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坊里出来的时候,姜梨怀着多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桐儿跟在姜梨身边,欲言又止,姜梨见她如此,就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姑娘,便是缺银子,大可以去找老夫人,还有老爷……怎么问叶表少爷,叶表少爷虽然与您沾着亲,但到底是外人,传出去了……”
    “他不是那等嚼闲话之人,”姜梨道:“况且,拿他一百两银子,也是买他心安。”
    “奴婢不明白。”
    “叶表哥认为我昨日帮他有所图谋,虽然方才谈论一番,心下怀疑稍解,但过去的误会不是那么容易就烟消云散的。对于我,他不肯完全相信也是常理。与其令他胡思乱想,倒不如拿他一笔银子,将这件事当做一场生意,他也会轻松许多。至少不会抱着‘亏欠之心’与我来往。”
    桐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姜梨:“姑娘以后还要和叶家表少爷来往么?”
    “当然。”姜梨道:“有外祖家和没外祖家的依靠,如今你也看到了。姜幼瑶有恃无恐,我在姜家却势单力薄。叶家虽然不是官家,却未就弱于季家。世上之事,来往都需要用到银子,叶家偏偏不缺银子。虽然地位上是弱了些,可叶世杰如今已经准备入仕,方才我观他言语才能,不是个中庸之人。他若是走了出来,可领叶家兴旺不衰。”
    “姑娘是想和叶家重修旧好,”桐儿这回听明白了,问:“可姑娘刚才为何不与叶表少爷提一下此事呢?姑娘昨日帮了叶表少爷,今日若是提出要叶表少爷修书一封回襄阳,帮姑娘在叶家说几句话,叶表少爷当不会拒绝的。”
    姜梨笑了笑:“不用我提,他自己会说的。”
    叶世杰对自己怀疑之下,必然会将燕京城遇到的事写信告诉襄阳叶家。姜梨不担心叶世杰会瞒着叶家人,棘手的是,当初年幼的姜二小姐对叶家人说的话实在太伤人了。但凡有些血气的,都不会轻易忘怀此事。要重修旧好,实在是很难。
    姜梨暗叹一声,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若是和叶家关系恢复如初,她就能以探亲之名回襄阳一趟。
    父亲最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薛昭的骨灰还未归乡,总不是个事,父亲的后事又是何人料理?
    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必须尽快回襄阳才行。
    心中想着这些事,姜梨来到了明义堂。
    明义堂的女子们见姜梨主仆二人到了,依旧不避讳议论之声。姜梨听在耳中,依稀说的是昨日她当街扫刘子敏面子的事。燕京城的贵女之间,这些当街出头的事鲜少听说。人们总是赞同大部分,不解小部分。姜梨的行为在她们眼中是离经叛道,是惊世骇俗,是以看姜梨的目光,仿佛看一个异类,有意无意的将姜梨孤立起来。
    姜梨毫不在意,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而今日的柳絮却是有些奇怪,甚至主动和她打了个招呼。
    这有些新鲜,姜梨心里清楚,柳絮对自己的照顾,来源于柳夫人的嘱托。至于内心,柳絮不见得多喜欢自己。然而今日柳絮破天荒的主动搭理自己,甚至那笑容都发自肺腑。
    柳絮忸怩了一会儿,对姜梨道:“昨日你在国子监门口对上刘子敏的事,我都看到了。”
    “哦?”姜梨笑了笑,“我做的出格了些。”入乡随俗,这里的贵女们既然认为仗义执言是出格,她也不会刻意表明自己遗世独立。
    “不不不,”柳絮一迭声的说了几个“不”字,才看着姜梨认真的道:“刘子敏德行有失,青天白日之下行勒索欺骗之事。围观的人那么多,独有你敢说出真话,无所畏惧,我很佩服你。”
    姜梨有些诧异。
    “之前我听到了外面那些传言,对你不算友好,如今我知道了,是我识人不清,险些误会了好人。你昨日既然敢为素未蒙面之人挺身而出,比那些只晓得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人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她非常干脆的同姜梨行了一个礼,“过去是我不对,我今日给你赔礼道歉,从今以后,我不会那样做了。”
    姜梨笑了,道:“你过去对我也很友好呀。”柳絮到底是柳夫人的女儿,却是个很大方会自省的女孩子,一个好姑娘。好姑娘人人都喜欢,姜梨很喜欢她。
    瞧见姜梨毫不在意的笑容,柳絮不由得有些脸红。她道:“昨日你同刘子敏议论时,仿佛对鉴赏赝品真伪一事颇有研究,能不能也教教我?”
    姜梨微怔,随即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就是。”
    薛怀远在桐乡做县丞的时候,有一次有人去衙门告官,便是一家卖书画大家真迹字画的店,被人告官说卖的是赝品。那赝品比昨日刘子敏拿的那一副高明多了,几乎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两方谁也不让,最后还是有人请了刚好来桐乡游历的一位大师来分辨。
    姜梨那时候尚且年幼贪玩,藏在薛怀远同行的队伍里一起去了。后来被人发现,薛怀远道歉,姜梨却觉得好玩,那大师见她玉雪可爱,便也教了她些辨别真伪的道理。
    名师出高徒,姜梨也算这位大师的半个弟子,这点水平不说多好,却也不算太差。昨日刘子敏的那副赝品又不算高明,加之姜梨深知刘子敏的品性,三言两语,就能让刘子敏露出马脚。
    正和柳絮说着一些鉴赏古画的关键,有先生进来了。姜梨抬眼一看,便是个穿着淡紫大袖窄腰长裙的纤细女子款款而来。这女子眉清目秀,温婉怡人,身后的小丫头手里捧着长琴,是六艺里教琴乐的先生。
    比起纪萝来,这位先生看起来要好脾性很多,温柔极了。
    姜梨看着,心中一笑,这位女子,也算是她曾经的“好友”,京城第一女乐师,萧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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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7 章、第五十七章 三赌
    萧德音进明义堂后,就开始授课。姜梨瞧着她熟悉的身影,思绪飞的很远。
    沈玉容中状元后,姜梨和明义堂教习六艺的诸位先生也有过几面之缘。除了对她颇有敌意的纪萝以外,其余的先生都各自有各自的脾性。其中的萧德音,和姜梨却是最为投缘的。
    因为萧德音性情最温婉,每次纪萝有意针对姜梨时,都是萧德音过来打圆场。而姜梨也很欣赏萧德音的才华,萧德音作为燕京城的第一女乐师,一手七音琴弹得出神入化,曾因这一手琴艺差点被太后点进宫去。可萧德音却宁愿不做宫廷乐师,只在明义堂做个小小的女先生。
    姜梨的琴艺也极高,两人时常切磋,每每有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感。
    但就是这个知音,在姜梨与人私通一事后,从来没有一次来瞧过她。这也许是因为萧德音爱惜声誉,不肯与她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为伍。不过姜梨恰好记得一件事,沈母寿辰那一日,萧德音也在宴请宾客的行列之内,当时就坐在姜梨身边。那时候萧德音频频劝酒,就是萧德音扶她回房休息,可醒来后,一切天崩地裂,萧德音却只说走到半路姜梨就被贴身丫鬟接走了。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萧德音也参与了沈母寿辰一事,可姜梨的直觉告诉自己,萧德音或许也有份。只是实在不明白其中原因是为了什么,若说是被永宁公主收买,萧德音连进宫做宫廷乐师的机会也不要,证明并非贪慕富贵,可萧德音也和自己无冤无仇,那为何要助纣为虐?
    想不清楚,也没有关系。反正眼下她已经来到明义堂,萧德音如果真有问题,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而且,倘若萧德音真的参与了沈母寿辰一事,待有一日真相大白时,这也是个极好的人证。
    姜梨慢慢的思索着。
    课上,姜梨一直在考虑别的事,落在旁人眼中,只会以为她不学无术,柳絮倒是有心要提点她几句用心,可姜梨只是笑笑,依旧我行我素,柳絮也只得无奈的放弃了。
    直到萧德音下学结束,又特意说了一下几日后校考一事。萧德音道:“今年校考成绩顶尖者,宫宴上会面圣授礼。这对你们来说是极佳的机会,若是有皇上亲自授礼,对你们日后的前程十分有利,我希望诸位都能全力以赴。”
    皇上亲自授礼!明义堂的女子们顿时兴奋的议论起来。
    “同样,校考成绩不合理的,也会面上无光。我与诸位在明义堂也算有几年师生情谊,自然不希望你们谁被逐出明义堂。”萧德音道:“所以剩下还有几日,各位勤加苦练。明义堂这几日也不再进学,只等校考日来应试。等下堂前会贴上关于此次校考的细则,大家记得看一看。”萧德音含笑说完,就抱着琴离开了,却也是没有看姜梨一眼。
    姜梨见她如此,心中有了计较。
    萧德音走后,明义堂热烈的氛围仍旧没有散去。待小童来贴好校考细则后,女子们就三三两两的前去围看。柳絮拉了拉姜梨的袖子,目光中也难掩兴奋,道:“咱们也去看看。”
    姜梨拗不过她,跟着去堂前。姜幼瑶和孟红锦也在,柳絮仔细瞧了瞧细则,叹道:“今年的校考拔得头筹者可真是风光极了,若是我能……哪怕只一项,我爹必然也会高兴的不得了。”
    姜梨见柳絮说的热闹,也含笑道:“的确如此,由皇上授礼,荣光无限。”
    “哟。”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却是孟红锦,她看了一眼姜梨,道:“姜二小姐也想着由皇上授礼的美事呐?也还真是敢想,瞧这模样,是相当那个拔得头筹的人。”
    柳絮皱眉:“孟红锦,你这话说的太刻薄了。”
    孟红锦一看是柳絮,立刻柳眉倒竖,她父亲官职比不过姜元柏,却是比得过柳絮的。当即就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家小姐,怎么,这是要效仿昨日当街姜二小姐的‘仗义执言’,柳絮,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同什么人玩在一处,最好是想清楚。姜二小姐有个首辅爹,你可没有,听说进来承德郎柳大人也有些麻烦……”
    柳絮倏然变色。
    姜梨虽不知道柳元丰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晓得孟红锦的话所言非虚,否则柳絮不会是这个表情。柳絮咬牙道:“孟红锦,你不要信口雌黄……”
    “你要说我是信口雌黄,那就这样呗。”孟红锦笑得得意,“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为一个注定离开明义堂的人,开罪自己的同窗呢?”
    “谁说她注定离开明义堂的?”柳絮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难道不是吗?”孟红锦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同窗,女孩子们皆是嬉笑着,姜幼瑶面露为难之色,仿佛很想上前劝解,却又十分胆怯。孟红锦娇笑道:“我们敢不敢来打赌?就赌姜梨在校验后,会不会离开明义堂,若是你输了,你便当着明义堂所有人跪下来给我道歉!”
    柳絮一愣,随即面露愤然之色,咬着牙不吭声。若是应了,姜梨方进明义堂,十分有可能垫底。可若是不应,便是当众打了姜梨的脸面。
    进退两难!
    孟红锦成竹在胸的看着她,周围人奚落的目光一齐落在柳絮身上,让柳絮难以动作。
    姜梨瞧着,心中叹了口气,柳絮到底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时冲动,却容易落进旁人的陷阱里。
    柳絮内心挣扎几番,目光扫向姜梨,见姜梨正沉默的看着自己,目光并无祈求,咬了咬牙,心一横,就道:“赌就……”
    “赌就赌。”话没说完,姜梨就打断了柳絮的话,自己接过话头,她说:“不用柳絮,我来跟你赌。要是我校验成绩出了,必须离开明义堂,我就跪下来给你道歉。反之……”
    “反之,我就给你道歉。”孟红锦喜不自胜,立刻说道。
    “这不算完。”姜梨微微一笑:“我若是留在明义堂,你跪下来给我道歉。我若是校验结果比你好,你还得加上一条,在国子监门口跪下来给我道歉。”
    “你!”孟红锦大怒。
    可姜梨还没说完,她继续道:“若是我不仅校验结果比你好,还在校验中拔得头筹……”
    “你就得在国子监门口,脱去外裳,背着荆条,跪下来给我道歉!”
    ------题外话------
    阿狸又要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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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8 章、第五十八章 奉陪
    倘若姜梨没有在校验中垫底,孟红锦就得跪下来给姜梨道歉。
    倘若姜梨比孟红锦校验还要优异,孟红锦就得在国子监门口跪下来给姜梨道歉。
    倘若姜梨不仅比孟红锦优异,还比整个明义堂的女学生优异,孟红锦就得在国子监门口负荆请罪,跪下来给姜梨道歉。
    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令人吃惊,三个赌注,一个比一个令人胆颤!
    明义堂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不仅是孟红锦呆住了,姜幼瑶一行人,甚至柳絮都呆住了,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片刻后,孟红锦回过神,气急败坏道:“姜梨,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一向很大,”姜梨淡笑,“就是不知道孟小姐胆量如何?方才瞧着很大,现在……这个赌注,你可担得起?”
    孟红锦咬牙不吭声,姜梨说的太云淡风轻了,这么可怕的赌注,她说的毫无波动,仿佛只是一个角银子的博戏。却不知,她们的赌注,可算是惊世骇俗,一旦谁赢了,输的那一方在整个燕京城脸面无光,甚至连家族都要蒙羞。
    姜梨甚至还说国子监……
    国子监的学生都是整个燕京城的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官家贵族子弟,而如她们一般的千金小姐,说不准日后择夫便在这群人中。在国子监前丢脸,便是在未来可能是自己夫婿的人面前丢脸,日后这些儿郎谁会娶一个沦为笑柄的女子,姜梨的用心实在歹毒。
    孟红锦只觉得阵阵心凉。
    “赌就赌!”站在孟红锦身后的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不屑道:“红锦姐姐快些答应她,姜二小姐自信的很,可未免自信过了头。”
    柳絮也回过神来,看向姜梨的目光焦急无比。
    孟红锦这才想起来,她提出这个赌注,自然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输。要知道一个在庵堂里呆了八年的女子,纵然庵堂里有经书可以教她习字,可经书、认字和六艺迥然不同。书、数、御、射、乐、礼每一项都要经过长时间的习练,姜梨不说其他,便是这六艺只怕也是初初接触,这么短的时间里,要理解入门都很困难,而明义堂的其他姑娘都是在此进学好几年的,倘若真的输给姜梨,那才是匪夷所思。
    姜梨注定垫底,她的那些赌注,注定成为她为自己埋下的深坑。
    想到这里,孟红锦扬起一抹笑容,道:“既然姜二小姐有兴致,也有胆量,我当然奉陪到底了。说到做到,今日所有明义堂的姐妹们都是见证,待校验结果一出,姜二小姐可不能仗着自己是首辅家的小姐,就说话不算数啊。”
    “我不会,”姜梨笑笑:“但愿你也不会。”
    她神情坦然,无忧无惧,看在孟红锦眼中十分刺眼,当即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一行人都三三两两散开,看着姜梨的目光有鄙夷也有怜悯,仿佛早已看到了她脸面扫地的结局。姜幼瑶走过来,看着姜梨道:“二姐,你何必要和孟小姐一较高低,红锦在明义堂自来校验都是头三,你此番和她硬碰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姜梨看着她,道:“依三妹的意思,我此刻应当前去找孟红锦,让她取消这个赌注?”
    姜幼瑶僵了一下,急急地开口:“可是眼下明义堂的所有人都见证了,二姐你若是取消赌注,旁人只会以为你输不起,连累我们整个姜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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