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看过这份“证据确凿”的卷宗之后,他推波助澜,让新帝下旨,赐了丹阳毒酒。
    现在想想,若这个涉案的人不是丹阳,而是个普通人,他还会不会这么肯定地觉得她就是凶手?
    答案是不会。
    深吸一口气,江玄瑾觉得胸口有些闷。
    “君上?”御书库有人进来,瞧见他在,慌忙来了一礼。
    江玄瑾一愣,不着痕迹地将卷宗放回架子上,回头颔首,然后抬步离开。
    那人恭恭敬敬地目送他出去,心下有些好奇,眼珠子一转就去他方才站的位置翻找了一番。
    “这……”
    翻出那没收好的卷宗,那人愣了愣,目光闪烁地小声喃喃:“竟是在看这个?”
    江玄瑾不曾注意身后的动静,他心里有事,一路上都沉着脸,走回白府南院眉头也没能松开。
    天色晚了,四处都黑漆漆的,他越过紧闭的主屋大门,直接就想回自己的厢房。
    然而,刚经过主屋门口,那门竟然“刷”地就打开了。
    黄色的灯罩透出的光刹那间就笼了他满身,眼前的黑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明和温暖。
    江玄瑾愣了愣,抬头一看,就见有人穿着寝衣披着披风,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朝他笑得龇牙咧嘴的。
    “你可回来了!”
    碗里的汤很烫,怀玉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耳垂,急急地朝他道:“快接着,我端不住啦!”
    江玄瑾有点茫然,一手接住汤碗,另一只手就被她拉着,扯进了屋子。
    “小姐……”灵秀站在旁边,为难地喊了一声。
    怀玉立马捂了耳朵:“别跟我说什么规矩、避嫌,我不听的!熬了这么久的汤,怎么也得让他喝一口我才能睡得着呀!”
    说着,往床上一滚,眼巴巴地朝他拍了拍床弦。
    顺着她的意在床边坐下,江玄瑾低头看了看碗里:“什么东西?”
    “补气的汤。”李怀玉笑眯眯地道,“你最近不是一直咳嗽吗?我想多半是之前中了毒,伤着身子了,所以用医女给的药材,并着乌鸡,给你熬了碗汤。”
    说着,又可怜兮兮地指了指自己的腿:“为了这碗东西,我伤口都裂了,你可不能不喝啊!”
    一听这话,江玄瑾皱了眉:“知道还没好全,你瞎折腾什么?”
    “也没什么折腾。”想了想他的规矩,怀玉拿起勺子先给自己喂了一勺,然后再眼巴巴地看着他,“可好喝了!”
    江玄瑾沉默,盯着碗里的汤看了一会儿,终于也喝了一口。
    药香混在鸡汤的醇香里,倒是挺好喝,放了汤勺,他端碗慢慢将整碗汤都饮尽。
    最后一口咽下去的时候,江玄瑾觉得心里一松,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好喝吧?”怀玉一脸讨夸奖的模样。
    放了碗,他道:“明日你伤口若是严重了,五日之内就别想再下床。”
    脸一垮,李怀玉不高兴了:“你不夸我就算了,还凶我!”
    江玄瑾学着她的恶霸语气,眼梢微挑,很不要脸地道:“凶便凶了,你能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斜靠在床尾,一身青珀色的袍子略微有些松散。墨发垂落额前,刚饮过汤的嘴唇湿润泛光,一双极好看的墨瞳里闪过一道羁不住的笑意。
    怀玉看傻了眼。
    她耳根子突然也有点泛红。
    “主子。”外头的乘虚喊了一声,“时候不早了。”
    江玄瑾起身,收敛好神情,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朝她道:“早些休息。”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李怀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伸手给自己脑门上来了一巴掌。
    怎么能被仇人迷惑呢?再好看的皮相,那也是敌人!嘴上夸他就算了,心里一定不能夸,这是立场问题!
    摇摇头,她回神,看一眼空了的碗,心虚地朝旁边的灵秀道:“给厨娘塞点银子,别说漏嘴了啊。”
    她的伤明儿肯定是要更严重的,骗他说这鸡汤是她熬的,也就是提前铺垫好,免得他怀疑罢了。真给他熬,熬出来的东西比“一点血”还毒也说不定。
    白孟氏受不住牢里的苦楚,天天让人传话,哀求白德重将她救出去。然而,案子迟迟未能定论,她死不得,也走不得。
    “那位厉大人可真厉害啊。”陆景行来白府探望李怀玉,摇着扇子跟她说外头发生的事情。
    “江玄瑾一力想处置孟恒远,可厉奉行偏生想着各种借口阻拦,甚至搬出了白德重,将他的功劳扯到孟家父女身上。苦口婆心地为孟恒远开脱。”
    怀玉挑眉:“皇帝怎么说啊?”
    “他还能怎么说?被你护着这么多年,治国之心是有,但压根没有铁血手腕。”陆景行摇头,压低声音道,“韩霄和徐仙他们今儿上了朝,都替江玄瑾说话,可把朝里的人吓坏了。”
    韩霄、徐仙、云岚清,鼎鼎有名的丹阳麾下三大余孽。他们帮江玄瑾说话,朝里的人可不得吓着么?怀玉失笑:“江玄瑾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在朝堂上永远是那张棺材脸。”
    想起那张棺材脸被她逗弄得羞恼不已微微泛红的模样,李怀玉忍不住咧了嘴。
    “傻笑什么?”陆景行白她一眼。
    “没什么。”收敛神色,怀玉又正经起来,“就梧他们那边,你解释清楚了吗?”
    潇洒地一展玉骨扇,陆景行朝着扇子努了努嘴:“夸我。”
    看了看扇面上的字,怀玉很是嫌弃,却还是不得不捧他一回:“高山仰止陆掌柜,你品德高尚、胸襟宽广、助人为乐……到底解释没?”
    满意地颔首,陆景行道:“还能不解释吗?你走后,他们缠着我让我解释了四个时辰,非让我从头到尾都说清楚了才放过我。”
    借尸还魂这种事不是那么好接受的。清弦都觉得他鬼附身了,要不是就梧拦着,怕是要上来朝他撒香灰驱邪。
    “麻烦你了。”怀玉叹息,“我没想到他们会回来。”
    看她一眼,陆景行道:“你别总是低估了别人的感情。”
    那些说是面首,其实却是与她并肩作战了好几年的人,对她很多的忠诚、信任和依赖。知道她死,他们连命也不要地回京都,知道她活,那他们定也连命不要地继续跟着她。他们对她的感情,比普通的下属对主子要浓厚深刻得多。
    而他,是从来不怕被她添麻烦的。
    咧了咧嘴,李怀玉有点感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珠子一转,她突然想到点什么,扭头就朝门外喊:“灵秀!”
    灵秀应声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把书房里君上写的那叠东西拿过来!”
    江玄瑾写的东西?陆景行听得茫然,看着灵秀领命出去,没一会儿,又抱着一叠红彤彤的东西回来。
    “喏,正好你来了,顺便带回去吧!”把写着他名字的喜帖抽出来往他怀里一塞。怀玉笑道,“我特意让他写了‘阖家上下’,你可以带着就梧他们一起来。”
    陆景行:“……”
    手里的喜帖红得刺眼,他瞧着,没好气地问:“下个月?”
    “嗯。”挥手赶走灵秀,怀玉低声道,“等去了江府,我会想办法让江玄瑾放了青丝。”
    放?陆景行摇头:“咱们花那么大力气也没能救出来的人,你能想到什么法子让江玄瑾放?”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呀。”怀玉眨了眨眼,捻着兰花指放在自己脸侧,很是妩媚地道,“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美人计,你听说过没有?”
    扇子一展,陆景行挡着眼睛摇头:“美人计听过,美人却是没瞧见。”
    “……?”
    瞧见她陡然凌厉的眼神,陆景行拢扇作礼,一脸严肃地改口:“祝殿下马到成功。”
    说完,眉目温软下来,叹气看着她道:“遇见麻烦记得来找我。”
    李怀玉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厉奉行与江玄瑾就“一点血”的案子争执了好几回,争到后头实在站不住脚了。便在御书房里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句:“君上对此事如此执着,莫不是有什么私怨吧?”
    “爱卿休要胡言。”龙椅上的李怀麟皱眉,“君上与孟家如何会有私怨?”
    “陛下有所不知。”厉奉行道,“咱们君上要娶的白四小姐,与孟家女儿、也就是白御史的夫人白孟氏有过节。‘一点血’的案子本不用惊动君上的,如今君上这般执着地要定孟家的罪,怕是……”
    先前与他争论,江玄瑾一直没针对厉奉行,只就事论事。他没见过厉奉行作恶,所以对他的印象尚算不错。
    然而,他今日气急败坏,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江玄瑾沉了脸。
    厉奉行也是没辙,为了保住孟恒远,他不得不将白四小姐牵扯进来,好以此让紫阳君对此案避嫌。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他所愿。
    “陛下。”江玄瑾开口了,“如厉大人所言,此案已经牵扯到白御史、白夫人和白四小姐,甚至还牵扯到了微臣。恐怕已经不是一桩简单的私卖禁药案。”
    李怀麟皱眉:“怎的会牵扯这么多人,这倒是……君上觉得该如何处置才好?”
    江玄瑾颔首,声音朗朗:“既然牵扯的人多。又涉及朝廷命官的家眷,陛下不妨开殿为堂,亲审此案,以正视听。”
    厉奉行愕然,侧头看他,脸色突然就白了。
    ……
    今日天气很好,怀玉哼着小曲儿躺在床上吃糕点。正吃得欢呢,乘虚突然就过来了。
    “四小姐。”他问,“您的腿可走得路了?”
    动了动腿,怀玉点头:“还行吧,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乘虚顿了顿,道,“就是主子让属下来接您进宫一趟。”
    哦,进宫一趟。怀玉点头,继续吃着糕点。
    等会?进哪儿?倏地反应过来,她一口糕噎在了喉管,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见她呛着了,灵秀连忙过来给她拍背,打趣道:“就算从来没进过宫,您也不必如此激动呀小姐。”
    从来没进过宫?李怀玉哆嗦着抹了把嘴,看着旁边这天真无邪的小丫鬟。很想告诉她老子不仅进过宫,还是宫里长大的。
    “他怎么会突然让我进宫?”
    乘虚道:“具体的情况属下不知,但君上是因着孟家的案子在与人争执,传您进宫,许是要让陛下亲自审理此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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