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我现在已经是快风干的老大爷了。”石中棠轻轻道,“这样的我,还怎么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啊,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真的好吗?永远活在过去,永远重复过去的人生。
    “……你不觉得痛苦吗?”宁宁转过身来。
    “不痛苦。”面具遮掩住了他现在的表情,不过就算不遮掩,想必这个天才演员也会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吧,他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句,“不痛苦。”
    一边说,一边抱紧她。
    一双手慢慢爬上他的背脊,宁宁也紧紧抱住他。
    电影屏幕里的他们抱在一起,电影屏幕外的他们也抱在一起,犹如水中倒影,犹如镜中倒影……一切终不过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时间将这份感情永远定格在过去。
    这是一朵开了花却无法结果的初恋。
    哒,哒,哒,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人循声望去,是守门人来了。
    他冷冷看着石中棠,垂在身侧的手指捏得嘎吱嘎吱作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仿佛随时能把他脸上的面具再撕下来一次。
    “啊!岳父!”石中棠大呼小叫的朝他喊了一声。
    噗!守门人头顶上冒出一股烟,面具不点自燃。
    “我没有违反规则,你不能烧我。”石中棠一边笑,一边在宁宁背后推了一把,“去吧。”
    宁宁踉跄一下,跌进守门人怀里。
    守门人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就差叼着人往外跑了,半拖半拽的将宁宁往门外拉,他气急败坏,一路上教育个不停。
    “跟你说了,不要随便接近这个男人,他是个花花公子!嘴巴里没有一句真话,全是浮夸,浮夸!!”
    “你也不用对他愧疚,他既然被裴玄那个骗子盯上了,那么早晚都会被骗进电影院的,有没有你都一样!”
    “居然敢叫我岳父,老子要烧死他,烧死他……”
    “爸爸。”宁宁轻轻喊了一声。
    守门人的愤怒戛然而止,原本正在喷火的面具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那是一张雪白面具。
    跟石中棠的玉石面具没法比,就是面具摊上五块钱一个的那种劣质面具。
    宁宁看着这张面具,她怎么会忘呢?曲老大曾在一个面具摊上买下同样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对她笑:“好了,现在咱们是一样的了。”
    “你是曲老大对吗?”宁宁望着他说,“你是爸爸对吗?”
    “我!”守门人忽然十分激动,一个我字脱口而出,浑身颤抖了半晌,艰涩的说,“……我不是。”
    “你就是!”宁宁哭了起来,“你不要骗我,你就是!”
    守门人手足无措,用袖子不停擦她的眼泪,一边擦一边发着抖说:“曲老大有什么好呢?他那么老,那么坏,做了那么多错事……”
    “可他现在在这里帮我擦眼泪。”宁宁忽然抓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看着他,“而且你可以不坏,你可以不用做那么多的错事……爸爸,把你的票给我!”
    守门人……也就是曲老大浑身一僵,似乎从美梦之中醒了过来,现实那么残忍,让他浑身冰凉。
    “……我没有票。”他低沉道。
    “不,你又骗我!”宁宁盯着他,可却又失望又难过的发现,跟刚刚不同,他的样子并不像在骗人。
    “……所有人都有票,只有守门人没有,谁都可以得救,只有守门人不可以。”曲老大冷冷道,“而且我也不需要得救,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复仇!!”
    第55章 画中人
    “跟谁报仇?”宁宁望着他,“陈君砚也好,李秀兰也好,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
    “哈!”曲老大自嘲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这样也能算活着?”
    宁宁哑口无言。
    “……你不要再说了。”他缓缓抬头,眼睛里烧着仇恨的火焰,“他们死了,他们的子子孙孙还在,我要等到他们来,我要复仇!谁也不能阻止我!”
    “可是……”宁宁朝他伸出手。
    “你也不能阻止我!”曲老大朝她大喝一声,喊完之后自己先楞了一下,然后手足无措道,“对不起,爸爸不是想吓你……”
    “爸爸……”宁宁朝他走近一步。
    他却慌慌张张的退了一步,伸手阻止她:“别过来,别过来……”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声音和神态重又恢复最初的淡漠,像风雨侵蚀过后的镇门石狮,像大火烧尽后留下来的残骸,冷冷对她说:“我不是你爸爸。客人,电影结束了,你该回家了。”
    之后,无论宁宁怎么哭,怎么求,他都不再回应。
    宁宁无奈,只能哭着离开,走到一半,忽然转身看着他。
    “爸爸……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儿。”她泪眼朦胧道,哽咽道,“可我曾经是曲宁儿,是你的女儿,我是真心……真心把你当成爸爸,也许世界是假的,可这份感情是真的!”
    曲老大神色一动,却依旧不言不语。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道,“我很笨拙,智商不高,也不认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没什么本事……”
    她缓缓握紧自己的手,软弱的手指头合并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
    “……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她抬头看着他,“我想试试……把你还有石头哥救出来。”
    最后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抹着眼泪,独自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曲老大才浑身颤抖起来,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回头狠狠捶了一下人生电影院的大门。
    他的拳头那么重,一拳下去足以打死一个人。
    可锤在人生电影院的大门上,却像捶在水面上一样,只荡起了一丝波纹,波纹过后,水面复归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人。
    宁宁坐上的士,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机来,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给闻雨发了条微信:“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问完以后,她吐出一口气,将手机按在胸口。这么晚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看见,看见了,也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回。
    下一秒,闻雨回讯息了。
    闻雨:“什么事?”
    宁宁写写删,删删写,最后发过去一条:“你哥哥真的死了吗?”
    这一次,对方很久都没有回复。
    求人不如求己,宁宁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开始疯狂的搜索有关石中棠的消息,说来奇怪,新闻里虽然都说他是自杀的,但具体是怎么自杀的却没有多提,一些媒体说他是开煤气自杀的,还有几个小报猜他是为情自杀。
    情的对象是谁,众说纷纭,其中就有跟他搭了最后一场戏的尤灵。
    尤灵……
    宁宁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跳出来的是一段尤灵年轻时候的采访视频,采访时间是《画中人》播出以后,前面一大段被宁宁用快进拉过去了,最后停在主持人的一个问题上。
    主持人笑着问:“《画中人》大获成功,被誉为十年来最好看的双女主戏,无论是殷红袖的狠辣,还是灵山公主的高贵都深入人心。”
    尤灵笑着说:“谢谢。”
    主持人:“在这部电影以前,很多人都叫你花瓶,哈哈,其实花瓶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看着你的脸能多吃一碗饭啊。好了好了回到正题,能说说你是怎么突破演技,演绎出灵山公主这个经典角色的吗?”
    尤灵:“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但主持人楞了,宁宁也楞了。
    年代久远,画质模糊,但仍然可以看清尤灵脸上的迷惑,她说:“其实我一直都是按照平常那样演戏,但突然间有了感觉……就是那种,如有神助的感觉,所以一下子演得很好。”
    主持人:“能具体说说吗?比如最后死别那场戏,你是怎么演的?”
    “就是那么演的啊。”尤灵比划了一下最后一场戏,但只比划了个大概,在说到具体地方的时候,就停下来笑道,“哎呀,具体的我记不大清楚了。”
    弹幕在喷她装纯,傻白甜,而宁宁却愣愣看着她,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记忆是美好的,比如爸爸,记忆是苦涩的,比如石中棠,记忆也有可能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比如尤灵。
    她的状况让宁宁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作者,一些画家,以及生活中的一些普通人,突然之间得到灵感,如有神助,写出了平时写不出的著作,画出了平时画不出的神作,做到了平时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这些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灵感而爆发,有多少人是因为积累而爆发,还有多少人跟尤灵这样,旁人都说这事是他做的,他也深信这事是自己做的,但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回忆起来却是一片模糊,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归于——如有神助。
    “……呼……”宁宁忍不住向后一靠,将自己靠进椅子里,叮咚叮咚,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急忙掏出手机,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给她打电话。
    对方的名字让她一楞。
    闻雨。
    电话又响了四声,宁宁按下接听键。
    “喂。”她问。
    闻宅,书房。
    一排排书架靠墙而立,宛若沉静的侍卫,守护着一卷卷秘密。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闻雨站在书架前,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抱着手里的画册。
    “没事没事。”宁宁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闻雨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册,看着画册上的内容,“你明天有空吗?”
    第二天,茶餐厅。
    依然是那家他们认识的茶餐厅,依然是那天的钢琴师,弹奏的也依然是那天的《riverflowsinyou》——《你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不好意思。”宁宁在沙发椅上坐下,身体深深陷入到一片柔软当中,“我来晚了。”
    “没关系。”闻雨依然是那副大理石天使的样子,高高在上,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觉,“要喝点什么吗?”
    “柠檬水,谢谢。”宁宁这次叫了一杯跟他不一样的。
    一杯柠檬水,还有一杯牛奶上来了。
    宁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问:“这次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一本画本递到她面前。
    看见那本熟悉的画本,宁宁眼皮子抽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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