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话,刘煜便明白了,“起来说。即便有罪,方才也算将功抵过了。”
    宋轶不起,道:“此罪甚大,怕是抵不了的。”
    刘煜非常配合地摆出一副司隶校尉做派,“你且说来听听。”
    “昨日围场狩猎,长留王与民女想夺得魁首,但以我俩的实力,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行了一个苟且之法,偷猎。嗯,就是偷取围场中人其他人的猎物,很不巧,负责盗取猎物的正是民女……”
    话还未说完,那边卢君陌便道:“啧啧,难怪在下的猎物明明射中却少了两只,原来是长留王和宋姑娘的手笔,你们能从本将军手底下抢走猎物的,你是第一人!”
    明明是偷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行为,卢君陌一句话,风向一下就朝着诡异的方向转变了。甚至有人符合着夸宋轶太能干了。虞泰的脸都气青了。
    刘煜及时摆正了一下三观,“你们如此行事,的确不太厚道。”
    “所以,民女也受了惩罚,把围场的马给丢了。”
    刘煜摸摸下巴,“围场的马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千里良驹,这可是个大问题。”
    身为同伴被无辜拉下水的长留王表示:“本王愿意千金购买丢失的良驹!”
    “丢失只是其次。昨日听得中尉军中人说,搬运那三具尸体的马,跟民女丢失的那匹十分相似。为洗脱嫌疑,在查明事实真相之前,民女甘愿闭门思过,以证青白。”
    话及此,围观之人尽皆明白过来,事情到这儿,已经不是他们能插口的了。
    眼看替罪羊就要逃走,随虞泰而来的左辅都尉出口道:“末将不才,也统中尉军中事。中尉军纪律严明,断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随便说与他人听。此事未必就是她听说的,指不定是她自己做下的,到底是哪一种,当审个明白!”
    众人肃然,刘煜点头,“赵都尉说得对,上林苑的中尉军昨日便由本王接管,但这个消息却无缘无故传到诸位将军耳里,本王也着实有些难堪。”
    随同虞泰同来将领心中一凛,他娘的,这竟然是那只小狐狸随口丢出来的陷进?
    “中尉军乃皇上亲军,本王奉皇命统上林苑中尉军查文宬郡主和虞孝卿失踪之事,没曾想,他们对虞将军如此忠心,连此事都没忘记禀报,而将本王禁令置若罔闻。”
    “豫王殿下,中尉军绝对没有……”虞泰还想狡辩,刘煜一个眼刀丢过来,“本王记得虞将军来时便说,令郎失踪,令爱蒙冤。若不是中尉军传于你的,本王倒要问问,你是如何知道的?还纠结这么多心腹将领前来,莫非是想向本王施压?虞泰,这些年,你的担子越发大了!”
    话落,虞泰及随同之人扑簌簌跪了一地,磕头请罪。
    刘煜负手而立,“你们此来,想来是听了某些流言蜚语,认为中尉军要变天。是司隶台借机要铲除阻碍,拿某些人开刀。可你们忘了,中尉军是皇上的亲军,是京城重兵,护佑着朝廷重心,皇上将如此重要的职责交于尔等之手,不是为尔等家族谋私利,而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黎民社稷安宁。只有社稷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对百姓无愧,为朝廷效力,对皇上无二心者,又何须担心权势被夺?同样,本王舔为司隶校尉,若虞孝卿是无辜的,绝不会让他蒙受不白之冤!”
    话说到这份上,虞泰等人还敢说什么。只得伏地听候发落罢了,总不能真的起兵造反吧?
    “记住,不要在本王面前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即便一时有用,也保不齐什么时候被拆穿!既然你们来了,就顺便住下,看看这个案子是不是像你们想想的那样不堪,阴谋重重!”
    “这,这个……”
    刘煜完全不打算听他们说话,冲赵重阳下令道:“领五百徒隶入上林苑,另,调派一万卫慰军入驻!”
    这分明是不信任中尉军要架空其在上林苑权力的意思。
    看着来来去去的军士,围观众人完全被震慑住了,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豫王会如此直白地处理此事,完全没有迫于中尉军的淫威有一点委婉含蓄的意思,偏偏还名正言顺,把所有人修理得服服帖帖。
    长留王道:“虞泰他们有机会说句完整的话吗?”
    赵诚摸摸下巴,认真思考,道:“似乎,刚来时是说过一句的。”只不过把矛头指向宋轶之后,整个剧情就以一种诡异方式逆转了
    卢君陌感慨:“这两个人的恶劣竟如此相似……”
    ☆、第四十章 虚张声势
    “你不仅会画,竟然还懂如何抹除, 是我小看你了!”作为嫌疑人候选人, 宋轶被关进了韩延平隔壁的房间。
    门开着, 门口两侧各站着两名徒隶,园中各出口也皆有人把守。两人便隔了丈余地对话。
    宋轶笑眯眯地看着他, “韩先生可知为何会有这种去除朱丹彩墨的药水?”
    韩延平懵。
    “其实很简单,朱丹彩墨价格昂贵, 颜色十分难调和,一旦落笔便无法修改,若图画稍有差错, 便只能作废。当然, 对于大家而言,即便是错误的笔触都能立时构建另一幅完美画卷,但对于某些能力有限的人,涂涂改改总是难免的, 比如我。你当那幅群芳图是一蹴而就的吗?我可是修改过很多地方才让自己满意的。”
    韩延平想呕血, 他奉为神技的东西, 竟然是被这个家伙涂改着玩的?这种落差, 严重侮辱了韩家这个书画世家深厚底蕴。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轶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是个随便的民间画师那么简单!
    宋轶笑,“我是画骨先生的徒弟,难道这一点还不够?”
    韩延平差点被噎得没脾气了, 是的,任何不合理的东西,只要扯上画骨先生, 便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韩先生可记得给你药水那人是谁?”
    韩延平扬起高贵的头颅,“我可没承认什么。还是那句话,要我认罪拿出证据来。”
    “咦,你竟然会怀疑司隶台搜东西的本事。他们的眼睛比鹰还敏锐,鼻子可是比犬还灵通!”
    “这是赞美?”隔在中间被他们当空气的一个小徒隶幽幽丢过来一句话,宋轶转头看他,小徒隶目视前方,面色肃穆,她多心地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方才是你在说话?”
    “是!”依然没任何表情,只是动了一下嘴皮子。
    宋轶端了端小身板,坚定不移地说道:“是的,那是赞美!”
    “谢谢。”
    “不客气。”
    果然,这边刚客气完,那边赵重阳便将搜出来的东西拿过来给宋轶和韩延平确认,随同而来的还有左辅都尉赵筠,以及随行的几名中尉军。
    中尉军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跟在司隶台身后,不知道应该说世家大族太不把皇权当回事,还是说司隶校尉豫王殿下待这些人过于和善。
    进得院子,赵筠的视线直接扫到宋轶身上,目光森冷,仿佛到口的猎物没有及时拆卸入腹令他很是恼火。
    面对这种目光,宋轶淡然自若,抬手便是一揖,即便身为阶下囚也不失文人风骨。
    赵筠挥手,让手下四下散去,这才抬手回礼。
    对于一个不受欢迎的夜行者,面对过泰康城大小府邸的巡逻守卫,宋轶只需一眼便能分辨这些人看守的方位的绝妙之处。虽然他们分散在院子各个角落,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锁定的目标是她,整个房间,即便飞出一只苍蝇都逃不过中尉军的眼睛。
    “赵都尉是否太抬举宋轶了?”
    “哦?宋先生此话怎讲?赵某今日来不过是协助司隶台,担任看守之责。”
    “把这七星阵用在区区在下身上,未免大材小用了些。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你们随便一个人看着,我也是跑不了的。”
    “哦?宋先生也懂阵法?”
    “只是听画骨先生说起过,义国公虞灏所创的阵法,大大小小百余个,可惜随义国公府以身殉义,大多已失传,还在用的,怕也只有中尉军中属于义国公这一支系的家臣旧属。”毫无疑问,这赵筠便是义国公府旧臣。大概也因为对虞灏的尊崇,如今才会为虞泰所用。宋轶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希望这位不要将忠义错付,到头来追悔莫及便不好了。
    “画骨先生知道得未免多了些。”
    “赵都尉说笑了,若连这些都不知道,又如何有资格统摄《惊华录》。”
    “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招来杀身之祸,这并非什么好事。”
    “愚民有愚民的生存之道,智者有智者的立足之本,人生苦短,终有一死,何不死得其所?”
    眼看这边谈话正朝着高深莫测的境界发展,赵重阳扣扣面皮,决定打断两人的谈话,“赵都尉,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验证一下搜来的这东西?”
    赵重阳指了指徒隶手里端着的匣子,那是收集证物专用的,为的是防止中途被人掉包。
    当那只绿瓷瓶从匣子里拿出来时,韩延平脸色瞬间苍白下来,他道:“不用试了。”
    他不信这天下同辈人中有人的画技能盖过他,宋轶轻而易举完成了他自认为无法完成的画作;他不信有人能破群芳图的奥秘,结果那是人家每天玩着的把戏;诺大的地方,他不信司隶台找到他埋在地下的瓷瓶,结果司隶台不过半个时辰便挖了出来。
    他一厢情愿地坚信着那些不可能,而事实证明,不过是自己见识短浅,眼光狭隘。就如昨夜有人拿着这个瓷瓶告诉他可以给群芳图一点颜色看看,他也可以做出让所有人惊叹的事,他明知道这其中有阴谋,却还是答应了。
    不是他经不起这项“神技”的诱惑,而是他自信地认为,即便有阴谋又如何,并不会对他本身造成伤害,相反,宋轶却可能因此吃瘪。他很想看看那个把他踩到尘埃里的女人从云端跌落泥藻的凄惨模样,更想看看,在这一神技展现在她面前时,她会露出怎样的震惊和艳羡。
    他要赢她,从他输得体无完肤无颜见人之后,他迫切地需要赢她一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站在阳光下,面对其他人的目光。
    可没想到,结果,不过让自己输得更惨而已,让他更明白自己的愚蠢和浅陋。
    “正如宋先生所说,昨夜是有个人将这个瓷瓶给我,让我将群芳图中陆青枝的画像抹去。但是,我并不知道陆青枝遇害,以为只不过是贵女们之间的恶作剧。”
    “那给你药水的人是谁?”
    “我可以画出他的容貌。”
    韩延平的功力自然也不是吹嘘出来的,他画的人像也可以做到栩栩如生,虽然不及宋轶那样惑人。
    很快,上林苑中各院管事被召集过来,但是很遗憾,并没有人见过画像中这个太监。
    “韩延平,本官劝你老实交代!”赵重阳从来不算是个好脾气,此刻更是勃然大怒。
    相反,左辅都尉赵筠表现却很淡定,几乎没插一句嘴,充当一个本本分分的旁观者。
    司隶台问案当然不是非得以这种和平手段,即便遵从刑不上大夫的礼制,他们也有千种方法让对手招供,但因为赵筠的存在,赵重阳不得不把那些招数收敛起来。
    “也许,韩先生并没有说谎。”身为正禁足的嫌疑人,宋轶搬了一张椅子,一张小几,坐在门口一边品茶一边欣赏赵重阳问案。那姿态十分悠闲自在。
    三人转头看去,只见她正惬意地捋着茶末子。
    “其实吧,对方既然有心利用韩先生,又怎么会轻易让他知道指使者是谁?何况,这种技能是他手把手教你的吧?这可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到的。”
    “什么意思?”韩延平懵了。
    赵重阳拱手:“请宋先生明示。”
    “我的意思是,韩先生见到的那人并非什么太监。”
    “那不就是韩延平说谎?”赵重阳的脑神经当真十分简单。
    “非也!既然是大有来头,又怎么可能让韩先生看到他真面目,想来,他是易容了,在上林苑找不出此人不稀奇。”
    赵重阳蓦地醒悟,要论易容非这位莫属。他可还记得当初为了寻找那个觊觎他家殿下美色的“宋先生”,硬生生从目击者口中得到几十张画像,长相各异,连性别都不同。
    任谁也不会相信那个宋先生会是这个宋先生,但赵重阳此刻是真信的。
    论易容术,怕整个泰康城也无出其右者。果然不愧是画骨先生的嫡传弟子,本事着实了得。
    韩延平也意识到自己成了替罪羊,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本是文弱书生的他,气急愤懑之下,身体都有点摇摇欲坠。
    宋轶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这富家公子啊着实娇嫩了些,这么一点风雨都经受不住。
    “韩先生可能画出他的等身像?无论易容术何等高明,总有些地方是无法改变的,或许,我能还原出他本来面目。”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连守在宋轶门前那个面瘫小徒隶都将视线落在了她脸上。所有人眼中都有写着震惊,但更多的是怀疑。
    “刻骨画像我都能做到,区区一个易容术还能难倒我?”
    “你、你真的能?”韩延平嘴唇有点抖。
    “当然。不过,我宋轶从来不会给人白白做事。若是寻常画像,一百两银子足以,但是今日你却差点害得我深陷牢狱,自然不能按寻常人算,五百两银子,你若愿意,这个人我帮你找出来!”
    身边的小徒隶抖了一下,这样大义凌然地乘火打劫,也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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