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发誓她看见李秀兰偷偷撇了撇嘴。
    “拿过来!”曲老大也看见了,他脚步一顿,朝身后喊道。
    王妈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子过来,说来奇怪,这个李秀兰天不怕地不怕的,这盒子一出现,她就像见了猫的老鼠,浑身抖如筛糠,汗水直从她额头滴至地面。
    宁宁不明白,她看起来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盒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曲老大拖着木盒子的手穿过珠帘,“宁儿,你选一个丢给她。”
    宁宁实在有些好奇,伸手接过木盒子,放在腿上打开。
    盒子里是一堆木人,不,木人只有三个,其余都是些小动物,还都奇形怪状。宁宁举起一只小狗木刻看了看,那狗儿四肢小巧可爱,却生了一张扭曲的人脸,宁宁皱皱眉头,看着有些不舒服,外头的曲老大却道:“这只小狗不错。”
    地上的李秀兰尖叫一声,惊得宁宁手一抖,小狗跌回了盒子里。
    “不!不!不要给我这个!”她朝宁宁凄厉惨叫,因为跪在地上不能走路,干脆用膝盖一路跪行过来,“给我别的!给我别的!”
    曲老大一脚将她踹了回去,冷冷道:“谁许你在小姐面前大喊大叫的?”
    李秀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曲老大却在她身旁哼起调子来,那调子传入宁宁耳里,令她如遭雷击。
    因为这支调子她听过。
    在人生电影院里,在电影开幕的时候,一个同样的声音,一个同样的调子,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区别在于一个只是哼调子,一个却唱出了词,那歌词是:“拐得儿,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断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之作丐求钱。”
    宁宁的汗再次淌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觉得腿上的木盒千斤沉,压得她动弹不得。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她应当是穿越到了一部电影里。
    一部名叫《民国马戏团》的电影。
    门口的海报上有陈君砚,有李秀兰,还有一个盒子……宁宁低下头,现在那只木盒子就躺在她的腿上,它将决定男女主角,决定影片里许多人的命运,甚至决定整部电影未来的走向。
    因为……
    第6章 小姐的惩罚
    宁宁瞥了眼曲老大。
    因为他那首歌。
    “拐得儿,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断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之作丐求钱。”这首歌源自袁枚的《子不语》,宁宁并未看过全文,但这段文言文又不难翻,大意是说一群人贩子拐卖儿童,然后让他们从木盒子里摸木人,摸到跛脚的,就打断腿,摸到断手的,就打断手,人为做出一堆残废人,然后丢到街上去乞讨。
    难怪曲老大那般有钱,原来他是个人贩子,他手里的每块银元,她衣柜里的每件衣服都渗透着人血。
    腿上的盒子就是歌词里唱到的那只木盒,若歌词属实,那么被拐来的孩子从里面摸到什么样的木雕,就会被人贩子弄成什么样子。
    叫她不寒而栗的是,盒子里人没几个,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动物。
    宁宁收回目光,捡了一只老鼠木雕在眼前端详,这只老鼠木雕又跟先前的人面狗不同,它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老鼠头,却有一对人类女子的大胸脯。
    “选得好。”曲老大停下哼唱,笑道,“就这鼠美人吧,适合她。”
    李秀兰再次挣扎起来,却被曲老大一脚踹翻在地,一只大脚踩在她的嘴上,让她呜咽不能出声。
    “爸。”宁宁小心翼翼的问,“这些木头做的小玩意……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她只知道人贩子会把拐来的小孩弄成瞎子瘸子,可弄成老鼠跟狗……这难道是魔幻版民国吗?
    “这你不用管。”曲老大显然不愿让她知道真相,只含糊道,“你只管选一个出来。”
    “说,说好了的……”李秀兰在他脚下挣扎出声,“说好让我自己选的。”
    曲老大又跺了她几脚,冷冷道:“那是以前,现在你没得选了。”
    李秀兰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换个发泄对象,一双又怨又恨的眼睛看向对面的珠帘。
    珠帘后,宁宁陷入两难境地。
    虽然不知道其他木雕是用来作甚的,但是直觉告诉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李秀兰也不会挣扎得那样厉害。
    “能不选吗?”宁宁摩挲了一下指下的鼠美人,小声问。
    “她今天只有两个结局,死,或者接受惩罚。”曲老大断然拒绝,他冷冷道,“若今天让她完完整整的走出去,那以后人人都敢趁我不在欺负你。”
    在这一点上,他固执己见,无论宁宁怎么劝,他都不肯让步。没办法,宁宁只好放下手里的鼠美人,拿出里头仅有的三个木人来。
    一个没有手,一个没有脚,最后一个最惨,腰部以下都没有,形同腰斩。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宁宁闭了会眼睛,将一只木人从珠帘后丢出来。
    木人跌落在李秀兰面前,她艰难爬过去握在手里,看清楚以后,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落在没有双手的木人上。
    “怎么选了这个?”曲老大啧了一下嘴,似乎觉得有点可惜。
    “别,别拿走我的手。”李秀兰的嘴唇哆嗦起来,“我的手很巧,留着能做很多事……”
    “得了,一双会伤主人的手,留什么留。”终究是别人的手,曲老大可惜也只可惜了几秒,就拖牛马般将人拖走,李秀兰一路走一路哭,时不时回头看宁宁一眼,眼睛里没有哀求,只有刻骨的仇恨,似乎已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全部算在了宁宁身上。
    两人走后,过了许久,宁宁的声音才轻轻从珠帘后传出:“爸爸会对她怎么样?”
    王妈平平道:“不知道。”
    她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说,或者不敢说。
    宁宁也不敢深想,越想越觉得悚然,她闭上眼,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从木盒子里捞起一把木雕,松开手,木雕又哗啦啦落回去,来回几次之后,她睁开眼道:“闷得荒,对了,上次那个小子呢?叫他来给我表演一段戏法。”
    这点小要求,曲老大自无不予。
    陈君砚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院子里,她也重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有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陈。”少年低头回道,“名字叫君砚,君子的君,砚台的砚。”
    宁宁点点头,是这个名字没错了,脸跟名字都跟海报对上了,这个世界八成就是电影里的世界。
    “你要表演什么?”她问。
    陈君砚朝她鞠了个躬,起腰时,双臂抱在胸前,忽然朝后翻了个跟斗,翻完不停,又接着向后翻,翻到树下之时,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条长索。
    长索一抛,飞系两树之间。
    陈君砚在地上一个借力跑,整个人兔起鹘落,跃上了绳索,一只脚踩在绳索上,另一只脚虚点空中,双臂又重新抱在胸前,于绳索上起起伏伏片刻以后,忽然又翻了个跟头,然后……轰!
    刚准备鼓掌的宁宁只觉得眼一花,他整个人就已经栽倒在地上,半天半天起不来。
    “你没事吧?”宁宁在椅子上坐直,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摔出脑震荡之类的绝症。
    陈君砚挣扎了两下没起来,最后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个身,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脸埋地上对她说:“小人没用,求小姐处罚。”
    宁宁压根不想罚他,倒不如说她是故意把他叫来,打算跟他拉近拉近关系的,当即笑道:“你也是不小心,没什么可罚的。”
    陈君砚却坚持要受罚,见宁宁怎么也不肯答应,不由得急了,抬头望着她说:“求小姐责罚,要不然班主会罚我的!”
    宁宁听了这话,转了转眼珠子,淡淡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吧,那我就处罚你。”
    陈君砚反而松了口气,被她罚总好过被班主罚,晾她一个小姑娘也想不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可宁宁下一句却是:“你最怕什么?”
    陈君砚的脸色有点发白,想编个谎话骗她,可终究不敢,只好照实说:“……小人,最怕老鼠。”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他偷偷瞄了一眼,见宁宁侧过脸去,套着白手套的手指掩在脸颊前,轻轻对王妈说了句什么,他不敢多看,很快低下头来,不久,听见王妈的脚步声,快步离去又快步回来。
    裙裾擦着地面的时候朝他走来,他听见小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天真而又骄纵:“罚你把我手里的东西吃光。”
    豆大的汗水从陈君砚额头上掉下来,打在地上的泥土里。他涩然道:“……是,谢小姐处罚。”
    他终是留了一手,他最怕的不是老鼠,而是吃过人的老鼠,同他一起被拐的小孩没熬过去,半夜死在床上,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耳朵跟脚趾头都被老鼠啃掉了,老鼠是他打死的,也许是吃过人肉的缘故,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到底是曲老大的女儿,就算住在宅子里从来没出去过,折磨人的手法却无师自通。陈君砚一边想,一边双手撑地,慢慢直起身来。
    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一抹殷红。
    大雪隆冬,院子里除了一棵梅树,其他都凋敝了。宁宁站在他面前,身后病枝崎岖,红梅点点,她将套着白手套的手伸到他面前,修长指间捻着一块同样雪白的点心,只在最中间用红笔点了一点,宛若美人额上的朱砂痣。
    “你真以为我会拿老鼠给你吃吗?”宁宁露出一副“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的表情,随手将糕点掰开,“看,是豆沙馅的。”
    说完她将一半塞嘴里,另一半递给他。
    陈君砚犹犹豫豫的接过点心,王妈一直盯着他的手,他顿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一咬牙,将点心塞进衣里,说:“这么好的东西,我带回去慢慢吃。”
    “是要给上次那个小姑娘吃吗?”宁宁冷不丁问。
    陈君砚又惊出了一头冷汗,急忙撇清关系:“她做出那样罪大恶极的事情,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给小姐出气,哪还会特地带东西给她吃。”
    宁宁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我跟她不熟,只是一块学的戏法,彼此知道个名字。”陈君砚继续撇清关系。
    宁宁哦了一声:“她叫什么名字?”
    “李秀兰。”陈君砚答道。
    这下女主角的名字也确定了,宁宁看了王妈一眼,王妈端着点心盘走过来,宁宁接过盘子,转身递给陈君砚:“拿去,跟李秀兰分着吃吧。”
    陈君砚抱着点心,心事重重的离开,他一走,宁宁转头就问:“爸爸呢?”
    她是不能踏出屋门的,一步也不行,能够自由进出内外的只有王妈,但她想见曲老大也很简单,只听她说:“替我告诉他,我想他了。”
    没过两小时,曲老大就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他还特地换了一身衣服,以便掩饰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我鼻子失灵了,不!我根本没有鼻子!宁宁一边自我催眠,一边问他:“爸爸,你是开马戏团的吗?”
    曲老大目光一凝:“谁告诉你的?”
    宁宁是猜的,片名《民国马戏团》,男女主角又都在这,还每个都一身杂技的本领,很容易联想到这个结果,她拉住曲老大的手说:“这你别管,总之你明天再叫人来。”
    曲老大眨了眨眼睛:“怎么?你很喜欢看杂技吗?”
    “对啊。”宁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明明是个宁可看广告也不看杂技频道的人,这会儿却一副对杂技如痴如醉的样子,“我太喜欢看杂技了,你那还有没有人?叫他们都来,一样一样表演给我看!”
    她要亲眼看看,曲老大手里的马戏团是什么样子,然后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总之她一定要搞清楚《民国马戏团》这部片子到底是恋爱片,文艺片,悬疑片,剧情片,还是一部记录马戏团如何运转的纪录片!
    ……跪求不是恐怖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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