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李怀麟几击不中,一张脸近乎扭曲。他回头看了一眼棺里的人。脑袋里像是有根针在猛刺,痛得他低吼一声,双手抱头。
    “能因长公主而得陛下两分另眼相看,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并无芥蒂。”
    “陛下睡不着吗?臣妾会两段小曲儿。”
    “臣妾的荣华都是陛下给的,陛下想收回,臣妾也没有怨言。”
    ……
    宫装的裙摆飞扬起来,又缓缓归于平静,变成黑白。李怀麟死死抓着胸口的龙袍,急急地喘气,却像是吸不到空气似的,痛苦得手背青筋暴起。
    他还没来得及说,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他早就不是因为皇姐而宠爱她了,跟她闹脾气只是想得她两分关心,把她扔去冷宫也只是想让她来求自己。在冯翊把她放去别院,只是怕她因为他而被人谋害……他没有真的生她的气。他喜欢她,像她喜欢自己一般喜欢她。
    他脾气不好,容易暴躁,只有她能安抚,他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也只有拥着她才能安心,他……离不开她的啊。
    撑着地站起来,李怀麟踉跄两步回到棺木边。固执地把那琉璃的棺盖掀了起来。
    哪怕一直用冰镇着,六月的天气里,尸体腐烂得还是很快,棺盖一开,恶臭瞬间逼得众人齐齐退开。李怀麟却像是完全没闻到一样,拉住宁婉薇的手,固执地将她抱起来。
    深深的一道疤痕,横穿了整个脖颈,李怀麟手一抖,喉结上下滚动,眼里满是血丝。
    “娘娘是自尽的。”寒姑在他身后开口,“还请陛下给娘娘两分清净,让她走好。”
    自尽?李怀麟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寒姑红着双眼,语气十分平静:“柳云烈攻城那天,带人来别院要抓娘娘,娘娘知他们是要带自己去威胁陛下,无法逃脱之下,为免陛下两难,便自尽以谢君恩。”
    艳红的血洒在别院的青石地上,震惊了所有人。自古妃嫔多软弱,肯为君死的,万中难遇其一。李怀麟何德何能,竟遇上了宁贵妃。
    “娘娘临终前,有话留给陛下。”寒姑努力让自己平静些,可怎么也忍不住带了怨怼,“她说。来世陛下若为君,她仍为妃,若为民,她便为妻,只要下辈子别再生一张与人相似的脸,能得君专心以待,便足矣!”
    第111章 看你洗澡啊
    专心以待……专心以待!她到死都觉得他不是真心喜欢她,到死都觉得他宠她是因为那张跟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脸!李怀麟捏紧了拳头,浑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若是……若是他早些告诉她,早些表明心迹,她是不是就不会自尽了?再或者,他不将她放去别院,是不是就还有机会救她?
    江玄瑾说的没错,他好像没有做对过一件事,一步错,步步错,皇姐离开他了,宁婉薇也离开他了,他落得如今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现在后悔来得及吗?他愿意用所有的东西,换这个人醒过来。
    喉咙里梗得难受,李怀麟红着眼轻轻扶起她的身子,就像无数次她对他那样温柔,拉着她的手,转身将她背在了背上。
    “陛下!”寒姑大惊,“您要干什么?快放下娘娘!”
    恍若未闻,李怀麟背起宁婉薇,哑声道:“我要带她回宫。”
    和喜宫是他给她建的宫殿,是她的地方,她得回去那里才行。
    “走回去?”江玄瑾淡漠开口。
    身子一僵。李怀麟转过头来,眼里神色复杂。他认真地想了想,道:“朕会下旨,禅位于皇姐之子。”
    微微挑眉,江玄瑾看向他。
    眼里没了光,脸色也灰败得跟死人差不多,李怀麟像是什么念想都没了,低声喃喃:“只要你们把我和她送回和喜宫,该做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少。”
    江玄瑾本是打算将李怀麟囚住的,毕竟这人一手造成了天下大乱,又让他姻缘坎坷,几多波折。但听了这话,他还是捏着袖口,仔细地思考起来。
    李怀玉用过早膳就忐忑不安地在屋子里等着,眼巴巴地朝门口张望。过了半个时辰。江玄瑾回来了,她又立马收回目光,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样了?”
    江玄瑾进门就宽了衣,很是嫌弃地将外袍扔去外头,穿着中衣捞开隔断处的珠帘,往内室走:“陛下在别院安顿了,再过两日,与我们一同进京。”
    怀玉起身就朝他跟过去。抓住晃动的珠帘,伸了个脑袋进去道:“咱们也要进京?”
    “毕竟京城才是一国之都。”手按在自己的腰带上,江玄瑾侧头,“我要更衣沐浴,你能不能回避一二?”
    “不能!”答得又快又响亮,怀玉扬了扬下巴,“你身上还有哪儿是我没看过的?”
    乘虚提着水桶正要进来,闻言脚一顿。扭头立马想走。
    “站住。”江玄瑾咬牙喊住他,“水。”
    别院里尸气太重,沾染了一身,旁的事都可以不管,沐浴是一定要的。
    “是。”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乘虚提水进屋,倒去屏风后面的浴桶里。
    李怀玉双手托腮做了个花瓣的形状,看江玄瑾褪了中衣,嘴里忍不住“呲溜”一声。
    面前这人眼皮跳了跳,侧头道:“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徐姑娘和赤金好像起了争执,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
    “陆景行又得了个宝贝,藏在他酒楼里,你要不要去抢?”
    “不要。”
    深吸一口气,江玄瑾问:“那你想干什么?”
    眼里笑意潋滟,怀玉色眯眯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做口型:看、你、洗、澡、啊!
    “……”
    乘虚背对着她在倒水,压根没看见她在说什么,只有面对着她的江玄瑾,一张俊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绿,羞恼不已,五彩斑斓。
    “主子,水好了。”试了试水温,乘虚低着头就告退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听见门扣上的声音,李怀玉“嗷”地一声就朝江玄瑾扑了过去,伸手替他解开一直捏着的里衣系扣,把衣裳拉下他的肩头。
    江玄瑾微恼:“耍流氓?”
    “允你点着灯欺负我,不允许我大白天欺负你?”摸了一把他白皙的肩头,感觉硬邦邦的,又忍不住伸着指头戳了戳,她低声赞叹,“好结实啊。”
    耳根泛红,江玄瑾拍开她的爪子,捏着她的肩让她转过了身,然后除掉身上最后的料子,跨进浴桶里去。
    “哎哎哎!”怀玉连忙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水花四溅,热气氤氲,面前这人只剩一张微微泛红的脸露在水外,下颔紧绷,薄唇死抿。
    一个没忍住,怀玉“扑哧”地笑了出来,抓着浴桶边沿笑弯了腰:“都老夫老妻了,你害羞个什么?”
    “非礼勿视。”江玄瑾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关里挤出来。
    “这话跟别人说有用,跟流氓说有什么用?”李怀玉大大咧咧地捋起了衣袖,伸手拿起旁边的澡豆就往他身上抹,“快出来点,我帮你擦背。”
    “江家家规,不得以女子侍浴!”
    “知道知道,来,手抬起来。”
    “此为荒淫!”
    “嗯嗯没错,好了,换另一只手。”
    “李怀玉!”
    水花四溅,江玄瑾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笑嘻嘻地往他手上抹着澡豆,怀玉侧头低下来,在他脸上一啄:“你声音这么好听,我怎么可能不听你说话?就算你不说话的时候,我也爱极了你的声音。”
    前半句还算正经,后半句算个什么?不说话的时候能有什么声音?他冷眼扫过去,刚想斥她,就想起了点什么。
    红帐翻浪,巫山云雨,有人控也控制不住,抵在她耳侧闷哼出声。
    江玄瑾:“……”
    “哎,你说你,好端端地洗个澡,脸怎么红成这样了?”李怀玉一脸无辜地问,“水太热了?”
    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低声道:“昨日是我的错,久别重逢,没把握好分寸。”
    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好啊,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人就能反应过来她是在报他昨日调戏之仇。咧嘴一笑,李怀玉摸着他的胸口大方地道:“我原谅你了。”
    “那?”低头看了看她这罪恶的爪子,又看了看她,江玄瑾抿唇示意:是不是该放过他了?
    “你这话来得太晚了。”怀玉痛心疾首地继续摸着,“若早些说。我就退出去了,可现在碰着你了,我挪不开手。你瞧瞧,这肤如凝脂爱不释手的……”
    乘虚在门口守着,冷不防就听得里头“哗啦”一声,接着就是夫人那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
    洗个澡也能这么高兴?乘虚很不能理解。
    雾气散开,李怀玉伸手将宽大的帕子裹在面前这人身上,细细替他擦干水。又拿了干净的袍子来,替他穿上。
    江玄瑾闷不吭声地坐在软榻上,任由她揉弄自己湿答答的头发。
    “谢谢你呀。”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的后脑勺,怀玉突然正经了些,低声道,“我原以为再也没机会见怀麟一面了。”
    微微一怔,江玄瑾软了眉眼:“很惦记他?”
    “说不惦记怎么可能?他是我抱着长大的。”怀玉认真地搓着他的头发,“他小时候的尿片都是我换的。会的第一个词是‘皇姐’,每年我的生辰,他都自个儿做个小东西送我,有木雕,有绳结,甚至有一年还送了我一对泥塑,说大的那个是你,小的那个是我。可把我高兴坏了。”
    “……?”
    “你别这副表情,当时我喜欢你呀,他知道的,他知道,肯定就送能讨我喜欢的东西。你别说,做得还挺逼真的,一直藏在飞云宫里,我上回同你一起去的时候,那东西还放在博古架上。”
    捏着帕子的手慢了下来,怀玉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李善不是他的父亲,也许我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飞云宫,看他亲政之下的北魏盛世。”
    可惜了,没有如果。
    江玄瑾低声问:“你希望他继续坐皇位吗?”
    李怀玉摇头:“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事儿,而是事实已经放在了这里,他不适合当一国之主,李家皇室,怕是要完了。”
    曾经她很执拗,觉得誓死也要护住父皇留下的皇位。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又从江玄瑾这里学到了两分正气,如今的怀玉觉得,皇位谁来坐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北魏百姓安居,国姓不姓赵有什么关系?
    眼里露出两分赞赏,江玄瑾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等回了京都,你可以看见很多熟人。”
    捻了捻他半干的墨发,怀玉挑眉:“大家都要回去?”
    想了想,神色又有点凝重:“你家里的人也要回京都?”
    “怎么?”江玄瑾问,“害怕?”
    “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怀玉撇嘴,“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我生了小混蛋和小祸害,等知道了。不会来同我抢吧?”
    “谁抢得过你?”江玄瑾唏嘘,“长安小霸王,制霸菜市场。”
    这话是清弦常喊的口号,在出征的时候一见他面露担心就会对他喊上一次,让他不必担心殿下。久而久之,就在整个紫阳军里都流传开了。
    李怀玉听得嘴角直抽:“我看他们是皮痒了,想挨揍。”
    “挺好的,很有气势。”江玄瑾一本正经地道,“行军的时候边喊边走,大家都很有劲儿。”
    捏着小拳头就要砸在他肩上,江玄瑾微哂,伸手接住她,低声道:“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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