心切,恨不得马上见到兰子卿,连夙丹宸明显的一呆都忽略了。
    他不是傻子,那日皇粮一案,他和晁颂用《兰亭集序》和《多宝塔碑》都诱不出来密旨到底是什么,自己这个外孙一提,兰相便轻易说出口,想来宸儿与兰相有几分交情,带上他,说不准兰相能碍于和宸儿的交情,多吐露一些想法。
    司马礼上前,不待叩门,朱门先一步打开,门内走出一个乌青衣袍的小厮。
    “司马大人请进,丞相已在书房恭候多时。”
    司马礼愣了愣,暗道丞相不愧为心算天下的谋士。
    夙丹宸的心越来越虚,刚想偷偷溜走,谁知司马礼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拖着他穿过庭院,来到书房。
    “外公,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夙丹宸转了转像是被捏碎了骨头的手腕,正疼的龇牙咧嘴,忽听得空气中响起一道淡然如水的声音。
    “臣见过三殿下。”
    夙丹宸动作一滞,表情僵住,艰难的抬起头,只见眼前的人面容苍白,像生了一场重病一般,如墨染的眼眸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悲喜。
    更无半分冰霜。
    奇怪,子卿眼中明明没有一丝冷意,怎么自己就这般害怕见到这双眼。
    “免、免礼。”
    夙丹宸心里发虚,偏过头不敢再看。
    司马礼抛下夙丹宸,迎上前:“兰相一路奔波劳累,老夫本不该在兰相刚刚回府即登门打扰,实在是……”
    话到一半,便被一串咳嗽声打断。
    “兰相身肩重任,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夙丹宸一听到咳嗽声,连忙往兰子卿处看去,那身青衣孤冷如水,那双眼,淡薄的像是弥漫了一层雾气般。
    疏离的映不出任何颜色。
    夙丹宸的心一阵刺痛。
    “劳大学士挂心,本相无碍。”兰子卿放下青黛锦帕,稍稍平复气息,淡淡道:“大学士可是为张浦一案而来,此案本相已有耳闻,定会秉公执法。”
    司马礼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发,紧跟上一句:“老夫今日来只盼丞相能如实相告,此案丞相打算如何审,以何罪名问审李延。”
    若以失察之罪开审,李延最多不过革职查办,若以蓄意谋害之罪开审,李延必定人头落地!
    两罪差别,全在兰子卿一念之间,他不得不问上一问。
    兰子卿垂下眼,遮住了眸中淡淡的嘲意,“司马大人何以见得李延一定有罪,圣上既赐他尚方宝剑,他行职权,亦无不妥。”
    司马礼闻言脸色发青,心中一阵怒意翻滚,沉下脸说道:“张浦乃是老夫的门生,他的为人老夫最清楚不过,老夫敢指天发誓,他绝对不会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来!”
    兰子卿眸底淡薄的雾越来越浓,“正因张浦是司马大人的得意门生,司马大人的话难免有失偏颇。”
    “丞相此话何意,莫非是指老夫乃是包庇亲友之徒。”司马礼脸上乌云密布,看上去已是气急。
    夙丹宸在旁听着,也觉得子卿的话有些过分,不免心疼起自家外公。
    兰子卿面上一片淡色,指尖映着青色锦帕,白的吓人,看上去冷气森森。
    “本相不过随口一说,圣上既将此案全权交由本相负责,本相定不负陛下一番信任,司马大人无须诸多费心。”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听得司马礼又怒又奇。
    兰相此人虽说心机深不可测,待人接物却是进退有度,不失尔雅,堪为文人表率,今日倒是怎么了,句句带刺,像是有意顶着自己来。
    “既然如此,万望丞相早日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老夫告辞。”
    “外公,我想再留一会。”
    夙丹宸看了眼那张憔悴的病容,终究不忍就此离开。
    司马礼甩了甩衣袖,气呼呼地走了。
    书房中,只剩兰子卿与夙丹宸二人。
    “殿下莫非要为司马大人出口气,臣的身体只怕经不得殿下再次一推。”
    兰子卿见夙丹宸留下,开口淡淡地嘲。
    夙丹宸心中一痛,抿紧唇,上前。
    兰子卿面容苍白,唇色却鲜红似血。
    瞧来,竟有诡谲的美。
    夙丹宸目光一深,哑着声道:“子卿,对不起,那一日我不是有心推倒你的。”
    那一日他实在是震惊极了,子卿说喜欢他,子卿亲吻他。
    天下所有荒诞的事都在那一日发生了。
    他手足无措至极,脑子里全是蒙的,才会做出伤害子卿的事来。
    “你身子那样弱,怎么经的起我那一推。”
    说着,桃花眼不自觉泛起了水雾。
    他伸出手,轻轻拥兰子卿入怀,感受到怀中人明显的一僵,抬手温柔的抚上他消瘦的后背,疼惜的问:“是不是很疼?”
    兰子卿眸光闪了闪,眼底萦绕的薄雾渐渐散去。
    他开口,却极其平静。
    “臣是断袖。”
    “我知道”
    “臣喜欢你。”
    “我知道”
    夙丹宸顿了顿,道:“子卿,我一向视你为良师益友,我们依旧做朋友好不好。”
    兰子卿听后,轻轻嗤笑,那笑声太冷,令夙丹宸不自觉抱紧了一分。
    “殿下当臣是友,臣却从未当殿下是友。”
    “子卿……”
    兰子卿放开贪恋的怀抱,对上那双小鹿般晶亮的桃花眼,淡淡一笑。
    眼眸淡漠如雾。
    “臣与殿下,要么做情人,要么便做陌人,绝无朋友一说。”
    夙丹宸急了,“可我不是断袖。”
    兰子卿转过身,清影寂寞如水,不见神色悲喜,只闻其话幽凉如寒潭。
    “那我们便做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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