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京城,翰林院,文渊阁。
    这是紫禁城中最大的一座藏书楼,占地宽广,外观宏伟,共有三层,105架庞大的书架有序排列在各层,分经、史、子、集四部放置藏书,共收录三千多种图书,共计七万多卷,三万六千余册,内容涵盖文、史、哲、理、工、农、医,几乎所有的学科都能在这里找到众多的古籍善本。
    五月的阳光穿过窗棂,将一块块光斑投射进阁内,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的香味。吴勉穿行在一架架庞大的书架间,犹如一叶扁舟驶入了汪洋大海,苍苍茫茫,不知尽头。
    这里不仅是皇上的藏书楼外,也是翰林院内诸人及大臣官员阅览书籍的地方。依照规矩,进来阅览之人,不得损害书籍,更不许携带书籍出阁。
    所以,自到翰林院报到以后,吴勉大部分的时间便泡在了文渊阁中,每日早早的起床,吃完早饭便进入了文渊阁,待到饥肠辘辘,才出阁用饭,用完饭便继续进阁看书。
    说来,翰林院庶吉士的工作并不繁重。除了初一十五的点卯、上书房的轮值和定期的授课外,大多的时间均可用于读书养望,继续深造,以备他日大用。
    但不是所有的庶吉士,都如吴勉般对书籍存有执念。他们其中有人经过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入了翰林院后,如同到了爬到了山顶,终于可以放松,好好休息,于是整日串门、聊天、饮酒、下棋,引朋呼友、好不快活。
    也有人处在两者之间的,如琨宁。常常花半日时间用于读书写字,另半日时间用于交友同游、奔赴各类文会请宴。
    “肖愚,书中自然有黄金屋,学识固然重要,然而,身在官场,人脉不可缺失,不能总是枯坐于文字间。若不趁早好好经营,否则三年后即使你留了馆,也未必有好的前程。”琨宁在三楼的集部书架找到了吴勉,后者正抱着一本《对类考注》看的入迷。琨宁轻轻的敲了一下吴勉的脑袋好言劝道。
    吴勉的眼睛从书上移开,看向琨宁:“谢琨宁提醒。我也知道人情的重要。只不过,如此多的古籍珍本就在眼前,我贪心的想早日阅遍,加上不能外借,所以……”
    琨宁看看那汗牛充犊的一排排书籍,摇摇头直接道:“庄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如同我,虽然学识尚未扎实,比起你更需潜心耕读,然而我也只将一半的精力用于学问,还有一半的时间付诸人事。肖愚,其余时间我便不管你,但有些重要的文会与宴请,你还是得随我一起去。否则,这样下去,你极可能当一辈子穷翰林。”
    吴勉闻言一窘,琨宁说的对,不是所有翰林都能平步青云,没有人脉、不懂经营之人,在翰林院踽踽终老、一事无成的也不在少数。且穷翰林,是真的穷。庶吉士只是个暂定的职位,并没有俸禄。三年后即使留了馆,因为翰林没有财权和事权,只能以文章事人,靠那微薄的俸禄,连温饱都成问题,所以翰林院被称为“极清要之地”。吴勉原想着中了进士,派了官职,便可自立,不再依靠汪家,照目前看来,还真是奢望。想来惭愧,至少这三年,还得靠汪家的资助度日。
    “琨宁说的对,”吴勉站起身来,“我任性惯了,只顾眼前喜好,不顾现实久远。”
    “否,肖愚不是任性,只是个纯粹人。”见吴勉从善如流,琨宁点头笑道,“不过,那汪家小姐,可是真宠肖愚,把你养出这么出尘。”
    吴勉不禁脸红,摇头反驳:“是我自已拙于人事,可不是汪小姐的错。”
    “知道了,汪小姐无一处不妥,”琨宁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是不善交际,只是不喜而已。无妨,今后我只拣一些觉得重要的场合荐给你。你跟在我身旁,遇上一些要员,我会适时提醒你,需要应和时应上几声便是,即使不能深交,至少混个脸熟,也好过对方对你一无所知好。”
    吴勉不曾想琨宁为他如此着想,心中感激,口中笑侃道:“好吧,我就当好你的跟班,还请琨宁兄多多提点。”
    琨宁闻言哈哈一笑;“如此,我就不气了,今晚刑部尚书冯秉均有个宴请,请了京中的几位大儒和翰林院的几位学士,并传话给学士说,欢迎今年新科的庶吉士前去赴宴。所以,肖愚跟班,今晚可要跟好了。”
    说完看看窗外,太阳已开始往下移动,已是申时。“眼下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走吧。”
    “好罢。”吴庸有些不舍的将《对类考注》放回原位,跟在琨宁后出了文渊阁。
    相较于经、史、子部藏书,吴勉偏爱集部,尤其是那些医书,在民间可难寻见。可惜怕笔墨弄污了书籍,文渊阁内不让手抄。而且那医书中多的是医者专用的医理和药名,尽管吴勉了不少医书,但要全凭记忆,吴勉尚未有那能力。
    “这些医书束之高阁太可惜了。以后定要想个办法,将这些珍本上的内容散布到民间。”吴勉不禁回头望了在斜阳中熠熠发光的文渊阁。
    医者,关系人之生死。好医书,或可给仁心之人以仁术,或可使民众略通医理,防病除厄。
    书,本不是用来藏的,如果只藏不用,便只是一堆故纸。
    书,亦不是只有少数人看,看到的人越多,这世间必定越好。
    吴勉一边想着,一边跟随琨宁的脚步,向紫禁城外走去。
    ……
    当晚,琨宁和吴勉一同参加了刑部尚书冯秉均的宴请。这原本是个普通的宴席。冯尚书年近六旬,身居高位多年,为官清廉,政声不俗,尊儒重教,爱惜人才,所以在家中设宴,邀请几位大儒、翰林院学士以及年轻的庶吉士们赴宴,以文会友,结交新人。琨宁不出意料的成为了新人中的焦点,最为年少,却俊美如玉、温文尔雅、落落大方,与之谋面,如沐春风。吴勉真真切切的沾了琨宁的光,尽管说话不多,大多做微笑状,都是由琨宁在一旁恰如其份的介绍一二,竟也换来几句赞赏,如沉静内敛之类的。但几天后一则小道消息传来,让当日参加宴席的庶吉士们都掉了眼珠。原来,那日宴席之后的第二日,冯尚书便将自己唯一的后人也就是孙女冯氏许配给了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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