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没开,许久没住人的地下室一股阴潮的气息扑面而来。
    丁羡关上门,小声地叫:“周斯越。”
    良久后,“嗯。”
    很轻的一句,几不可闻,可丁羡还是听见了,或许,在听见之前,她率先看到了窝在沙发上那道弓着的背影。
    比之前瘦了些,他弓着背,埋着头,她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双肩,黑色t恤衬得单薄。
    脖颈的皮肤似乎比之前白了点。
    丁羡以为他在那地方待习惯了,一下子还不适应外面的光线,只好自己摸着黑去找他。
    这里不知道被陆怀征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两步就踢到脚,还穿着酒店拖鞋的脚趾头直接给撞乌青了,她疼地呲牙咧嘴蹲下去。
    那边似乎听见了,问她怎么了?
    丁羡:“撞到了。”
    周斯越起身过去,直接弯下腰把她打横抱到床上,开了盏床头的小灯,光线很弱,熟练地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一个医药箱,抽了瓶碘伏出来。
    然后,在床边蹲下,取了支棉签,“脚。”
    丁羡把脚伸过去。
    周斯越把她脚放在自己腿上,低头用棉签去擦,晕黄的光线打在他身上,透着疏淡,丁羡觉得他心情应该不太好,这么久没见了,好歹也亲一下,他全程都很冷静,帮她把瘀伤处理好后,又把医药箱放回去,叮嘱她别乱跑之后,自己又坐到沙发上去了。
    没有对视,没有亲吻,没有抚摸。
    丁羡觉得他在刻意避着她。
    丁羡低头看自己一身紧身的小礼服,哀婉地叹了口气,都白瞎了。
    但沙发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
    其实那会儿,丁羡还有点儿生气,想训斥他,这么一破事又把你打垮了!?是男人么!?
    结果手机就接到孙元香的短信了。
    “妈的,杨兴那死警/察居然把他爸爸的事情告诉周斯越了,我说他怎么那么反常呢!原计划失败了,剩下全靠你临场发挥了。”
    这仿佛是迎头浇下的一盆冷水,将她心里的苒苒之火全熄灭了,剩下的只有冷。
    也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不敢于她对视。
    她唤他:“周斯越。”
    “嗯?”
    “过来,我想抱抱你。”
    第86章
    周斯越后背跟粘在沙发上似的, 一动不动, 后脖颈露出一截,又瘦又白,他低声说:“脏, 还没洗澡。”
    丁羡说:“我不嫌你。”
    他沉默。
    丁羡:“快点。”
    他挪了挪后背, 低头,使劲儿搓了一把脸, 从沙发上站起来, 等他走到床前,丁羡站在床上,这样一比, 刚好又比他高出一点点。
    正好能抱住他的头,把他脑袋搂进自己怀里。
    她刚洗完澡, 身上还是清凉的沐浴露香, 周斯越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紧身小礼服,“你穿成这样干嘛去了?”
    丁羡抱了会儿就撒手,两只手搭在他肩上, 周斯越顺势搂住她的腰, 一边把人从床上抱下来,一边听她说:“孙姐本来想给你接风洗尘的,结果你出来就往这儿跑, 拦都拦不住。”
    “你不用理她。”
    丁羡啊了声:“可是一直都是她在帮你啊, 她为什么这么帮你啊?”
    周斯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答应毕业后去她的公司。”
    维拉动漫虽不是什么大企业, 但在动漫界也算是个巨头, 但丁羡知道这绝对不是他该去的领域,她不敢相信,猛拍了他一下,“你把自己卖了?”
    周斯越说:“这大姐手上三家公司,盈利状况只有她自己清楚,她野心大,看着苏柏从也知道互联网人工智能这行业以后不会亏,这两年她在筹备一家新互联网科技公司,想把技术团队给我负责。”
    孙元香还答应给他百分之十的股份。
    可谓是用尽了诚意,但毕竟这是一棵摇钱树。
    原来是这样。
    “不过叫人家大姐不太好吧,孙姐人真的很好。”
    周斯越瞥了她一眼:“她对你好么?”
    “她对我很好。”
    他点头:“那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
    说到这,他始终没看她。
    丁羡又说了很多关于叶教授和潘永帧的事情,絮絮叨叨一堆。
    能想到的都说了。
    还说到丁俊聪。
    周斯越把人抱到沙发上,一边搂着她,一边去开电脑,他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表示他在听,可偏偏就是不敢看她。
    丁羡强行掰过他的脑袋,他的眼睛还是侧往别处。
    “你不用躲我。”丁羡说:“我知道你哭过了。”
    周斯越把下巴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低低嗯了声,倾身去捞沙发上的烟。
    丁羡把他拉回来,“周斯越,你还有我,还有叶教授,还有伯母,还有那么多人,我知道也许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替代不了周叔叔在你心目中的分量,也许,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可能也不敌他的分量,但是,爱你的人还很多……”
    话被截断,周斯越单手把她揽进怀里,声音低沉:“感情的事情不能用分量来衡量,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他在我心里跟你们不同,你在我心里跟他们也不同,要说道别的话,他查出肺癌那天,我就已经在心里把所有道别的话都说尽了,每一次从医院离开,我都当作是最后一次,我怕自己赶不及回来,每一次我回去,看到那病床上的人还在时,我就觉得是老天爷那时间是偷来的,但每一次离开我都害怕,反反复复折磨了将近了一年多。要说难过的话,现在最难过的人,绝对不是我,是我妈。”
    丁羡半跪在沙发上,下巴轻搭在他肩上,直起身心疼地抱住他。
    她知道那段时间他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也知道他这两年受尽了苦,好不容易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却又……
    她说:“我陪你回去看看吧。”
    丁羡再次抱住他,不等他说话,又突然开口:
    “还有,我爱你。”男人的后背一僵,丁羡捧着他的脸,让他的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继续说:“孙姐说我们说爱还为时过早,但我觉得不早了,五年了,周斯越,我爱了你五年,我足够了解你,知道你为什么皱眉头,也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高兴,我不是说说而已,我是认认真真地想跟你有未来。”
    他低下头去,把脸埋在她颈项间,丁羡听到一声沉闷却又清晰的:“嗯。”
    冷空气来袭,窗外寒凉。
    屋内两人借用对方身体汲取温暖。
    丁羡在他怀里蹭了个舒服的姿势,以更紧密的方式抱住他。
    她曾说过,他像一个机器人,因为很快能收拾情绪,就算上一秒跟她在亲热,下一秒也能穿上衣服继续投入工作。
    而现在,她真希望他就是一个机器人。
    让人们的利剑,世间所有的生离死别都伤害不了他。
    叶教授说过,所有的天才都要在经历过一定苦痛之后,才知道自己跟平凡人无异。
    安东尼也说过,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泣不成声,早晨醒来这个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只有我们,在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悲欢离别后,孤独而又寂寞地成长着。
    丁羡把周斯越哄到床上去睡觉,大概是太累了,他很听话,真就乖乖趴在床上,高大的身影修长又懒散地陷在被子里,让人心疼。
    丁羡摸他头发。
    他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半个月没洗头了。”
    丁羡蹲在床边,跟有强迫症似的,一丝一缕都帮他梳理整齐,小声回应:“还是很帅。”
    他彻底睡过去。
    丁羡睡了一下午,头脑很清醒,居然就坐在地板上看了他一晚,却发现这男人越看越好看,他睡觉的样子安静温驯,剖出那不耐烦的眉毛,整个人就像一头刚被人驯服的野兽,陷入了沉睡中。
    下辈子不要长这么好看了,也不用这么聪明,当个普通人吧,有钱没钱,我都愿意爱你。
    她抱着腿坐在地板上,看着他,这么想着,自己就笑了,似乎就真能断定下辈子她比他优秀似的。
    还有啊,我一定要活得比你长些,这样你就不用再受分离之苦了。
    谢谢你喜欢这么普通的我,真的谢谢。
    ……
    坊间传言,城建那个位置有毒,谁上谁被抓,连下了两任局长之后,也算是抓了个贪/污腐/败的典型,对于接下去的几位继任也有了警示作用。
    没几天后领导审批正式下来,杨兴成立了反/贪专案组,开始彻查赵震海在位期间的所有相关人员。
    董正飞正式被逮捕,他交代,是受了赤马技术部总监的指使,杨兴问他是谁。
    董正飞说叫袁飞,丝毫没提苏柏从的名字。
    而在孙元香提供的三段电话亭视频截图里,无法证明那通电话内容,也无法证明董正飞跟苏柏从的直接联系。
    一个月后,杨兴正式逮捕袁飞,赤马召开新闻发布会道歉,表示会严肃处理这个问题,就针对此次事件,向国家军队捐出五百万物资。
    杨兴看到新闻的时候,整个人恨得牙痒痒。
    ……
    周斯越跟丁羡去广东把周宗棠的骨灰带回北京,安葬好之后,就让李锦荟在北京住下了,地下室十月份租约到期,周斯越租了个小套间让李锦荟住,两室一厅的,还带个小厨房,也不贵。
    自己就周末带丁羡回去。
    那阵周斯越睡眠不好,半夜总是惊醒,然后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周宗棠的照片发呆,一坐就是天亮。
    丁羡有时候睡得沉,没发觉,有时候醒了,就睁着眼睛陪他到天亮,她不说话,也不打扰他,就只是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有句话说错了。
    最难过的不是李锦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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