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昌仪郡主顾锦书与骠骑将军萧望尘青梅竹马,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在萧望尘十岁以前,与顾锦书并无什么密切的交集。所以他与顾锦书的相识,其实已经很晚了。
    他那时候刚痛丧考妣,懵懵懂懂地被顾启珏接近了府中,作为义子养育。但是让萧望尘失望的是,顾启珏身上没有父亲独有的振灵香,所以这个义父于他,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萧望尘真正融入顾氏一族,是他主动请缨要像顾锦川一样去出征的时候,哪怕是从最卑微的小兵做起。那时候顾锦书眼泪汪汪地同他讲,务必要保重,他才注意到了那个每日去他房中试图和他聊天的太傅的小女儿。
    所以萧望尘与顾锦书,从来不是青梅竹马。萧望尘觉得,他们只是碰巧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但是因为顾锦书的善意大方,一步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是萧望尘又觉得,若说青梅竹马,他确实是有的,只不过不是顾锦书而已。
    他的祖父萧星河,曾是宫中的太医令。怀帝器重萧氏一族,所以年幼的萧望尘常年跟着祖父进宫。绥宫于萧望尘,如同第二个家。
    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与辛湄认识的,只是懵懵懂懂之间,相互成了玩伴。
    辛湄是整个绥宫宫人眼中的珠宝,因为自从静安皇后自从生下她后,没有再生一位皇子。而且,怀帝还爱这个嫡女胜过爱其他的皇子,明里暗里多次说过要立嫡女辛湄为皇太女。
    辛湄聪慧又瞩目,听说她背上生来有一个凤凰图腾。因为这件事情被人口口相传,又加上绥国百姓因为尊崇静安皇后,所以觉得她的子嗣,纵然是女儿能够问鼎天下,也并无不可。
    当然这件事情没有实现,而后静安皇后也诞下了一位皇子。但是在这之前,长宣公主辛湄一直是绥国人眼中的储君,地位尊崇非常。
    可是在萧望尘眼中,辛湄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抢了她的糖她会哭,带她去看傀儡戏她会开心很久。她爱捣花汁来涂指甲,爱用棕叶编蚂蚱。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的背上没有凤凰。”辛湄狡黠地笑,“是我父皇编的故事,用来诓骗别人的。”
    “他们都说你以后要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是真的吗?”萧望尘问道。
    辛湄仍旧笑嘻嘻,说道:“谁要坐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况且若我到了权力之巅,谁来陪我?”
    萧望尘本想自告奋勇,但是转念又想,若她辛湄成了绥国的主人,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那他们之间的距离,会不会变成鸿沟?
    所以萧望尘说道:“对,那个位置不好。你看梁王世子,有家不能回,只能留在长安。他自幼离开了父母,你说他与梁王梁王后之间是否要日日牵念?”
    “鸿哥哥确实可怜,但我母后老安慰我说,鸿哥哥自幼生活在长安,他已经习惯了在长安的生活,所以他不见得想要回梁地,让我不用那么操心。”
    “皇后娘娘骗你呢,哪有孩子不想爹娘。若梁王世子不想念梁王和梁王后,他们也是很挂念他的。”
    萧望尘说完,又凑到辛湄耳边私语:“你知道吗,梁王和梁王后已经到了长安。过几日陛下就要在宫中举办筵席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辛湄面色发憷,连忙摆手道:“我见不得人的,若别人都知道了那个像传说一样的长宣公主其实很驽钝很普通,会丢了整个皇室的脸的。”
    萧望尘仔细打量着辛湄澄澈的眼眸,见她眉眼间灼灼的光华。她确实驽钝,否则为何不知自己本就是世界上最美又最讨人喜欢的女子呢?
    “那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问世事,不出宫门?”萧望尘对于辛湄孩子气十足的回答,不禁反问道。
    辛湄的脸上明显有了神采,她说道:“我自然是要出宫门的,只不过要再等几年,至少要让我把太傅教的诗文背熟了,不然贻笑大方,总归不妥当。”
    “父亲教你的那些赋,太长,又佶屈聱牙,在你这个年纪本来就读不懂。所以你要放宽心,不要老是想着自己背不出诗文就是驽钝。”
    “萧望尘,你不要仗着你父亲是我的先生就觉得高我一等。而且我只不过比你小一岁,你能背得出的,我肯定也背得出。”
    绥国的太傅本是用来培养皇太子的,但因为怀帝没有立太子,所以便让太傅萧如基教导辛湄的学业。其间的用意,不言而喻。
    萧望尘只能轻点辛湄的脑袋,说:“你想些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女孩子不用这么拼命地去争强好胜。”
    辛湄一闪躲,袖中拢着的一本《孙子兵法》啪地掉在了地上,露出一页页有着朱红批注的纸张。
    看着萧望尘捡起书卷,她面露尴尬,解释道:“闲来无事看的,消磨时光罢了。”
    萧望尘看着明显因为过多翻阅而褶皱的书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啊你,说诗文难背原来心思压根不在那上面。爱看兵法为何不同我父亲讲,他研究过几年,还是略懂些皮毛的。”
    辛湄摇摇头,对萧望尘说道:“你说得对,女孩子不该这么争强好胜,所以我只拿这个消遣时光。你知道的,我做什么都三分热度,学不精。”
    萧望尘知道,辛湄虽然年纪小,但是还是有着自己的心思,所以对于她的言语,他也没有过多干涉。但他知道,原来长宣公主心中真的有鸿鹄。
    “你若老是这样躲在后宫中不见外人,那你来日成亲了总要见陌生人,到时候你该怎么办?”萧望尘问完脸上发烫,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有些话这样问出口了。
    辛湄对于萧望尘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愣了,但她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那便不嫁,绥宫永远是我的家。”
    “其实,”萧望尘想了想措辞,“其实若日后你不想见外人,我可以娶你的。”
    辛湄想不到萧望尘竟会如此说,她一瞬间面红耳赤。
    过了许久,她才回答:“好,但是萧望尘,你以后一定要做了将军才能娶我,我不能嫁给懦夫的。”
    她又补充道:“反正我们从记事起就一直在一起,你陪伴着我长大,我也不讨厌你。你要娶我,我一定是答应的。”
    “那你以后是不能反悔了的。”
    “好,不反悔就不反悔。我辛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时候的情愫悄悄,简单又纯粹,是言笑晏晏的总角之宴。只是还没有兑现童言无忌的诺言,那个女子,与他已经天人两隔。
    “阿尘,”顾锦川喊道,“你看,起风了。”
    狂风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黄土,遮天蔽日。
    萧望尘点点头说道:“起风了,终于要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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