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姜元柏并不知道。如果是以前,他也未必会忌惮,但如今成王和右相对姜家虎视眈眈,一旦姜家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他的对头们一定会落井下石。姜元柏眼下是“求稳”,所以不愿意生出什么事端。
    只要姜梨一回京,他就禁了姜梨的足,让她在府里好好反省反省,让她晓得身为姜家人,就不能不顾家族的名誉乱来。也好让她和桐乡和案子割裂开来,将那些人打发出去。
    淑秀园里。
    姜幼瑶一脚跨进屋里,连门都没关,兜头就质问道:“娘,你听说了没有,姜梨那小贱人要回来了!”
    姜梨离开的日子,姜玉娥成了小妾,被抬进了周彦邦的府邸。姜玉娥走的很急,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留在姜府,姜幼瑶会为难她,在姜梨离开不久后就住进了周府。
    沈如云要到今年开春才嫁到周家去。
    整个姜府里的小姐,便只剩下了姜幼瑶和姜玉燕。姜玉燕是个瑟缩懦弱的性子,姜玉娥不在,几乎连三房的院子也不愿意出。不过即便是她不是这么懦弱的性子,姜幼瑶也不屑于和一个庶子的女儿玩儿。
    这些日子,姜幼瑶渐渐地冷静下来。她想的很清楚,不管她能不能嫁给周彦邦,有两个人一定不能放过。一个是姜玉娥,一个就是姜梨。姜玉娥竟然敢肖想她的未婚夫,这是挑衅!而姜玉娥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姜梨在其中推波助澜,她们是一伙的!
    至于沈如云,在没有嫁到周家之前,她都算不得周夫人,既然如此,中途出什么事,谁也料不到。谁说她就完全没有机会呢?
    姜幼瑶像是经过周彦邦一事后,长大了不少,也更加阴毒冷静。有时候坐在一边,神情也有了几分季淑然的影子。
    季淑然蹙眉,让丫鬟将门掩上,责备道:“你大声嚷嚷做什么?小心被你父亲听到不喜。”
    姜元柏虽然对姜梨不甚亲热,但也是他自己的女儿,姜幼瑶这般言行无状,姜元柏瞧见了自然不悦。
    “可她都要回来了!”姜幼瑶跺脚,“娘,您想好怎么对付她了没有!”
    季淑然有些头疼。
    姜梨即将回京的消息,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难掩惊异。派出去的杀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事是她姐姐陈季氏一手帮忙操办的,姜梨派着跟随的护卫,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她一直在燕京城焦灼不安的等待回音,但迟迟没有回信。季淑然已经感到不安,直到姜元柏接到了那封信。
    她咬牙,看来姜梨是躲过一劫了。否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里,那些人还没得手。她竟有如此能耐!
    姜幼瑶不晓得她的暗中布置,只不耐烦的道:“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是她害的我现在成了燕京城的笑柄,害我失去周世子,我一定不要放过她!”
    “我知道。”季淑然叹了口气,“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放心,她如今还未回燕京,便已经惹出这么多麻烦。你爹已经十分不喜,你祖母这一次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倘若她真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必我出手,她就已经自寻死路。来日方长,我到底还是大房的夫人,想要对她出手,有的是机会。”她看向姜幼瑶,神情略略严肃了些,“倒是你,幼瑶。周世子已经过去了,日后娘会为你再寻更好的夫婿,你不要念着他了,你现在想要再嫁进周家,这是不可能的。”
    姜幼瑶眼圈顿时红了,梗了梗,她道:“我知道,娘,我不会的。”
    季淑然让丫鬟拿手帕,一边给姜幼瑶擦眼泪,一边道:“娘不是要惹你伤心。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让你受委屈。周家已经决定让沈如云进门,便是看在小沈大人的份上,也不会让你再与周世子有往来。当然了,周家那样的人家,我也看不上。”
    “世上男子千千万,并非周彦邦一个,你值得更好的,谁也不能和你比。”季淑然柔声道。
    姜幼瑶将脸埋在季淑然怀里,藏在袖中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到底不甘心。
    ……
    姜梨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了姜家,自然也传到了周家。
    姜玉娥正在院子里洗衣。
    她长发挽成妇人的发髻,穿着的衣裳溅了些水珠,竟比在姜家三房时候穿得还要不如。几个丫鬟就站在一边,若无其事的说话,像是没有看到姜玉娥在卖力的洗衣一般。
    姜玉娥的心中十分屈辱。
    她从未这般像下人一般的过活,即便在姜家她需要讨好季淑然母女,但名义上,她至少是姜家的小姐,姜家也没有亏待过她。
    但她进了周府以来,等待她的,并不是周彦邦的柔情蜜意。他甚至新婚之夜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离开,至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自己的院子。她是作为小妾进的周家门,周家下人不把她当主子。背地里讥笑是常有的事,到了现在甚至有恃无恐,当面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姜玉娥想要找人说道,可她不知道应该找谁。她甚至连周家的大门都不能说,而周家人背地里说她,“趁着少爷酒醉爬了床”哩。
    姜玉娥恨周彦邦,也恨姜幼瑶,更恨姜梨。若非当初姜梨的阴差阳错,她又何至于此。
    她几乎是想要将怒气全部发泄在洗衣捶上一般,洗着洗着,一双靴子突然停在她面前。
    姜玉娥一怔,慢慢的抬起头。
    周彦邦俊美的脸出现她眼前,姜玉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多日子了,周彦邦从来没有见她一面。姜玉娥渐渐地明白了,当初她以为周彦邦好歹对自己有一丁点的情义,现在看来,一丁点也没有。他恨自己毁了他的仕途,在宫宴上出丑,结束了和姜家的亲事。
    他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他在惩罚自己。
    姜玉娥颤声道:“世子……”
    周彦邦冷冷的看着他,他过去的温文尔雅全都不见了,宫宴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阴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扫了一眼姜玉娥在做的事,道:“听说姜梨要回京了。”
    姜玉娥一愣,姜梨离京的事她也听说了,听说去襄阳看望叶家的人。可笑,一介商户,有什么可看的,都十几年没联系了,惺惺作态。
    “姜玉娥,你想不想当我的人?”周彦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十足轻佻。
    可姜玉娥并没有觉得受到侮辱,反而打心里的涌出一阵惊喜。
    “等姜梨回了京,你帮我把姜梨引出来。”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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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鸣冤
    二十日后,叶明煜一行人的车马队,已经来到了燕京城门口。
    叶明煜虽然自诩走南闯北多年,但上次来燕京城,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乍一来到,扑面而来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倒是让这高大的汉子,显出几分局促来。
    桐乡的百姓们更是没有见过这等阵势,光是燕京城的城门,大家都指指点点。平安牵着代云的手,看着城门口的小将发呆——在桐乡,守城门的人,穿的也不是这般威武的铠甲。
    “原来这就是燕京城。”张屠夫乐呵呵的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年薛大人的女儿就是嫁到了这里呢。”
    姜梨看了一眼马车里,已经睡着了的薛怀远,心中一片黯然。
    出嫁时,薛怀远一直细细叮嘱她,只道一旦得了机会,就会和薛昭进京看她。但姜梨也清楚,薛怀远事务繁忙,桐乡虽然是小县,大大小小的事多起来,薛怀远想找个合适的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果然,还没等得及薛怀远到燕京,她和薛昭便先出了事。等薛怀远真正到达了燕京城的时候,她不是薛芳菲,薛怀远也失去神智,相逢不相识。
    “阿梨,我们现在就进去吧。”叶明煜道。
    姜梨回过神:“好。”
    这一行人,少说也有一百来人。守城门的小将见这么大一群人突然前来,还以为是前来逃命的难民。当即几人围了过来,神情严肃,将叶明煜堵在门口,仔细盘问。
    姜梨掀开马车帘,由桐儿扶着走下马车,径自走到那几个小将面前,将姜家的通行令递过去,笑道:“诸位大哥,我是姜家二小姐,这些都是桐乡的百姓,上燕京错是为了打官司告状的。”她又从袖中摸出一方纸递过去,笑道:“这是誊写的诉状,这里的每个人,上头都有名字的。我便将这张誊写的给你们,待这场官司打完后,大家出城的时候,各位再一一比对。可好?”
    几个小将一愣,姜二小姐?
    那不就是前些日子燕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姜二小姐在襄阳乡下带了一帮百姓,要给罪臣翻案?怎么?现在就已经到了?
    看手上的通行令,的确是姜家人无疑。守城门的小将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将通信令还给姜梨,又接过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纸张,侧开身子,让另一头大开城门放心,道:“姜二小姐请过。”
    既然是姜家的小姐,出什么事也有姜家兜着,他们倒是不怕。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去。
    城门大开,百姓们见状,看向姜梨的目光更是敬畏。燕京城这样的地方,他们来了就是乡下人,别说是守城小将,便是普通人看不上他们也是正常的。姜梨三言两语,这些守城门的就待她如此恭敬,还放了行,可见姜家在燕京城中的势力。
    叶明煜也啧啧称奇:“还别说,你爹的这劳什子通行令还真有用。我记得我们从前来燕京城的时候吧,得检查好几遍。你们这倒好,这么多号人,说放就放了。”他也不知道是说话口无遮拦还是嘲讽燕京城官员个个见风使舵。
    姜梨笑笑:“人之常情。”
    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门。
    几个守城门的小将在背后,小声议论道:“进京了进京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总算是有了新话本,不知这一回姜二小姐又要在燕京城掀起什么样的风波。”
    “可是不对啊,”另一人摸着下巴,“姜二小姐带着这些人不是为了上京翻案的吗?怎的后面还有囚车,那囚车里坐的是谁,他们这是用私刑?”
    “嗨,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官家的事,那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吗?姜二小姐就算是捅了什么篓子,人家爹还是首辅大人,也不碍什么事,咱们只管看热闹就好呗。”
    “说的也有道理。看她这阵势,这回,燕京城真要不得安宁了。”
    ……
    进了城,就更热闹了。
    燕京城的街道都比桐乡宽阔许多,街上人来人马,酒楼修的高大气派,四处可见杂耍艺人,卖糖葫芦的小贩。对于第一次上京的桐乡人,几乎要看花了眼。年纪大的还好些,虽然也觉得新奇,到底还能忍住。年轻些的便忍不住了,看的眼花缭乱,走路差点绊倒。
    桐乡人看稀奇的同时,燕京人也在看桐乡这一行人的稀奇。这么大一群明显不是本地人的外地人出现在燕京,怎么看都实在太显眼了。但随行的人衣裳打扮都很普通,甚至看着还有几分朴素,因此不是皇亲国戚出行。
    有人认出了车马队随行的护卫,偷偷与身边人说道:“哎,那不是首辅府上的护卫么?”
    “首辅府?首辅府没什么人离京啊。莫不是姜二小姐吧,不是说她带着一帮乡民上京为罪臣翻案么,算起来现在回到燕京城,正是时候。”
    “姜二小姐带着桐乡县民回来了”这个消息,潮水一般的迅速席卷了整个燕京城。大街小巷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看热闹的人都从家里出来了。
    有人问:“姜二小姐这是要把这些人都带回姜府去么?首辅家虽然大,但这么多人,只怕也住不下吧。而且首辅大人会让这些人住进去么?便是再心善……也可能招来麻烦的啊!”
    “不知道,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干。”
    “哎,这姜家小姐,真是太出格了。生出此女,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啊!”
    首辅府里,姜元柏刚刚下朝,才在书房里脱下外袍,喝了一口季淑然送上来的热茶,外头就有人来报:“老爷,二小姐回京了!”
    “什么?”姜元柏喝茶的动作一顿:“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报信的人现在正在晚凤堂,和老夫人说此事呢。说二小姐带着上百号人,燕京城的街道都淹了一半,街上全是看热闹的人,都瞅着二小姐呢。”
    姜元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来圆滑,为官如此,做人也如此,虽然虚荣,却并不爱出风头。要知道才朝堂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越是出风头,越是会惹人嘴舌。姜梨倒好,一回京就闹出这么大阵仗,现在全燕京城的人怕是都留意到他们姜家了,姜梨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外人能嚼他姜元柏的舌根嚼一辈子!
    “我去晚凤堂看看。”姜元柏说完这句话,拿起外裳就走。季淑然一边应着:“我也去。”面上闪过一丝笑意。
    还不等她出手,姜梨就自己往死路上钻。她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女人不可插手朝事,姜梨如今才十五岁,就搅得天翻地覆的,别的不说,哪个好人家敢要这么不安分的当家主母。姜梨这是一点点踩碎了自己未来可能有的好亲事。
    当然了,季淑然巴不得她越闹越好,最好是闹得事情大到无法收拾,最好是将自也赔了进去。
    兵不血刃,那最好。
    来到晚凤堂,姜老夫人正与姜元平说着什么。
    姜元平惯来脸上的笑眯眯也不见了,显得几分严肃。姜元兴不再,自从姜玉娥嫁到周家做妾之后,姜元兴显得沉默了许多,从前和姜元柏两兄弟还会说两句话,如今见了,只是短暂的打个招呼,就没有其他往来了。
    不过姜元柏二人也不在意,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见姜元柏来了,姜老夫人道:“老大,你都知道了。”
    “娘,”姜元柏道:“儿子惭愧,是儿子没有教好姜梨。”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其实觉得姜梨是个挺聪明的人。自打姜梨从青城山回到姜家后,她将姜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姜梨可能是这个府里小辈中,最聪明、看的最透彻的一个。但她对姜梨也说不上很喜欢,不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姜梨总是带着一种温和的疏离。
    就像姜梨看她,虽然尊敬,但并不亲热一样。
    这个最聪明的小辈,如今却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姜老夫人道:“我并不想责怪她,毕竟她是我孙女。但是老大,二丫头总是忘记一件事,她是我们姜家的女儿,做事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姜家会不会受影响。如今她做的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姜家,你和老二如何自处?同僚会怎么看你们,皇上会怎么想?还有幼瑶,她和周家的亲事已经坏了,总归还得嫁人。二丫头这么一闹,幼瑶的亲事也会受影响,她这是……这是做的什么事呀!”姜老夫人连连摇头。
    季淑然听到提到姜幼瑶,立刻打蛇随棍上,含泪道:“老爷,娘说得对,这一次实在是梨儿做的太过分了。幼瑶什么都没做,先是周世子那头,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再能为幼瑶寻一份妥当的亲事……梨儿这么一闹,燕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好人家敢亲近咱们,这、这,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是梨儿的继母,平日里不敢责怪她,我管不了她,老爷,您是她的亲生父亲,您总得管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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