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御史道:“古来虽有公主出塞修两国之好,但是你柔然还未与我朝签立和平盟约,怎么一蹴而就,上来便要我们下降公主与你们?”
    柔然使臣拜尔木笑道:“贵朝下嫁公主于我们王子,自然就是修双方之好,只要皇上愿意将公主送嫁……”
    “使臣这话错了,”靖平侯道,“据我所知,柔然尚未正式立国,两国修好,前提是你柔然立国,按规矩选出太子,二国签立盟约,再择公主下嫁你们太子。”
    一是柔然未立国,而是柔然没太子。
    朝廷的态度几乎是一致的,昭华公主嫁给柔然人,不如嫁给自己人。
    皇帝不舍爱女远嫁,更何况是嫁给柔然人,万一日后开战,昭华如何自处?
    齐亲王不在,齐亲王一党,自然不敢同意将郡主嫁出去,如今朝堂上谁不看太子的脸色。要是非得站出来说,“让公主和亲柔然吧”,估计立刻就被太子给记恨上。
    柔然使臣却很坚持,一定要为自家王子娶到公主。
    当即不欢而散。
    朱承瑾几乎是听了这消息就立刻进宫找了昭华,正阳宫内,姐妹俩相对而坐。昭华长公主甚至还沏了好茶,与朱承瑾共饮。
    “姐姐,柔然政局繁乱,尤其是王储之位没定下来。”朱承瑾也不忍让昭华远嫁,塞北外族,到底不如京中方便照顾。再说了,嫁在京中,那是公主下降,嫁去柔然,那就是曾经的敌国公主。
    昭华眉眼冷凝如霜,“我要嫁给谁,轮不到他们为我做主。”
    “既然如此,”朱承瑾知道昭华性格,道,“姐姐不是想上朝说话吗?”
    “恩?”昭华反问一声,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借此事,上朝会?”
    二人面前都摆着天下顶好的茶水,却都没有品尝的心思。
    京城驿馆内,柔然使臣下榻之处。
    拜尔木站着,恭恭敬敬道:“臣不明白,王子今日为何不争取娶到公主?”
    “我为何要争取公主?”儒雅男子便是四皇子浑舒,他眉眼是恬淡笑意,“大王子娶不到,三王子娶不到,偏被我娶了回去,时机不到啊拜尔木。”
    “王子思虑,臣不及。”拜尔木心思也算细腻,“那这次联姻……”
    “放心吧,明日定然有人阻拦。”
    ☆、第一百三十二章、两国和亲,我当往
    主仆二人话刚说完没多久,就有部下前来通传:“主子,瑞亲王府邀您一叙。”
    一如楚清和等人对柔然了解深刻,浑舒对京城中的事儿所知也甚多,比如瑞亲王府的郡主世子,是铁打的太子一系。
    “瑞王府的人来了?是什么人,看见了吗?”拜尔木在旁问道。
    那部下道:“看起来是个女主子,属下看着,多半是京中最近名声斐然的景豫郡主。”
    “你猜的倒不错,”浑舒笑道,“有什么根据?”
    “靖平侯世子骑着马守巷子口呢。”他们与靖平侯世子都打过交道,柔然尚武,实力说话,他们敬佩战场上的英雄。
    “汉人不是最会似模似样讲男女有别吗……”拜尔木嘟囔一句,浑舒眉头一敛,拜尔木自知失言,并不敢再说了。
    “这个时候了,还准备去哪儿叙话,请瑞王府的贵客进来吧。”浑舒是使团身份最为高贵的人,他说请贵客进门,拜尔木等人不敢有意见。
    瑞王府来的的确是景豫郡主,楚清和亲自保驾护航,也算是别样震慑。
    景豫郡主风姿绝世,五官精致典雅,眉似远山目柔如水,汉人女子的温婉之美体现无疑。但是面对这一众上过战场浑身杀伐气的男人,面色自若,倒让迎接出来的拜尔木有些刮目相看。
    “郡主私下前来,掩人耳目,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拜尔木并不敢直视贵女相貌,一语道出朱承瑾身份,换来朱承瑾一笑,她只是避开京中一些人的耳目,却并没想瞒着柔然使臣。
    朱承瑾与浑舒是第一次会面,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差。
    浑舒透着文人风雅,邀请景豫郡主饮茶,道:“中原有风俗,待客要上茶,我这儿并没有什么好茶叶,委屈郡主。”
    “客随主便,”塞外在所有中原老百姓心里就是茹毛饮血的代名词,能养出浑舒这样灵秀的人,朱承瑾也有些惊讶,“我这次来也是受人所托,是我冒昧打扰,还望四王子别在意。”
    浑舒道:“不知是什么人,能劳动景豫郡主跑这一趟。”人选就那几个人,大概已经知道是谁了。
    “贵使团为谁而来,我便是受谁所托。”
    昭华长公主。
    “愿闻其意。”浑舒换上的是汉人宽袍大袖,身型挺拔脊背曲线流畅,颇有魏晋古风,“郡主是聪明人,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这些都是我的心腹仆从,绝不会泄露半句。”
    “公主并不看好此次联姻。”朱承瑾一开口就直切重点,“不知四王子心意如何。”
    浑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等着朱承瑾接下来的话。
    朱承瑾眉眼温柔,不带分毫攻击性,让人不由自主心神安宁听她说话,“那我便说说几点理由,第一,昭华长公主乃是本朝嫡出长公主,亲弟弟是太子,身份尊贵无比,日后她便是大长公主,诸宗室女中第一人。她在京中,无论下降谁家,都是纡尊降贵,有长公主名头撑腰,比远嫁柔然,要好得多。”
    这一点谁都不可否认,朱承瑾接着道:“第二,说句不大客气的话,柔然是游牧民族,最怕的便是冬日苦寒,一场凛冽寒风冬雪,就能伤了你们柔然元气。国尚未立,难不成要公主随着你们马背上颠簸流离?”
    这也都是大臣不同意的两个主要条件,但是大臣私心更多。
    “公主还托我问一句,柔然四王子,原来甘愿做贤王?”
    拜尔木当下看了自己主子一眼,但是一看跟在郡主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都眉眼波澜不惊,又觉得自己不能给主子丢人,硬是忍着没出声。
    四王子一向标榜自己没野心,支持柔然大王子一系。但是按常理来说,四王子要是真心支持柔然大王子,大王子与三王子本就旗鼓相当,四王子不是笨人,怎么大王子没如虎添翼,反而是四王子如同新秀凸起,被各方重视了起来呢?柔然尚武,但是面对一半柔然一半汉人的四王子还能如此和谐,不得不让人深思。
    这个问题也没错,四王子若是不愿意当贤王,自有应对之语。四王子若是愿意当贤王,那也不能从他这儿得到什么帮助了。
    柔然如今的局势平衡,但是无论谁娶了公主,就必当打破这个平衡。想与皇帝交好,那娶了嫡公主的那位王子,必然是下一任的王。
    牵涉王储之争,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浑舒让朱承瑾直说,但是没想到这看似温柔端庄的景豫郡主说的这么直,简直是说中了人的心坎儿。
    “贤王可做,王亦可做。”柔然没有什么帝皇王爷,他们那边都是汗王大汗,浑舒如此回答,模棱两可。
    朱承瑾会意,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四王子是否有合作之意?”
    “有幸见过长公主一面,”浑舒吐露真心,“我大哥鲁莽,三哥阴狠,论人品能力,皆无法与公主匹配。”
    “我这里有长公主手书一封,请王子阅完焚毁。”朱承瑾此刻才将一张纸递给浑舒。
    昭华公主笔锋强劲,一如其人。
    浑舒不是扭捏的人,看完信纸内容,莞尔一笑,道:“公主爽快,我若再惺惺作态,岂不成了伪君子?”
    昭华公主信内道,婚事不成,日后浑舒若要夺位,她必会襄助。
    她不会嫁给柔然的王储,嫡长公主要嫁就要嫁给柔然正经汗王,还得是兵强马壮足以抗衡中原的柔然大汗,不然想要昭华和亲,登天之难。
    镇守边关的可还是昭华的外祖,非逼着昭华和亲,周家肯吗?
    浑舒将信纸叠好,扔进手边用来取暖的炭炉中,他这儿烧的都是宫中拨来的银霜炭,信纸投进去才燃起一阵烟雾。
    信纸烧成黑灰,朱承瑾这才颔首致意:“我自会回宫,转告公主。”
    “郡主请吧,你若是再不走,靖平侯世子不得拆了这处驿馆?”说来奇怪,他二人战场交手,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如今浑舒谈论起来,却如同多年老友一般熟识。
    朱承瑾道:“王子说笑了。”带着满堂珠玉,由浑舒亲自送到了门口。
    浑舒站在门前送朱承瑾上车,眼神却看向巷口。
    不算狭小的巷口,楚清和一骑骏马,一身玄衣,向他看过来,眼神锐利如冰,仿佛一杆银枪直刺人心。
    浑舒笑道:“楚兄,许久不见了。”
    楚清和淡淡道:“许久不见。”
    车夫催马前行,楚清和跟着马车后面,另一侧巷子口出去,走过浑舒面前目不斜视。拜尔木身后的侍卫欲说些什么,想说楚清和对王子无礼,但是嘴唇翕张,摄于楚清和威势,沉默下去。
    到了街上,地方宽敞许多,楚清和跟在马车侧边,朱承瑾撩起窗边布帘,道:“浑舒很了解你。”
    “敌人之间本就了解甚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柔然那边,有个汉人师傅在教他,兵法谋略,史书经纶。”楚清和端坐在马上,“只是不知道此时一别,下次再见还是不是战场。”
    “他们肯来进献东西,说明老汗王情况肯定是不好了。”此时臣服示弱,不过是不给皇帝攻打他们的理由,待到来年储位定下,春季之时,说不准便要再次交战。
    楚清和将朱承瑾护送回府,二人各有要事,匆匆胶着一眼情谊,便又分了开来。
    满堂叹气:“忙着朝事做什么,连相处的机会都没了。”
    朱承瑾将姜神医叫来,与他商议不日前往塞外的具体事宜,心里却忍不住回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朱承瑾想的到老汗王快不行了,楚清和想的到,昭华公主与诸位大臣也能想到。
    第二日朝会,大臣们却是并非众口一词的不同意了,这里卫亲王和四皇子出力不少,但是拜尔木得了浑舒的指使,语气也不那么强硬了,浑舒更是温文,“臣大哥英勇非常,三哥聪慧旷达,皆是良配。”
    昨儿还说人家莽撞狡诈呢,他跟朱承瑾说的,朱承瑾自然挑拣着告诉了楚清和。
    所以楚清和此刻听浑舒说话,不由得有些牙酸。
    浑舒丝毫没当回事儿,诚恳至极:“小臣前来,正是担负着父汗和兄长的殷殷嘱托。”
    诸位大臣好歹还记着这是廷议,有外人在场,没争吵开来,但是小声议论也够受的。
    一部分人觉得不该嫁,小部分却道,“公主和亲,自古皆有,昭华公主为何不可嫁?”
    “嫡公主乃我皇室尊严,岂可轻易嫁给柔然王子?未免太将皇室当做儿戏!”
    “皇室尊严,哪有联姻结亲重要?”
    “联姻结亲也要身份对等……”
    “张大人这话不对,公主嫁了过去,自然是公主为尊……”
    ……
    皇帝这些天为了四皇子憔悴不堪,正烦心着,听这些嗡嗡声一拍桌案,道:“成何体统!”
    “诸位大人议论的着实不错,可惜全都没问过本宫意见!”昭华身着长公主礼服,三跪九叩来到大殿之前,根本不给诸位大臣阻拦她的机会,一步跨过门槛,进入了朝堂。
    有不少老学究摸着胡子差点晕过去:“这……这……女子……”
    “女子怎么了?”昭华气势不输,面容肖似龙椅上那位,吓的不少大臣不敢说话,“你们这群男人在谈论的不就正是我一个女子的婚事吗?我为何不能听不能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女德!”
    “有能者居之,这也是古训!”昭华眼神扫过柔然使团,在浑舒身上顿了顿,认出这边是当日与四皇子有过冲突的那马车主人。但是很快,她的目标就对准了说话的那个老大人。
    章青云也道:“公主此举不妥……女子不干政……”
    “早在审案时候,本宫与景豫郡主便干政了,章相当时为何不说话,偏要等这个时候来将我的军?”昭华既然敢来,就不怕这些人针对。
    她盯着那些说是同意的大臣,冷笑一声:“柔然未立国、未立储,贺大人想将本宫嫁过去?当着柔然使臣的面,本宫也将此事分说清楚。”
    “我是当朝皇长女,嫡公主,既然有这份荣耀,自然也有责任。两国和亲,我当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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