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诗,窗外可是栀子花开了?”
    大兴善寺,一间最不起眼的禅房里,坐着身着褐衣的一主一仆。
    窗外栀子的幽香散入室内,让人只觉得慵懒。
    “是呢,采女,婢子刚刚出去汲水时看见满园的栀子都开了。”繁诗回答道。
    魏叶初在寺中显然清减了许多,昔日灵动的明眸如同蒙了尘一般了无生气。
    “那你去替我摘几朵簪在发上吧。”魏叶初对繁诗说道。
    “采女……”繁诗喊道,“您在寺中没有剃发,上头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您让婢子给您戴花,旁人看到了怕是不好吧。”
    “有何不好?”魏叶初反问,“他们让我在绮丽年华做了姑子,他们怎么不觉得不好?”
    繁诗忙捂住她的嘴,说道:“采女,这话可不能乱讲。雷霆雨露,尽是君恩。”
    繁诗作为魏叶初的贴身侍女,陪着她来了大兴善寺,平日里一直和她寸步不离这间禅房。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太史令说魏叶初是月氏王女附身这些事,反而,她还笃信这个说法。
    毕竟,听说曾经的魏叶初只是一个单纯冒失的舞女。如今,她的心思却深得让人捉摸不定。
    “你怕什么?你看看大兴善寺除了僧人和姑子,连个香都没有,还有谁会来?”
    “采女别这么说,毕竟这儿可是皇家寺院。平日里是冷清了点,若是遇上中元节和新年祈福,这寺中还是很热闹的。”
    魏叶初以丹青勾勒着一对妙音鸟,那种人首鸟身,作反弹琵琶振翅欲飞之状的异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魏叶初痴痴地读着《金刚经》上的偈子,“你也知道,就逢年过节,寺里才会有人烟。”
    繁诗忙说:“平日里怎么没旁人了?婢子今日就瞧着有位将军来寺中烧香,感念佛祖庇佑他得以平安逃离漠北王庭。”
    “有位将军?”魏叶初喜出望外,声音颤抖地问道,“是哪位将军?”
    繁诗摇摇头,说道:“这个婢子也不清楚,似乎是顾府的公子。”
    “他在哪?”魏叶初忙问道。
    她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只是不断地想着,这位将军一定要是顾锦川。
    顾锦川,是她纵然日日常伴青灯古佛,也无法忘记的一个名字。
    是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日复一日诵经抄书,将要变作迟暮老妪时,心底留露出来的鲜活。
    繁诗面露难色,说道:“采女,您是宫妃,将军是外男,见不得的。”
    “繁诗,你听我讲,”魏叶初胡乱地抓着繁诗的手,“我只是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我一定就躲在暗处,远远地看一眼便走。”
    对,远远地看一眼便走。
    繁诗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叮嘱魏叶初道:“那采女万事小心,要懂得分寸,千万别被别人抓到了把柄。”
    “好。”
    “将军去找山林僧人解签去了。”
    山林僧人平日里云游四方,是绥国有名的得道高僧,纵然是帝王,偶尔也会寻他讲道解签。
    萧望尘一连被噩梦魇着了好多天,梦里皆是火光漫天。
    他醒来总觉得心头空空荡荡,总觉得那场火在欲说还休很多事。
    恰好山林僧人最近在大兴善寺讲道,萧望尘趁着军中无事,便忙里偷闲来寺中求个签,请教山林僧人为他解签。
    萧望尘虔诚地跪在神明面前,若神明真能与凡人心意相通,那他们一定会知道自己何所求。
    山林僧人一把美髯,黑白夹杂的头发披散下来,反倒如道家一样逍遥。他并没有剃度受戒,但他的名望却是极高的。
    “将军,别来无恙。”山林僧人开口。
    “大师与我素昧平生,为何是别来无恙?”萧望尘不解地问道。
    山林僧人落拓地笑,说道:“将军未见过老衲,但老衲却见过将军。将军还是个垂髫稚子的时候,在绥宫。”
    萧望尘似乎是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但又记不太清。
    那年他才四五岁,绥国下了第一场雪,在红梅绽放的时节,似乎宫里是来了一个奇怪的僧人。
    他似乎,把自己和辛湄,认做了两个女娃娃。
    那天他拉住萧望尘,问他道:“小娇娥,宣室殿往哪走?”
    萧望尘与辛湄是由同一个侍女梳的头发,为着方便,她给他们都梳了双丫髻。
    辛湄在一旁笑得肚子都痛了,眼角是盈盈的泪花。
    这件事,还被辛湄笑了许多年。直到后来辛湄不在了,他自己才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难为大师还记得,”萧望尘回答道,“我本是男儿郎,奈何大师不辨我雄雌。”
    “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了,将军是绥国顶天立地的男儿。”
    想起过往,萧望尘难免有伤感。
    但他很快地将情绪掩藏,对山林僧人说道:“大师,我今日来,是想让大师为我解个签。”
    山林僧人并没有看签上的内容,只是问道:“还未放下过往?”
    萧望尘点点头,答道:“亲朋罹难,是永世之殇,尘不敢轻易忘。”
    “那我便替你解了这支签。梵语晦涩,我用两句诗来回答你。”
    “不知是哪两句诗?”
    “第一句,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那第二句呢?”
    “迟迟春日满长空,亡国离宫蔓草中。”
    “我本粗鄙之人,为何大师不明言,而是要以诗做解?”萧望尘问道。
    山林僧人轻挼美髯,答道:“万事还是不点透得好,将军是萧太傅的儿子,不日必能参破。”
    很久没有人提起萧如基了,他才是骠骑将军萧望尘的父亲,真正高山景行的太子太傅。
    世人如今只知钱权能仗人势,却忘了曾经也有过拳拳赤子心的士子。
    那个明知不可为,还要冲进大火中保全君王的士子。
    “萧望尘受教,多谢大师解签。”
    若山林僧人不肯告知,定有他的道理。那就慢慢去参透这两句诗,也好静静自己近日来烦躁的心。
    魏叶初在廊上听了萧望尘与山林僧人对话的全过程,心中尽然失望。
    为何不是顾锦川,那个能够温柔人眉眼的少年郎?
    魏叶初抬头看了一眼殿上的金身佛像,心里想着,若佛慈悲,又为何一次次让她失望?
    佛终究是不渡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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