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青叶的生母是秦素素,是害得母亲小产的重要人物。今生,她是秦素素的女儿,母亲自然也不喜欢她。
    比不上沈七月,甚至连沈琼霜都比不上。
    哪怕她聪明、乖巧、对她满心孺慕。
    看着那个认真讲解着工笔画法的女人,沈青叶的心思却逐渐飘走。
    ***
    教导两个庶女的事逐渐进入正轨,除了要腾出上午的一个时辰,其他时候宜生都很自由,大多数时候,她都还是在陪着七月,有时候陪七月一起玩,有时候待在七月身边,然后做自己的事。
    不过,她要做的事,其实也只有一件,写书。
    归翰斋的赵掌柜已经听她吩咐找了些穷书生,短短时间也凑齐了几篇故事。这些故事大多只有三五万字,主角多为不得意的文人书生,或得奇遇,或获奇宝,或遇贵人相助,或蒙美人垂青,或被奸人陷害终得昭雪……宜生看过所有稿子,最后剔除了一篇,其余全部通过,然后便一并交给渠家书坊印刷,印好后便放在归翰斋卖。
    当时,赵掌柜看着被退回的那篇,纳闷地问:“少夫人,这篇文采不错呀,怎么——”
    宜生:“我不喜欢。”
    赵掌柜立刻闭上了嘴。
    管你文采怎样,老板不喜欢,这就是最强大的理由。
    而且,赵掌柜又偷偷翻了翻那稿子,想起稿子里的故事,顿时觉得自己察觉了少夫人为何不喜欢这篇故事的真相。
    这是个俗套但喜闻乐见的故事。一对夫妻因战乱失散,妻子坚信丈夫未死,苦守着年迈的婆母等丈夫归来,二十年后,婆母已死,妻子还在等,甚至上京寻夫。而丈夫,则阴差阳错以为妻子已死,因此二十年未归,沙场上打拼数年,终于功成名就,得帝王赏赐,又与一小姐两心相许,结为夫妻。谁知,就在成亲当日,妻子找上门来。
    夫妻相认,自是相对而泣,而丈夫新娶的妻子,也对原配心感钦佩,自愿称妹,奉原配为尊。皇帝闻此奇事,亲自下旨封原配与小姐为平妻,两人平起平坐,一般无二。
    妻子守得云开,破镜得以重圆,结局自是一片和乐融融。
    这故事没什么新意,前人就有类似的故事,但是,最后丈夫娶妻当日原配寻来的场面,却让赵掌柜瞬间想起了威远伯府。
    这写的,可不就是老威远伯沈振英的故事?故事里的原配妻子是如今伯府的老夫人,小姐则是伯府三爷已逝的亲生母亲柳老夫人,除了一些细节不一样,简直就是老伯爷人生的翻版。
    赵掌柜啧啧摇了摇头。
    写这故事的书生估计是知道归翰斋的背景,特意写了这故事来讨好伯府,因此在故事里对“沈振英”颇多溢美之词,沈振英与原配夫人也被写得如同神仙眷侣。
    但是,现在看来,这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腿上。
    的确有很多权贵喜欢自己的经历被写成故事为人传扬。不能凭文治武功留名青史,说不定能靠逸闻故事被世人记得呢?尤其又是足以被人赞扬的佳话。
    但是,显然少夫人并不这么想。
    赵掌柜稍微一想也有些明白:老威远伯毕竟已经去世,而少夫人是孙媳妇,出了这本书的话,别的不说,肯定会出些风头,被伯府的人注意到。
    以少夫人的性子,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赵掌柜这般想着,也就没再多说,而是继续跟宜生说起后续的印书事宜。故事找好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印刷,因为宜生之前跟父兄说好,因此印刷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直接去渠家书坊印就是,因此这事儿两人也没说多久。
    最后,赵掌柜期期艾艾地问了宜生一句:“东家,那个《画梦》的故事,署名写什么?”
    宜生一愣。
    她之前交给赵掌柜一沓稿子,稿子上写的故事,就是《画梦》。故事写一个闺中小姐,通过一幅奇异的画遇到到如意郎君,其中虽经历了种种坎坷,最终却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故事很俗,也无甚深意,看起来就像闺中少女的妄想,但俗不要紧,重要的是人们喜欢看。尤其对情窦初开的丫鬟小姐们来说,这故事里的少女就是她们的化身,少女的经历,何尝不是她们偷偷幻想过的。
    宜生曾将这故事拿给红绡看,从红绡羞红了的脸,以及抱着稿子不放手的结果来看,故事的吸引力应该是不错的,所以她才有了些自信,然后将稿子交给了赵掌柜。
    但是,故事要印成书,总得有个作者,而宜生的身份自然不能暴露。
    “要不,也叫个什么什么主人?什么什么先生?”赵掌柜试探着问。
    话本故事在正经文人眼里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写话本故事虽不算丢人,但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有人愿意署上真名,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用别名,通常取表字、别号、室名以代替真名,比如什么花溪先生,什么风月庵主人。就是赵掌柜找来的那些穷书生,也大多没用真名。
    宜生神思恍惚了一瞬,道:“叫先生吧。”
    若不是死后那段诡异神奇的经历,便不会有今日的渠宜生,她也不会动了写故事的念头,所以,就叫先生吧。
    于是,作者署名先生的《画梦》,便与其他几个故事一起付梓印刷,很快摆在了归翰斋的书架上,任人翻看购买。
    没过几天,赵掌柜便满脸带笑地跟宜生报喜。
    话本子果然比正经无趣的经书典籍更吸引人,原本归翰斋所在的那条街上只有奇趣书堂卖话本子,需求其实是远远大于供给的。这会儿突然又冒出一个归翰斋,也开始卖起话本,立刻便吸引了不少顾客。
    归翰斋比以前热闹红火了不少,每日的客人比以往多了三倍还多,但话本子本小利薄,赚的钱其实也没有多多少,但归翰斋的话本印刷不费一文,本钱自然大大降低,虽然定价与奇趣书堂一致,纯利润却比奇趣书堂高了些。
    赵掌柜算了算,算上《画梦》在内的共五篇话本,估计能为归翰斋带来至少二三百两的收益,这还是以目前归翰斋名头没打响,销量不如奇趣书堂的情况来计算的。
    此外,赵掌柜还笑眯眯地告诉宜生一个消息:五本书中卖的最好的,是《画梦》。
    宜生笑笑,心里其实不怎么惊讶。
    她观察过,会买话本的,除了少数寻常百姓和一些书生外,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婢女占了很大数量。而《画梦》,则就是她特地为这些女孩子们写的。
    哪个闺中少女不曾向往过一段美好而奇异的恋情?因为作者的缘故,如今市面上描写爱情的话本基本都是男性视角,而《画梦》则是彻头彻尾地女性视角女性思维,女主所思所想,几乎完全契合了十几岁少女的心态,而故事里的男主,更是符合少女对未来夫君的一切美好想象。
    所以,宜生对这结果并不算多意外。
    不过,自己写的故事能得到别人喜欢,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更何况还能顺便挣钱。
    因此,听了赵掌柜的汇报后,宜生对写故事也更加有兴趣了,平日除了教导两个庶女和陪七月,其余时间不是看书便是写书。
    《画梦》成功了,就说明之前的思路是对的,因此宜生也不多想其他题材,只专心写起了闺阁少女们喜欢的故事。这也是她在死后那个“网站”得来的启发。
    积累是很重要的,针对特定人群的长久积累更能产生质量的变化。若“先生”这个名号一直写少女喜欢看的故事,自然能积累越来越多的少女读者,按那个世界的说法,就是粉?
    宜生不太明白为何读者又称作粉,但这不影响她跃跃欲试想要在这个时代“圈粉”。
    当然,圈粉不是为了收获小姑娘们崇拜的目光——她遮掩身份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想着收获什么崇拜的目光,再说,若她的身份爆出来,收获的是崇拜的目光还是鄙夷的目光还说不定呢。至于圈粉,其实宜生的想法很朴素:粉越多,挣得银子也就越多。
    于是,宜生每日安安静静地写书,只是都避开了沈青叶和沈琼霜,知道的人除了赵掌柜也就只有红绡和绿袖,至于七月——宜生并不知道她是否理解写书的具体意思。
    就这么安静地教孩子,写书,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小院突然有人拜访。
    来人居然是沈问秋,而且,他不是只身前来。
    ☆、65|3.31
    与沈问秋一同前来的,除了靛青靛蓝,还有一个少女。宜生猛一看还以为是丫鬟,正纳闷一向不让丫鬟服侍的沈问秋怎么突然改了脾性,就看到少女怀中抱着的剑。
    乌沉沉的剑鞘看上去毫不起眼,定睛看去却有种冷冽肃杀之感,绝不是陈二那种纨绔挂在腰间装模作样的剑。
    宜生没来得及仔细看,寒暄过后,沈问秋马上为宜生介绍起来——少女叫“阿杏”,是沈问秋特地找来给七月做护卫的。
    只听到这一句,宜生便愣住了。
    她心里想了好几种可能,却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经过生日宴陈二的事,宜生不是没有想过七月的安全问题。
    上辈子,七月就是因为刘婆子的恶意消失,后来沈琪变成七月,美貌的名声传扬出去,沈琪又经常在外露面,因此招惹来不少麻烦,只不过都被沈琪或陆澹一一化解和挡去了。
    今生,七月不如沈琪那般高调,但是,这就意味着安全了么?
    当然不是。恶人不会因你退缩而收敛,只会觉得你更好欺。如生日宴那日,陈二等人只是听说了七月美貌,就千方百计想要见到七月,这难道要怪七月长得美引人觊觎么?
    所以宜生无法不担心。
    这些日子里,除了写书和教导沈青叶和沈琼霜外,她又去京城的几个大武馆和镖局去了一趟,想要找个身手好人品好,最好能一直贴身伺候七月的女武师。只是女武师本就少,大多都已被聘去,没被聘去的大多又有家累,不可能住进伯府贴身伺候七月,比如教宜生打拳的这位就是这般。如此一来选择就不多了,宜生见了几人,却都觉得不太合心意,因此一直都还没有定下。
    结果,正瞌睡呢送枕头,沈问秋主动寻上门来,要给七月送一个护卫。
    是被陈二的事触动,还是因为听说她去武馆镖局打听女武师才想起来?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可见其用心。
    “多谢三叔。”宜生心里感激,深深地作了一揖。
    沈问秋笑着摆摆手,没多说什么,只继续介绍起阿杏来。
    阿杏是他找来的护卫不假,但阿杏却并非武馆镖局的女武师。她有正经师承,之前一直待在师门学艺。这次出来是因为阿杏的师父觉得她功夫学得差不多了,反而该出来历练下人情世故,恰好碰上沈问秋想为七月找个护卫,而阿杏的师父又是沈问秋的至交。于是沈问秋就拐了阿杏,让她给七月做护卫,保护七月的安全,直到七月出嫁为止。
    而且,七月喜欢玩的那些船模,也是出自阿杏的师门之手。按沈问秋的说法,阿杏的师门其实主要就是玩儿木工活,功夫反倒是次要的,不过阿杏习武天分高,不凭借外力的话,身手比她师父还好,因此就算不是专门学武,当个伯府小姑娘的护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阿杏手还很巧,会做包括船模在内的很多东西。
    所以说白了,阿杏就是沈问秋找来保护七月,兼陪七月玩儿的。
    听了沈问秋的话,宜生嘴唇微张,满脸惊讶地又看了看“阿杏”。
    她一身劲装,身量高挑笔直,抱着剑,也不说话,明明站在那里,却很容易让人忽视。
    但这不意味着她长相普通。
    相反,她皮肤白皙,眉眼精致,整个人立在那里便如同一把剑,雪白锋锐,剑光冷冽,炫目地让人移不开眼。但是,这是在特意去看她的时候。若是不注意,她就像被裹上了剑鞘,光华内敛,锋芒不露。
    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来说,这种内敛的气质比漂亮的相貌更难能可贵。
    若说她还有什么不足,或许就是她稍显硬朗的脸部轮廓,这让她缺少了一些女儿家的柔美,反而有种英姿勃发的感觉。而且,她的身量也比同龄女孩子高挑许多,加上虽是女式却极其简单的发髻和衣服,看上去便有些雌雄莫辩。
    宜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目光里有初见新鲜事物的新奇,更有不加掩饰的狐疑。
    高手、师门、历练……她还以为这些东西只存在于话本中。
    即便死后看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知道这世界远比她以前认为的复杂而多彩,但毕竟,无论前世今生,在活着的日子里,她的生活一直是困在内宅里的。
    重生以来,四周仍旧是这高高的院墙,所见的仍旧是那些熟悉的男男女女,关注的忧心的也依旧是她和她所在乎的那一小撮人。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前世错过,今生却忍不住主动靠近了一次的罗阎王。
    但即便是罗阎王,也是她前世听说过的人物。可这个阿杏,还有她的出身来历,却是前世的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所以宜生忍不住好奇,还有疑虑和防备。
    她信任沈问秋相信他是为七月好,但毕竟关乎七月,她无法不小心一些。
    沈问秋自然看出了她的疑虑。
    “你不必担心。”他温声道,“她师父是我多年好友,阿杏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绝对信得过。”
    “三爷救了我的命。”阿杏冷不丁地开了口。
    这也是她自进了院子第一次开口,沈问秋说这是因为她不爱说话。她的声音少年气十足,清朗,却不够清脆,若是不看长相,定会以为是男孩子的声音。
    宜生恍惚觉着自己似乎明白了阿杏不喜欢说话的原因。
    不过,想到阿杏那句救了她的命,宜生还是不觉朝沈问秋看过去。
    沈问秋摇摇头,直接笑着拍了阿杏一脑袋:“原来你还记得爷救过你啊?爷还以为你忘了,平日连个笑脸都不给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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