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上,多出一幅颇具意境的山水画。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鸨娘适时出声,“小女头夜,价高者得。还望各位公子勿辜负佳人。”
    花魁宴的规矩便是如此干脆,价高者得。哪里能如戏文上演的,容得花魁挑拣。欢场重利,花魁宴也好,花魁也罢,不过是谋利的手段。今日便是一古稀老者得价,她柳含烟也得笑脸伺候。
    王孙子弟竞相出价,夙丹宸一个嘴慢,价格已抬到纹银五百两。
    已是历届最高。
    “六百两”
    韩小公子没料到还会有人出价,抬了抬手,便有侍从报道:“七百两”
    夙丹宸看了眼报价的方向,只见那兰袍少年郎泰然端坐,不由得面色一沉,再次道:“一千两”
    满座哗然。
    韩小公子冷冷一笑,目光一瞟,又有新价高声呼出
    “两千两”
    众人惊的下巴都快掉落,五百两都已是从未有过的高价,遑论两千两!
    有好事之徒认出了夙丹宸,议论不休。
    “那不是为含烟姑娘卧冰求鲤的风流子嘛”
    年初时,柳含烟新晋为花魁,名满皇城。夙丹宸闻其芳名,日日登楼。
    柳含烟只道他是登徒子,以一句“晋人为母卧冰求鲤,安不知世上可有人为我如此。”婉转相拒。
    谁知那夙丹宸,当真在春雪未消之际,跑到城郊结了冰的湖波上,脱尽衣衫,卧在冰上求鲤。
    花魁大为所动,开门迎君。
    夙丹宸更因此事跃过夙栖止,成为浔阳第一风流子。
    “到底不过是风流多情之人,哪里能长情。不过月余,便不再登花魁闺阁。”
    一人带着叹惋的口气,落下评语。
    楼中议声,一字不落,尽数落在青黛衣袍的公子耳中。
    旁的人,满面欢欣,笑论纷纷。
    唯有他,独坐二楼西南角,冷酒一杯接着一杯,一身的落寞。
    冷酒灌入腹中,引得胃脘一阵一阵抽痛,只得死死咬住牙根,勉强稳住形色。
    又听得那熟悉的嗓音,带着一丝气恼,再次出价。
    一波痛意如浪潮,从胃脘窜到心口,又化成黄连一般的苦,在胸腔中蔓延开,最后,连口舌中都是苦意。
    气苦之下,又满了一杯冷酒,一口饮尽。喝的急了,苍白的脸硬生生被呛出粉红。
    竟是连泪水也被呛出。
    台前,价已叫至五千两。
    已是天价。
    韩小公子扬起手,正欲再竞。突然,一双手按下他的手。
    “韩家弃权”
    来人如是道。
    韩玠狠狠瞪了来人一眼,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做我的主!”
    来人眯了眯狐狸眼,笑道:“岑某不过是韩府的管家,哪里敢做小少爷的主。”伏下身,在韩玠耳畔呵出一语。
    “大少爷刚刚回府。”
    韩玠眼中掠过狂喜,无心再计较岑之问的犯上,连忙往外走去。
    韩玠一走,五千两便是最高价。
    鸨娘银锣一敲,“今日摘得花者,乃是楼上这位公子。”
    众人纷纷扼叹。
    “三皇兄,恭喜你得偿所愿。”
    夙栖止挤着眉目,贺道。
    卫离玦看过这场闹剧,淡淡道:“千金买得一夜春,怎道王孙不痴情。”
    夙丹宸勉强挂着笑意,往台上走去。
    “殿下……”
    柳含烟哑了声,一双秋眸生出潋滟情意。
    夙丹宸低低安慰了她两句,牵起绣球一端,往厢阁走去。
    一行一步,竟走的分外沉重。
    他本无意竞价,可他若不这样做,含烟姑娘便不知要落人哪个宵小之徒手中,受其欺凌。
    当初是他有负与她,今日岂能坐视她送入虎口。
    这样想着,夙丹宸缓下面色,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子卿现在在做什么,是埋首案台,还是已然歇下。
    那日他离去时,面色很是不好,莫不是病了。
    明日,还是早些去看他才好。
    第10章 日日登门
    一夜之间,花魁宴上的事闹得满城皆闻。
    历来王孙子弟与青楼名妓,便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譬如,人们或许记不住宋徽宗的功过,但绝忘不了他与李师师的那点艳事。
    自古那风流韵事一起,便不愁无人传诵。
    诗人以此为材,少不得做些酸诗出来。民间关于二人的话本,更不知传了多少个版本。
    茶棚里的说书人也不再讲满江红,改说起二人如何锦帕定情,如何郎情妾意。那般绘声绘色的样子,似乎他亲眼见证了一般。
    有老妇听得入了迷,拿衣袖默默拭去泪水,再抬头时,只听得案板上惊堂木一敲,说书人意犹未尽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方意兴阑珊的散去。
    阿三站在书房中,将茶棚里听来的故事一五一十,学给兰子卿听。
    “那说书的老先生正说到三王爷和花魁娘子定情,便不再说下去,实在是没趣。”
    阿三正听的兴起,这故事突然便戛然而止,叫他好一阵郁闷。
    良久也未有人出言,阿三侧过头看去,兰子卿正凝神写些什么。
    “丞相”
    无人应答
    “丞相?”
    阿三高了一度声音。
    兰子卿眉目一凛,淡问道:“何事”
    阿三喏喏道无事,心里想着方才他那一堆话,算是白说了。
    丞相近来,似乎是有心事。
    前几日从外回来,便对着三皇子送得那一筐枣,发了好一会的愣。
    昨夜更是离谱,向来滴酒不沾的他,竟是大醉而归,须知丞相久有胃疾,平日连食膳都是再三小心,更况是那样辛辣的酒,他昨日见到丞相时,丞相面容白的像纸,额发间全是冷汗,他吓得半
    死,忙去扶着丞相回房,折腾了半宿,丞相方昏然睡去。
    丞相人前人后都是一副轻淡模样,似乎万事皆了然于心,又似乎从未将万事放在心上。
    似昨日那般失态,三年来,他还是头一遭见。
    他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缘故,能要一向淡泊从容的丞相不顾自身,大醉一场。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丞相,三殿下来访。”
    兰子卿握笔的手一僵。
    “便说本相公务繁忙,无暇见客。”
    “是”
    侍从退后,兰子卿只觉心思烦乱,折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有如蝇头苍蝇,看的他头疼。
    便就搁下了笔,吹干了墨,合与掌中。
    “添茶。”
    阿三被兰子卿方才的态度惊到,本在暗自思索,忽听得一声吩咐,连提起炉上温着的暖壶,上前
    添茶。
    丞相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三皇子来,丞相虽然亦是一幅淡淡的模样,但唇角总是不自觉的牵起,今日却以那样的托词,拒而不见。
    第二日又听得人报,三殿下来访。
    兰子卿以同样的理由,打发去了。
    谁知第三日,夙丹宸再次登门。
    兰子卿不禁想起了大半年前,他称病不见,那人也是一连三日登门。
    事不过三,之后,那人便再也不曾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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