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鲁王?
    晋王突然出声道:“去将舆图拿来。”
    话说出口,却没人应声,他这才想起福成被他派出去办事了。不过还有瑶娘,她知道晋王有一份舆图是放在这边书房里,就忙亲自去了书房,将舆图拿了过来。
    舆图乃是羊皮所制,经过特殊工艺制成,可保百年不风化不褪色。底色乃是淡黄色,其上标记着各种各样的图形和符号,反正瑶娘是看不懂。
    她帮着晋王将舆图在炕桌上摊开,晋王的眼睛就放在右上角处的一个地方。他看了看那处,又看了看左侧临近高丽,其上写了个‘代’字的地方。
    是的,代王的封地便是临近高丽。
    就在晋王看舆图的同时,小宝也在看。
    高丽王不可能无缘无故让韩侧妃协助一个人,必然与其有利益牵扯,而这个人是大乾人,还是几位皇子中的一个,那么除过代王不作他人想。
    因为只有近在咫尺的利益关系,才能让高丽王毫不犹豫暴露自己埋藏多时的钉子。
    代王?
    那个处事中庸,沉默寡言,平时一点都不起眼的代王。
    其实想想也是,同样都为中宫嫡子,会动心思很正常。而在这一场局中,既把安王掀下了马,同时害了庆王,而害庆王并不是主要,主要目的大约在于晋王。
    估计对方没想到的是,晋王因为孙氓的点醒,并没有在这件事里动手脚。若是动了手脚,以弘景帝的性格必然能查到,即使弘景帝当时不发作,也会在其心中留下一个陷害手足的印象。
    人上了年纪,心境会与以往截然不同。弘景帝防范着一众儿子的同时,私心还是希望兄弟之间能和睦相处。从当初诸王齐聚京城贺寿,弘景帝所说的那一番话就可看出。
    好深的心思,好深的谋算!
    想通其中关节的晋王,竟有一种冷汗直流的感觉。
    因为诸王之中,若是他从来没有用心防范过的,大概就属这个最平凡无奇的三哥。
    福成走了进来,禀道:“殿下,老奴到庆王府时,福喜已经服毒自尽了。”
    晋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打从他猜出韩侧妃背后有代王的影子,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以代王如此谨慎的性格,必然会不留任何把柄。
    “那孩子可是看了?”
    福成顿了一下,摇摇头。
    瑶娘有些不乐意了,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怎么我就看不懂呀。”
    若是能让你看懂,也不叫什么哑谜了。
    “晟哥儿耳后没有痣。”晋王道,福成在旁边点了点头。
    瑶娘还在想什么痣,小宝已经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的他,惊讶的嘴都合不拢。直到月月问了一句:“小宝哥哥,你想吃东西么?”
    二宝也呵呵呵地上来伸手摸他嘴,他才反应过来。
    此时二宝已经把小手指伸进哥哥嘴里了,在里面抠抠掏掏,小宝被抠疼了,猛地一下闭上嘴,把二宝吓了一跳。
    似乎在想,我的手指呢?二宝发了会儿愣,然后嗷的一声就嚎了起来。
    惊天动地!
    然后瑶娘也顾不得为脑子里想到的东西惊讶了,一把将二宝抱了起来。二宝到了娘怀里,委屈地在瑶娘胸前揉了揉脸,才指了指小宝。
    “二宝是说哥哥欺负你了吗?”
    这个月份的孩子哪里懂得这话,只知道娘说哥哥了,又见小宝露出一脸窘态,二宝当即哦哦哦地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
    小宝瞪二宝,“小臭臭!”
    小臭臭知道这话是在说自己,一面哦哦哦地应声,一面哈哈大笑。然后小宝也被蠢弟弟给逗笑了,月月更是笑倒在一边。
    “二宝弟弟真笨,小宝哥哥是在骂你呢。”
    瑶娘把二宝放回小宝身边,才分出空问道:“那意思就是说晟哥儿不是七弟的孩子,那这孩子是谁的?殿下你怎么知道要让福成去看晟哥儿的耳后的红痣,是韩侧妃自己说的?她怎么那么蠢,这种事都拿出来说?”
    韩侧妃当然不蠢,只是晋王在听她说有些可怜庆王那段话时,笑容有些奇怪,便免不了留了心,之后又见韩侧妃三番二次提醒他要说话算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并不太适合放在这里。但是人到了临死的时候,她越是担心的东西,越是放不开。
    按理说韩侧妃不应该如此表现才是,皇家与普通人家不同,只要是皇家的子嗣,哪怕孩子的娘是个宫女,是个身份十分卑贱的人,也影响不了日后的爵位和荣华富贵。
    就好比庆王,弘景帝确实厌恶他,但该封王封王,该有的地位一应都有。
    可偏偏韩侧妃却表现的很焦虑。
    正巧晋王知晓红痣的事,就让福成去办事的时候顺带看一眼。
    事实证明,果然很多事情只有人不敢想,没有人不敢做。
    “难道陛下没让人检查过?我记得当初你说小宝都被抱去看过了。”瑶娘道。
    晋王没有说话,这大抵就应在庆王不受重视上了。弘景帝连庆王都不愿见到,更何况是庆王的儿子。
    “这韩侧妃可真胆大,竟然敢偷人。”
    晋王眼睛看向了瑶娘,说话就说话,干嘛眼睛往他身上绕?
    他眯了眯眼,瑶娘当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时,小顺子也走了进来,他同样是受晋王吩咐办事去了。
    “殿下,找了医婆看过尸体,医婆说此女没有生过孩子。”
    瑶娘眼睛一亮,明白小顺子话中的意思。
    诚如她,生产前和生产后一直有人帮着调养,直到至今肚皮上还有几道淡淡的亮白色的纹路。瑶娘见过好几个妇人的肚皮,她娘、朱氏、她姐,那种没有特意保养过的纹路更加明显。
    例如她娘,几十年了,肚皮上还有些浅褐色的斑纹。韩侧妃生下晟哥儿才不过一年之久,若是生产过,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怀不上?”
    那就只有问韩侧妃本人了,可惜她本人已经死了。
    至于韩侧妃是如何瞒天过海,从外面抱来的晟哥儿,也许这事还应在总管福喜身上。这大抵就是晟哥儿明明不是亲生的,韩侧妃却如此在乎,也许是因为相处久了总是又感情,也许是因为别的。
    可谁又知道具体究竟呢。
    只是庆王恐怕是惨了,若是让他知道养了一年多的儿子竟不是自个的,将又是一计重创。转念瑶娘想到庆王妃和珠珠,还有琰哥儿,当即又不替庆王扼腕了,若不是他是非不分,鬼迷了心窍,又哪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且不提这里,关于科举舞弊一案,朝廷很快就给了公断。
    礼部侍郎萧琤削职为民,抄家发配,以儆效尤。其他涉案人员也一一有了处置,落马官员无数。而最让人瞩目的是搀和在其中两位皇子,安王被撤职回府,闭门思过,庆王则是被发配守皇陵。
    看似处置的轻了,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不过是老百姓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大乾律例》中有‘八议’,也就是说八种身份的人,各府部均无审判权利,只有交给皇帝处置,且有一定的豁免权。
    皇亲国戚恰恰就是其中之一,而皇子更是皇亲中的皇亲。于情于理于法,这种处置也能说得过去。
    至于会试,则是择日重考,也算是皆大欢喜。毕竟大闹之时,众人便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能得此结果算得上是好的了。
    而肖家那边,肖大爷作为翰林院的侍讲,早就知道这件事,不过一直瞒着庆王妃。直到庆王被发配守皇陵前夕,她才知道这一事情。
    庆王妃去了一趟晋王府,瑶娘也没瞒着她,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她。
    听完之后,庆王妃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才露出一个说不上是苦还是涩的笑容。
    “你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吧,我不劝你。”
    见瑶娘这样,庆王妃心里的难受反倒淡了。
    “我不想哭,我就是觉得造化弄人。困扰了自己那么久的人,竟然是假的,而那孩子竟也不是亲生的。那你说,我经历的这一切,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
    庆王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才擦了擦脸问道:“那孩子呢?”
    瑶娘犹豫了一下:“我听我家殿下说,让圣上命人带走了。”事实上,弘景帝反应一点儿都不比晋王慢,这边刚洞悉晟哥儿身份有问题,那边晟哥儿就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至于晟哥儿的的下落,没人去关心,也没人去问。
    左不过,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我想见他一面。”庆王妃道。
    阔别已久的夫妻再度相见,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庆王妃还好,不过比以前瘦了一点,庆王却是完全大变样。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竟瘦得有些可怕,以前高大健壮,如今依旧高大,却是瘦骨嶙峋,衣衫之下空荡荡的。
    尤其是双鬓,竟是泛了白丝。要知道庆王今年不过才二十些许,却是连头发都白了。也不知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才能变成这样。
    他的眼中充满了浓得见不到底的哀伤,是一种几乎死寂的黑,直到看见庆王妃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眼中才见了点光亮。
    “你还好吧?”见到这样的庆王,庆王妃的心被揪了一下,竟有一种不敢上前的感觉。
    “我很好,让你担心了。”
    庆王妃想说自己也是才知道这件事,不知为何原因却是卡在了喉咙里。
    庆王站了起来,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脸上在笑,眼中也有笑,但这些笑却只是浮于表皮,让人感觉一戳就会破。
    庆王妃没有敢去看他,一下子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来这一趟,心里空荡荡的。
    “其实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想过很多很多,终归是我对不住你。道歉,让你原谅我的话,我说不出口。我这趟离开,归期无定数,你之前说的事,我答应了。”
    口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说很普通的事,而当那句‘我答应了’说出口,庆王收紧了袖下的拳头。
    他屏住呼吸,才能把哀求的话语关在喉咙里,慢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纸。
    庆王妃一直低着头,看着一只大掌进入自己的视线当中。突然一下,视线模糊了起来,在有什么东西要滴出来的那一刻,她猛地伸手过去拿过那张纸。
    “望君安好,一世无忧。”
    庆王妃踉跄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着。
    庆王的声音又在背后响了起来:“继柔,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
    庆王被送走了,只是一人一车。
    守皇陵无疑是苦寒的,虽是衣食无忧,但再回不到之前的仆从拥簇,锦衣玉食。
    临行前只有晋王去送了,带着瑶娘和小宝。
    晋王素来是个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的人,只是远远地对他点了点头,庆王也对晋王点了点头,他又一次举目四望,才失望的进了车厢。
    车轮很快就转动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微弱声,缓缓往前跑去。
    远处一个山坡上,马车中传来肖二爷的声音。
    “既然来了,怎么不出去送送?”
    “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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