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来了!”还好,恰在此时,丫头的喊叫声响起,大夫终于姗姗来迟。沈承宣再也顾不上阿杏,一脸担忧焦急地跟着大夫去看柳姨娘。
    沈承宣走后,宜生遣退身边的丫鬟,找了个僻静地方,又问起阿杏事情具体经过。
    阿杏一板一眼地将过程全说了,说到秦姨娘那些羞辱之词时只含糊带过,但宜生又如何听不出来。不过,她只笑笑,没半点生气的样子。
    只是,听到七月拿着那把折扇冲上去时,脸色才赫然沉了下来。
    “太莽撞了!”她瞪着七月,表情严肃。
    七月耸耸鼻头,双眼倔强地与宜生对视。
    宜生心微微一软,但想到当时的场景,依旧沉着脸教训:“我知道你是为了娘,但是,七月你要记住,在娘心里,什么都比不过你的安危。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对方夺了折扇,将刀刃对准了你怎么办?”
    “还有你,阿杏。”宜生又对准了阿杏,“你是觉得你能护住七月,不让对方伤到七月,所以才没有阻拦,甚至鼓励她,对不对?”
    阿杏的表情有一丝龟裂,面无表情地点头。
    “可是,”宜生微微叹了一口气,“世上很多事不是打赢了就算赢的,尤其是在后院中。”
    后院的战斗从不是力气和武力的较量,打赢了未必有好处,反而是被打的一方,可以趁机卖惨,可以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地位尽可能地博取同情,无论事件起因为何,打人的一方将处于“非正义”的地位。
    阿杏冷着脸又点了点头。
    宜生又道:“再说,被说几句算得了什么?又不会少块肉。她们说就说了。”
    七月面色未变,眼睛里却现出显而易见的郁闷。
    宜生看着她笑:“当然,不在意不代表就可以任由他人侮辱,更不代表逆来顺受,有气就受着。”
    七月眸光一亮。
    宜生伸出手,在她白嫩的脑门上弹了个爆栗:“出气的方式有很多,当面冲上去将人撞翻固然解气,但却授人以柄。出气可以,但一定要先确保不会危及己身。比如这次,你完全可以让阿杏偷偷用石子击打秦姨娘的穴道,让她在床上瘫软几天,可不比你直接冲上去将人撞翻还授人以柄强?”
    被点名的阿杏:“……少夫人,打穴可使人麻痹,但至多不过一柱香功夫。”点个穴就让人躺在床上几天下不来什么的,那是只存在于话本子里的东西。现实中,那不是点穴,是把人揍了一顿。
    宜生:“……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旋即又语重心长地教导两人:“重要的是精神,精神懂么?为人处事固然要固守君子之道,可直取不可曲求,但遇上如今天这种事,对待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法子,可曲求便不用直取。懂了么?”
    七月两眼迷茫。
    阿杏:“……懂了。”
    意思就是:打人不能直接冲上去打,要找个没人的地儿套上麻袋打,还不能让人发现是自己打的。
    阿杏嘴角抽抽。
    其实他还是觉得直接冲上去打一顿比较爽。
    显然,七月跟阿杏的想法是一样的。
    受了气不能当面打回去,还得绕个圈儿,虽然好像也很解气,但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当面打回去更爽。
    宜生看出了两人眼中的意思。
    她微微蹙眉,胸口也陡然有些憋闷。
    她当然知道直接打回去好,若凡事皆可直中取,她又何必曲中求?但是,力量不足够碾压对手的时候,就必须采取更迂回的手段。
    尤其是在后宅。
    哪怕私底下早已撕破脸皮,表面上却还要维持和睦的假象,假装亲热,假装毫无矛盾,然后私底下见不得光的暗招不断。
    的确不爽,但若想生存,就只能如此。
    宜生的脸色微微暗淡下来。
    阿杏误会,以为她在担心这次的事,问道:“这次的事很麻烦?”
    她小小年纪就入了师门,对世俗的规矩并不太清楚,但她知道妾通买卖,姨娘对正室所出的嫡子女也算不上什么长辈,所以才没有阻拦七月,因为她衡量过,觉得就算秦姨娘被吓到然后告状,结果也是能够承受的。
    但是,现在事情出现意外。
    后果超出了原本的预料,而沈承宣的态度,更是与她以为的大大不同。
    所以,她有点担心,也很自责。
    宜生回过神,摇头道:“不用担心。会有点麻烦,但不是不能解决。”
    双方均是口说无凭,除非身份地位悬殊,又哪能定得了一方的罪?沈承宣就算再偏心,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为此大动肝火处罚七月,就算他脑子真的坏了,这府里还有其他脑子没坏的人在。
    最糟不过会落些处罚,训斥、冷落、禁足,或者克扣月钱供给之类的。
    但是,那是在最糟的情况下:秦姨娘、柳姨娘口径一致,将责任全推到七月身上。
    当时在场的人有六个,阿杏七月,秦柳,以及秦柳的丫鬟。但现在,开口的只有阿杏和秦姨娘以及秦姨娘的丫鬟,受到伤害最大的柳姨娘却还未开口,所有对七月不利的说辞都是出自秦姨娘之口。
    这并不具备多少说服力。
    但是,若柳姨娘也开了口……
    宜生皱起了眉头。
    印象中,柳姨娘是个相当清高的人。
    而清高之人,一般都不会违背内心,做出冤枉他人之事。
    不过,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最蠢的事,宜生只略微想了一想,就将柳姨娘的态度抛到一边。
    无论柳姨娘态度如何,她都要做好迎接最糟结果的准备,再对应结果设计出对七月伤害最小的方案。
    宜生以为自己已经想到最糟的情况,然而,真正的结果却比她预想地更加糟糕。
    过了不知多久,宜生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道痛苦的哀嚎:“不!大夫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宜生脸色一变。
    ——
    “是大小姐……我和秦姐姐正在赏花,大小姐不知怎么突然冲上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们,然后就上来将我撞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若是知道,就是撞破了头也会把肚子护住的,护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呜呜……”
    柳姨娘被搀扶着坐在厅中,面色惨白,巴掌大的瓜子脸被白布缠住一半,几乎只露出嘴巴和眼睛,模样看上去有些瘆人。
    而除了柳姨娘,此时花厅里的人数已经比之前多了将近一半。
    谭氏、沈青叶、西府的婆媳俩,通通都挤在了花厅,全都看着嘤嘤啜泣的柳姨娘。
    他们早就得到柳姨娘受伤的消息,但当时柳姨娘被抬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们身为主子,又是长辈,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去一个姨娘的院子探望,因此不过是遣了丫头来问一句。
    谁知,丫鬟回来就带回个消息:柳姨娘怀孕了,但因被大小姐推倒,又流掉了。
    事关伯府子嗣,谭氏也顾不上摆架子,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身边跟着之前正为她按摩的沈青叶。
    至于西府的两人,更是看(东府的)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于是,刚刚包扎完毕,身子还虚弱不已的柳姨娘便坐在了花厅里——这可是谭氏破例给出的殊荣,照理说,这种真正的主子和长辈俱在的场合,姨娘是不能落座的。
    柳姨娘断断续续地说完,事情似乎顿时一目了然。
    秦姨娘顺着就接上话:“妹妹节哀,要小心身子啊,如今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你还年轻,跟这个孩子无缘,以后总还会有的。”
    听了她这话,柳姨娘却哭地更加伤心了。
    以后再生,谈何容易!
    她身子不好,体虚宫寒,最是不易受孕的体质,跟了沈承宣两年,虽说要跟好几个女人争宠,沈承宣却最爱在她那里过夜。可是,就是这样,她日盼夜盼,却也一直没盼来一个孩子。
    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已被告知噩耗。
    她的孩子,她盼了整整两年的孩子啊……她怎能不恨!
    她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孩子,又想起她的母亲,心中的酸涩和愤怒就更盛。
    虽然不是那孩子直接将她撞倒,但是,罪魁祸首就是她!
    柳姨娘无声地流泪。
    沈承宣顿时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安慰,看着七月,心火顿时又层层上窜。这时,秦姨娘又在一旁火上浇油。
    “妾知道自己笨嘴拙舌讨人嫌,又是刚回到伯府,大小姐对我不喜也是正常。可柳妹妹性子这么好,一向与人无争的,不知道怎么也惹了大小姐……”她一脸伤心地啜泣着。
    沈承宣的怒火便更盛,看着七月的眼里满是嫌恶。
    谭氏也冷冷一笑,满脸乌云地看着七月。
    “我还不知道,咱们伯府的大姑娘居然这么有脾气,不喜姨娘就对姨娘喊打喊杀,不喜姨娘就害死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的亲手足!”
    ☆、75|5.06
    谭氏不喜柳姨娘,但更不喜的却是儿媳,尤其前阵子跟吃错药似的,突然不怕她了,甚至还顶撞她让她下不来台了。这简直岂有此理!
    谭氏憋了一肚子火想发泄,奈何找不到由头,儿媳安安生生地躲在自己小院子里,她想发火都师出无名。更憋屈的是,原本塞两个庶女是想给儿媳添堵的,但现在看来,这堵却全添到了自己身上——儿媳半点不介意教导庶女,反而还有把两个庶女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趋势。
    尤其沈琼霜,原本简直视嫡母如虎,可现在,谭氏冷眼瞧着,竟发现她这孙女对嫡母有点儿孺慕佩服的意思!
    谭氏原本不明白,为何原本给人添堵的招,到头来反而给自己添了堵,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
    ——她这儿媳,真的已经不在意儿子了。
    以前的渠宜生虽从不苛待折磨庶出子女和姨娘,但厌恶却显而易见的。把两个庶女丢给她教导,犹如逼她对仇人强颜欢笑。
    其实谭氏很理解这心理,任男人们怎么说,在女人眼里,妾室就是抢了自己夫君的狐狸精,而庶出子女,就是狐狸精生来给自己添堵,分薄自己孩子家产的。
    就是因为知道庶出子女在自己跟前晃的膈应劲儿,谭氏才想出把沈青叶沈琼霜送到儿媳跟前的招。
    然而这招并没有奏效。
    因为已经彻底不在意夫君,因为觉得那就是个不相干的男人,所以什么姨娘,什么庶出子女,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用说膈应了。
    除非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不然怎么会一点儿不在意。
    所以谭氏的招数失效了。
    就像蓄满了力气狠狠一巴掌打出去,然而对方却已不在原地,巴掌打在了空气上,还把自己晃了一把。
    谭氏最恨的,是儿子对渠宜生的在意,最享受的,是渠宜生在意儿子。但如今,渠宜生不在意了。
    这个认知让谭氏有一瞬间的慌乱。以往她拿捏儿媳,都是利用儿媳的在意,变着法儿地给儿媳添堵,可是现在儿媳不在意了,那她还有什么可以拿捏儿媳的?
    而且儿媳似乎学聪明了,也更大胆了,平日根本不给她找茬出气的机会,乌龟似的龟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让她根本无处下口,憋着一肚子气找不着地儿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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