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仿佛来了一阵风就将沁人心脾的夏天刮来了,这季夏天来的既早且急,早起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王宫里面的宫人门都躲在宫里,偌大的宫城几乎见不到行走的人,梧桐树上稀里哗啦的被刮落了片片叶子,铺在树下,与泥土纠缠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不知名的清新之气。
    忌奴在旁边打着伞,朝辞见她的右肩湿透,便伸手将雨伞向她那边靠了靠,两个纤瘦身影走在长长的巷道上,在湿漉漉的青石上留下微不可觉的印记。
    天地间肃静无声。
    来也赤条条,去也赤条条,所幸的,仅是忌奴一直伴于心侧。
    站在宫城之巅向下俯瞰,只能看到一把油纸伞下的两个黑点在缓慢移动,奉挚深深望着,一动不动,旁边的太监撑了一把很大的御伞,却还是叫奉挚有些淋湿了,风太大,伞根本招架不住。
    太监不禁出声劝慰:“王上……王上还请……保重龙体……”一番话语被劲风打的断断续续,奉挚也恍若未闻。
    那太监不敢再说,只得尽量将伞前倾,避免更多的雨水被刮进来。
    她进宫那天阳光很好。
    她离去这天阴霾遍布。
    她来的那天,一身纯白纱衣,满头青丝随意拢了一半,就像是最细致的沙,光亮、晶莹、细腻,犹如她的人。
    满堂人皆为劲敌,唯有一个陌生女子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一边,据理力争道:“大司马,朝辞不是吴国人,在这吴国朝堂人微言轻,但是朝辞想问大司马,可听过一句话叫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
    在他狠狠咬紧牙根,任由腥甜血气灌满周身,面上却不能有丝毫心痛的时刻,她说:“朝辞愿以璟国震国之宝——铜方玉戬求这罪女一个全尸。”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底如流过一汪热气腾腾的温泉,温暖的浸润着早已冰寒的躯壳。
    或许是从那一刻,他的眼睛便落在了她身上。
    或许就在那一刻,他才有勇气暗下决心,一定要与燕丹决一死战。
    也或许就在那一刻,他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他在心底无声的笑了。
    就算自知又如何?看那城下的女子,在风雨中依旧坚定的一步步远离自己,这份决心,有人能够撼动吗?
    或许是自己不善于表达,没有在这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好好善待她。
    可是,他就是这个样子,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谋算人心,敛藏心意,就算心内有万千波澜,面上也绝不透露半分,这种习惯早就成了他的一种保护膜,没想到,有一天,这层保护膜却化成了一把利刃,扎向自己最动心的人。
    走吧。
    难以留住的,又何必再留?
    朝辞并没有发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在这一路上,她不断的想起年少时救过的那个少年,那般坚毅的眼神,本该叫人过目不忘,可自己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呢?如果自己在一开始就认出他是故人,或许她不会浪费那么多时光,而对自己与他来说,这段时光何其珍贵?
    罢了,这一趟,为的是游走列国,求取冕珠。
    父王的尸身还躺在异国他乡,拿到冕珠,迎接父王回家,这是最重要的事,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将是过眼云烟。
    有人轻轻打开城门,仿佛害怕这声响会打破天地间的静谧。
    朝辞跨过门槛,幽幽的向内望去,苍茫宫城,森严殿宇,芸芸众人……
    雨停了,这里又会繁华万象,熙熙攘攘,权贵汇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这是一座天地间最孤独的王城。
    她最后深深的望上一眼,转过身,再也没有回过头。
    城墙之上,太监不得不再次提醒:“王上,回宫吧。”
    奉挚看着空空如也的四方宫城,从出生以来都没有产生过的孤独感顿然升起,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陌生又惧怕,好似瞬间被抽空了一般,往后,笑也好,哭也罢,伤心也好,快乐也罢,都似乎不再真实,不再,与自己相关……
    他觉得自己慢慢变轻,升腾而起,像一具没有喜怒哀乐的魂魄,充满感伤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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