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心猛地往下沉,突然就无话可说了,连自欺欺人都不能。沈寂在他愣神的间隙伸出手去抱温言,而他看着怀里的人被强硬抱走,没有动作。
    沈寂伸手抢人的时候十分粗暴,抱过温言后动作却极其的小心轻柔,生怕给她瘦弱的身体带来一丁点的颤动。他接过温言的一瞬,手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顾珩的手,他的手指十分冰冷,近乎麻木,在温言被接过去之后,手臂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收回,看起来空落落的。
    沈寂陪着温言去了医院,剧务开始收拾现场,准备拍摄下一场戏。俨燃没受伤,只是呛了几口水,也就没去医院,在房间里休息。
    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正好,阳光穿过盎然的枝叶细细碎碎的洒了进来,屋子里一片金灿。
    俨燃靠着床头,随手翻开一本杂志,而顾珩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侧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刚刚完全失去知觉,麻木到僵硬的身体和灵魂,这会儿才渐渐缓了过来。
    良久,他沙哑问道:“怎么回事?”
    俨燃放下杂志,看着顾珩轮廓清晰的侧脸,说道:“游了一半,我的腿突然抽筋了。”
    顾珩依旧看着窗外:“温言为什么会溺水?”
    “是为了救我。”俨燃停顿了下,露出不解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我看见她第一个跳下水,拼命的向我游过来,她把我从水里拉上来,又用身体把我托出水面,只是我没想到她没能上来。”
    说到温言的时候,俨燃的眼里透着一丝古怪,似不屑似嫌恶,仿佛又带着点歉意,话却十分诚恳。顾珩猛地回头看她,心口像是被什么撕裂,一种陌生的空旷和冰冷一层一层地覆盖上来,刺痛在每个神经末梢。良久,转眼茫然的看着窗外,天空很高,很蓝,白云浩渺,眼睛却涩得厉害。
    他抱着温言往上游的时候,隐约感到她有些抗拒,无法理解,如果她还有意识,应该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拼命的活下来,如果意识全无,又为什么会抗拒?
    除非不想活了,无论有没有意识,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她对于活着这件事,已经感到疲倦,感到厌恶了。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害怕。
    从来没想过,会有失去温言的那一天,更没有想过,如果温言死了,他会怎么样?
    喉咙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突然喘不上气来,顾珩低下头,用力的按住了眼睛。
    俨燃靠着床头,定定的看了顾珩好久,缓缓开口。
    “今天,温言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珩长长的眼睫不自觉的动了一下,张开眼睛,看了过来。
    顾珩的眼睛很黑,亮得剔透,俨燃看着那双眼睛,坐直了身体,白皙的手搭上他冰冷的手腕,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刚刚溺水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很多东西,好像看见了你的脸,我突然就不怕了,只是觉得有点遗憾,顾珩,我也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跟我结婚?”
    顾珩看着那双企盼的眼,没有说话。接着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时间慢慢的过去,房间里静得出奇,就在俨燃以为顾珩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嘴唇动了动,一点点挣开了她的手,又在她诧然的一瞬反手握住她,眼神平静而慎重。
    那明明是个温暖又让人安心的动作,俨燃却感到喉咙一阵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的,充满企图的攀爬上后背,直叫她脊骨发麻,无所适从。她抓着顾珩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却在他嘴唇张开的一瞬心脏骤然收缩,倏地打断了他:“算了。”
    紧绷生硬的两个字,在骨子里与另一个自己狠狠厮磨后,终于还是说出来。
    骄傲如俨燃,自负如俨燃,也有她无法承受和面对的东西。
    她松开他的手,身体顺着床头深深的陷下去,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重要,反正我还年轻,本来也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房间里再一次静了下来。
    叮的一声,俨燃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一下。
    伸手拿过,是自动跳出的一则微博热点。
    #俨然拍戏过程中不慎溺水,女助理舍命相救。#下面十分形象的附上了四张照片。
    分别是俨燃狼狈的爬上岸;俨燃坐在岸边,披头散发剧烈咳嗽;俨燃回头指着水面,眼睛通红,面露惊恐;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从水里走上来。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就被刷成话题,点赞人数过万,下面开始了热烈的转发和评论。
    “最后一张……”
    “上回落马,这回落水,流年不利。”
    “炒作,鉴定完毕。”
    “最后一张是顾珩?卧槽,终于现真身,俨燃好眼光。”
    “楼上眼瞎,最后一张不是俨燃。”
    “草~你~妈,我没说那个女人是俨燃。”
    “别吵,最后一张不是俨燃。”
    “俨燃丑爆。”
    “俨燃花瓶,活该溺水。”
    “嘴巴毒的死全家。”
    “我会说,女助理才是真爱吗?”
    “最后一张是什么鬼?!!!”
    俨燃看了会儿,突然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不是对自己的可怜,而更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无声嘲讽。接着纤细的十指在手机屏幕上迅速的跳动,一则微博就发了出去。
    短短的一行字,简单又骄傲:“我很好,一直很好,感谢关心。”
    顾珩像是知道她在做什么,将她的手机抢过来放在一旁,淡淡道:“别看了。”
    俨燃看着他,有些不屑的挑起一双浓眉:“怎么?你怕我被这些无聊的人打倒?告诉你,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被打倒,我俨燃不会,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失败,我俨燃不会,我每天都告诉自己我的目标是什么,我该怎么实现,我比他们这些只懂得浪费时间嘲笑别人的人,更懂得坚持,这些人不会骂我一辈子,因为那也需要力气,但我却会为了自己的梦想坚持一辈子,只要坚持,现实会给我想要的一切,也会给这些嘲笑过我的人狠狠一巴掌。”
    她的眼神笃信,目光清明,琥珀色的瞳孔闪着盈盈流光。刚刚的疲惫和颓然刹那一扫而空,这个女人突然满血复活。
    而此刻,充斥着酒精和苏打水味道的病房里,一切悄无声息。
    第十五章
    温言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云层里泛着暖暖的橘色光晕,树叶在阳光下抖动,微风透过半敞的窗子轻轻吹拂着雪白的窗纱。
    沈寂坐在病床旁的一把椅子上,一双大手将温言微凉的手整个裹在掌心,拧着眉头,红着眼睛看她动了动眼皮,缓缓张开眼睛。
    “醒了?”他压抑着嗓音,不敢大声说话。
    眼睛又涩又胀,看不清东西,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阳光刺眼,渐渐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立体起来,沈寂隽秀又颓唐的脸,四周雪白的墙,被子上洒下的斑驳光影,还有萦绕在鼻尖融合着草木气息的风,一切都如此的清晰真实,避无可避,温言清亮的眸光倏地一黯。
    她没死!
    真的没死!!!
    还能记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刻,她是如此轻松,轻松到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畅快淋漓,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觉醒,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影像交错,光怪陆离,可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是甜的,甜到她想不顾一切的睡下去。她不清楚是什么叫醒了她,或许是窗外烫人的阳光,或许是沈寂柔情又带着慌张的呼唤,或许是埋藏在她灵魂深处生猛的执念和渴望,是的,即使活得沉重又不堪,即使她总想放弃自己可能活下去的一线生机,终究,她还是像个普通人,在跌进无底深渊的时候本能的挣扎,本能的往上爬。死,是午夜梦回乍然惊醒后跌入的无边黑暗,活着,亦是她作为一个人,不得不努力面对和承受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已经支离破碎。
    见温言不说话,沈寂急了,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声音都在颤抖:“言言,你是不是醒了?你看看我,跟我说句话。”
    温言侧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想要张嘴说话,突然感到嗓子一阵紧绷,半个字也吐不出。
    得到回应,沈寂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蓦然松动,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漆黑却充斥着血丝的眼睛,低声说了句:“没事就好。”
    温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了转眼珠四处看看,沙哑道:“我在医院?”
    “对。”
    “俨燃呢?”
    胸口突然涌上窒闷,心里一下子堵得厉害,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担心别人,她到底有没把自己当回事?沈寂脸色铁青,却尽量放缓了口气:“她好好的,顾珩看着呢,你不用为她操心。”
    似乎感到放心,温言放松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低低道:“她没事就好。”
    沈寂浓密的眉深深蹙起,根根凌厉,无比清晰地彰显着此刻主人内心的愤懑不满,这算什么?凭什么顾珩霸占着温言,连他的女人也要霸占温言,要她为他们奔走劳碌,甚至为他们拼命?
    而温言,为什么这样迁就纵容,她到底欠了顾珩什么,要被他这样侮辱,这样糟蹋?
    沈寂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悒闷和躁动,嗓音又沉又哑:“为什么?”
    “因为她是顾珩爱的人。”温言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半点犹豫。
    沈寂猛地站起,抑制不住身体里燥气上涌,混合着滚烫的热流在胸腔恣意乱窜,整个人都要炸开,她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鬼理由?
    沈寂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正要说话,温言下意识地侧头,将自己更深的埋进被子,仿佛不愿多说了:“我累了,想睡会。”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倦意,闭眼休息的时候,眉头也是紧锁的。沈寂不得不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拼命忍住把她从病床上拽起来的冲动,她那样苍白瘦弱,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他刚刚抱她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重量,整个人好像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轻飘飘的,这样的她,他不忍心。
    沈寂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
    “回去吧。”温言闭着眼睛,懒懒的说。
    沈寂不动作,即使不说话,他也想看着她,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好:“我在这里陪你。”
    温言抿着薄唇笑了笑:“可我想一个人。”
    沈寂无奈地看着她,这话太伤人了,可他知道她的倔犟,从小就知道,并且,无论怎样,他已经找到她,知道她还完好,随时可以看见,即使是她并不快乐的样子,然而路还那么长,他不着急。
    沈寂离开之后,温言沉沉的睡了,这一刻的她,太乏,太累,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只是睡觉。
    夜渐渐深了,空气中弥漫着夜里迷蒙的凉气,雪白的窗纱被夜风吹得鼓荡,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一声动静,温言蓦地醒过来,浓黑的眼睛定定看着房间四周,可是除了风,再没什么别的声音。
    抬起手,将手背轻轻搭在额头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她觉得是自己的神经太过紧张,所以出现了幻听。
    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扭头去看窗外,不知道几点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摇曳的树影,月光如水,星星钻石般镶嵌在墨色的天幕上,寥寥的几颗,剔透又凌厉,像极了谁的眼睛。
    温言躺在床上,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从夜色深沉看到晨曦初现,再到太阳升起,不觉得累,不觉得困,就是想清醒的看着。
    天亮起来后,来医院探病的人陆陆续续,走廊里有了些嘈杂的声音。
    沈寂一大早就来了,带了些吃的给温言,可温言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两个人就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天,后来沈寂接了一通电话,不清楚什么事,只是挂了电话就匆匆走了。
    大概七八点钟,岚姨来了。而温言正靠着床头,手里翻着一本书。
    岚姨提着一个餐盒,里面盛着几碟青菜,白粥,还有她特意给温言熬的骨汤。其实岚姨也不知道温言喜欢吃什么,温言从来没提过,家里准备饭菜的时候,通常都是依照顾珩的口味,只不过,顾珩也没什么特殊喜好。
    岚姨一进门就狠狠瞪了温言一眼,没说话,气呼呼的走到病床前,把餐盒啪的放在了病床上的小桌子上,显然带着火气。
    温言没敢说话,岚姨拧着眉头看她许久,没好气问:“饿不饿?”
    温言乖乖点头:“有点饿。”
    岚姨哼了一声,动手盛了碗汤递给她,看着她笑着接过,又是觉得心疼,又是觉得可气。
    温言知道岚姨在气什么,也不去问,只是微微笑着,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喝着汤。
    岚姨在连续瞪了温言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始碎碎念:“我都听说了,温言,你是傻瓜啊,俨燃掉进河里肯定有人去救的,你逞什么强啊,看看你现在,躺在这里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她却好好的。”停了一下,气呼呼道,“少爷也是,知道她看你不顺眼,还老把你往她跟前放,结果弄成这样,少爷也不说来看看,俨燃那个祸头子也不来,良心都让狗吃了。”
    温言心里清楚,岚姨骂得这么凶是气俨燃,只是为了以示公平,顺带着把顾珩捎上了。
    听着岚姨喋喋不休的怨骂,温言不以为意的笑:“没什么事,只是不小心碰了下头,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
    岚姨依旧气呼呼的:“过两天,哼……就你好欺负……”
    温言捧着汤碗轻笑:“有你护着,谁敢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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