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厮杀过后,霍老爷子颇为回味无穷, 颜书语则有些感叹,如果夫子在这里,能同老爷子手谈一局的话,可谓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这两人的棋艺水平真真是一样的耐人寻味。
    霍老爷子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和自己下棋的人,兴致盎然之下不肯放人,直到邻近午饭时间,全鱼宴已备好, 他才满是惋惜的停下来同人用午饭,席间还喝了几口小酒,情绪很是高昂。
    颜书语不意外霍家留饭的举动,就是席间有些意外,霍正真这位霍家二公子居然跟个小厮一样在老爷子身边服侍,不被允许入席,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老爷子?”颜书语看看霍正真,又看看两人身边空余的那个位置,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外客坐着,却要主家在旁边伺候,也太失礼了些。
    霍老爷子则很是无所谓的一挥手,笑容爽朗,“今天我和小姑娘一见如故,这全鱼宴也是专门为小友准备的,他一个小辈,旁边呆着也就是了。”
    颜书语看看神色平静的霍正真,再看看态度坚定的霍老爷子,无奈一笑,安安静静用完了一顿全鱼宴。
    不得不说,霍家的厨子很有几分本事,这全鱼宴做得格外让人惊艳,颜书语吃得极为满意,即便那位老爷子和自家孙子当着她的面打着哑谜,似有盘算,也不影响她的好胃口。
    全鱼宴之后,颜书语又陪着老爷子摆了一下午的棋局,霍老爷子不开口提生意的事,她也就不着急开口,既然是互相试探底细,比拼耐心,她自问还沉得住这口气。
    等到了下午,夕阳落山暮色沉沉之时,颜书语率先起身告辞,霍老爷子虽然极为舍不得,还是让亲近的随从将人送出了府,不过分别之前,格外热情的邀请她明日再来。
    颜书语笑笑,应下了这诚心实意的邀请,“老爷子盛情难却,那小辈就却之不恭了,明日再厚颜登门来探望老爷子。”
    “只要你愿意来,就一切都好说。”霍老爷子笑眯眯的捋着发白胡须,被孙子扶着,一路送颜书语出了门,眉目间颇为不舍。
    颜书语被霍家下人一路精心送回自己人身边,在裴大春月等人着急的眼神里,摆手一笑,“不用担心,今日之行结果还不错。”
    客栈厢房中,颜书语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神色懒散的坐在主位之上,旁边跟着她前来荆州的一行人神色均有些跃跃欲试,唯有姜叔还算沉得住气。
    抿了口清热去火的凉茶,颜书语笑着看向众人,“霍老爷子态度不错,是能一同谈事的人,只不过明日我还需再去霍家一次,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回庆州之前,都得一直同霍家打交道。”
    姜叔不比厢房里其他人,他是经年在外同颜三老爷跑生意的老人,比那些不经商事的人看得要明白许多,在颜书语这里只多问了一句话,“大姑娘在霍家,没被人慢待吧?”
    今日入霍府时间太长,跟去的丫头亲随们不被允许靠近霍家老爷子身边,姜叔多少有些担心,虽说荆州城里霍家有善名,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既然替了老爷来,首要的就是看好姑娘的安危。
    “霍家待客之道颇为忠厚,姜叔不用担心。”颜书语给出定心丸,“我同老爷子说过,明日可带一个亲随,到时候裴大跟我去。”
    既是入霍家内宅,却不知为何姑娘要带裴大而非身边丫头,姜叔将疑惑压在心底,倒是裴大朗声应了下来,“我全听姑娘吩咐。”
    颜书语笑着点头,将其余人报上来的琐碎事宜仔细听过之后,给出了新的安排,她前两日花钱大手大脚,同荆州本地商人和外地客商谈了不少小生意,后续自然得有人跟进,且她需要摸.摸荆州商市的根底,手上也还有很多事要遣人去办。
    每到这时候,她就有些想叹气,习惯了从前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方便,这会儿自己再亲力亲为多少有些不方便,不过,她这次物色了不少好人选,能拿下的话,短时间内能缓解下用人的困境。
    裴大他们她从来不打算栽培成管事与生意人,他们志在西北,只想跟着裴郁宁战场奔波,她自然不愿拘了他们的志气。
    在战场上他们是利刃,在商事上,他们就是蹒跚小儿,学个皮毛知道好坏不被人轻易哄骗就可,再深的,就不必要了。
    微凉月色下,霍老爷子躺在软椅里,半闭着眼睛哼着江南小调,神情惬意。
    霍正真一身沐浴过后的水汽,在旁边坐下来,“祖父,今日之事您到底作何打算?”
    在旁边看了一整天,霍正真品出了几分老爷子看人的打算,但到底没能看清祖父行.事背后的真意,这才按耐不住跑来询问。
    从小到大,祖父教导他都是先自己琢磨尝试,不得其法之后才可开口求长辈点拨,无疑,这时候他需要被点拨一下,否则这一整日的旁观就太浪费了。
    “单论定力,你就不如颜家的小姑娘,”霍老爷子睁开眼睛,似有感叹,“不过,比起前些日子,你的心还是多少稳了一点。”
    “这颜家小姐确实让人意外,”霍正真承认,“她行.事上我也有几分摸不清,不论年纪,单论手段的话,确实有可取之处。”
    看着神情严肃认真的孙子,霍老爷子笑了笑,“玉郎,你还是没看透没看懂。”若是真看透真看懂的话,就不会是那种淡淡的称赞,而是要自惭形秽了。
    玉郎是荆州城里姑娘小姐们对孙子的爱称,在老爷子这里,也是一个颇富趣味的亲昵称呼。
    “颜家小姐初入荆州,虽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毕竟我不知她底细深浅,看不透看不懂情有可原,”霍正真这说的是心里话,“等打交道的时日长了,这人的性情行.事也就能彻底摸清了。”
    “性情行.事啊,”霍老爷子轻笑出声,“既然你觉得自己还没看明白,那我就多给你一日,明日.你再好好看看这位颜家小姐,若是明日还不成,就只跟在我身边看吧。”
    霍正真眼皮一跳,察觉了祖父背后的期待与失望,但还是郑重应下,“明日,我必不让祖父失望。”
    “能如你所言才好。”霍老爷子低声淡淡道了一句,闭上眼睛继续休憩养神。
    出乎他意料的小姑娘,他也得好好思量几分了。
    颜书语第二日照旧精神抖擞的登了霍家的门,这一天陪老爷子品茶赏花习字看画,一整日再度这么消遣过去,只除了进门时裴大的存在让霍老爷子多看了一会儿,其余再无动静。
    倒是霍正真,比起昨日,气息似是更沉稳了一些,跟在老爷子身边极为安静妥帖。
    颜书语有些好笑的一子堵死了棋盘上黑子的退路,低声对霍老爷子道,“二公子不介意您拿我来磨他?”
    想拿她做磨刀石来磨砺最喜爱的孙子,也不怕她小小年纪一介女流之辈的身份伤了他的自尊?
    “他要是只有那么点儿心胸,也就枉为我霍家儿郎了。”霍老爷子看着被堵死的棋路有些发愁,但说起疼爱的孙子则满是信任与骄傲。
    “既然如此,那您就再狠心一点吧,我是不介意的。”颜书语看着胜负已分的棋局,开始捡棋子,“若是能同霍家下一位主事人多结两分善缘,我自是求之不得。”
    “小姑娘狡猾,一箭双雕啊。”霍老爷子心痛的看着棋盘,揉了揉发痛的腮帮子,“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让老人家心惊。”
    “做生意的人,不狡猾怎么成,”颜书语笑容灿然,“尤其是想要做大生意,就更得多几分聪明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霍老爷子拍拍大.腿,爽朗一笑,很是赞同,“能赚钱的都不是笨人,只不过能赚到大钱的肯定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只是不知道,这聪明都是用在了哪个地方?”
    “这种事,说不管用,还得看,”颜书语笑道,“等上了一条船,这看得就更加清楚了。”
    “霍家本身就是条大船,码头太小河道太窄可容不下我们,”霍老爷子两分感叹三分怅惘,“家大业大是好,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转舵也难。”
    “有些事情看着难做起来也难,无非是前路太窄,既然如此,那就换一条路好了,”颜书语清空棋盘,收好黑白棋子,抿了口半温的茶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条路就多一个选择,怎么都不算坏事。”
    “小姑娘心眼坏啊,这是在绕我老人家?”霍老爷子摇头失笑,“我老人家就算是被你绕进去,也是不肯承认的。”
    “时候还不到,咱们暂且再等等看。”颜书语不接话茬,只安静的笑,“您不着急,我也就不着急。”
    霍老爷子笑两声,重新开局下棋,只不过比起之前的稳健棋风,这次终于多了两分杀伐之意。
    颜书语倒还是一如之前,棋风棋意上善若水,不动如山,无论是胜是败,在她心里自有一番论断。
    两天里,霍正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人谈论其他事,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也足够让他警醒,果然,祖父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庆州来的颜家小姐他到底还是看轻了几分。
    第二日这晚,霍正真垂手在祖父身前听训,原本打算今日解惑的霍老爷子,则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你再多看几日,颜家小姑娘离开荆州之前,你都好好看着她。”
    这个看,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看,霍正真虽然心惊,但还是认真领命,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反省,听得进去人言,老爷子对这一点也是极为称赞的。
    “庆州颜家,”霍老爷子喃喃自语,“看来这江南又要多一位大商了。”
    “玉郎,我们霍家的新出路,在西北,”这是霍老爷子第一次开口谈起这些,“我这位小友,既是友人也是贵人,日后不可慢待。”
    作为被老爷子属意的霍家下任主事者,霍正真猛然睁大了眼睛,“祖父?!”
    “你和我那位小友一起,不妨多看看多学学,若是能早些出师,我霍家日后几十年都不愁出路,”霍老爷子眉间一片沧桑,“你父兄叔伯皆不及你,我们霍家的希望,在你身上,玉郎,你别让我失望。”
    霍正真神情恭谨的行了大礼,“谨遵祖父教诲。”
    霍老爷子淡淡一笑,似是有些遗憾,“若是能早日识得我这位小友,即便费尽心机,我也会为你定下她,若有她在你身边,我霍家前程可期。”
    “只可惜,神威侯府,”霍老爷子摇头感叹,“霍家不如,那位裴世子想必也不会同意。”
    霍正真从未想过自家祖父还打过他婚事的主意,对象还是那位颜家姑娘,不期然出了一身冷汗。
    “祖父,这婚事还是算了吧。”霍正真面带苦色。
    那位颜姑娘容貌和性子是不错,前提是他不知道她是老爷子推出来的磨刀石,在她身上他几次碰壁,心有挫败,看她全无男女之情,即便是当对手,在老爷子心里,他好似也不太够格,这太刺激他的自尊心了。
    “蠢小子,认不得好东西。”霍老爷子低骂一句,甩袖进了里屋。
    不管她是不是好东西,他感觉自己都消受不起,霍家玉郎苦着一张脸,低眉顺眼的跟在祖父身后服侍。
    说实话,那位颜姑娘,他觉得能消受起的不是一般人,那位神威侯府世子显然慧眼识珠,就是不知道这日后能不能受得起了。
    此时,被霍家玉郎腹诽的神威侯府世子裴郁宁,正带着一帮人夜袭了西戎人的一个小营地,杀了对方几十个所谓的部落勇士,卷了值钱的东西转身就跑。
    他们出来探路,偶遇了一个袭击了大雍平民与商队的小部落,跟了两天摸清了情况之后,该杀的杀,该抢的抢,来去如风,迅疾得很。
    大雍虽然看西戎人都是祸害,但西戎内里却还分了许多小部落,不同部落之间虽互有摩擦,但在觊觎侵犯大雍国土这件事上,则是高度一致,双方连年来征战攻杀,早已成了死敌。
    所谓死敌,就是不死不休,至少裴郁宁旗下军士遇到了西戎人从不留活口,无论男女老幼。
    曾经,大雍人在对阵西戎人时还心存善心,放过了不少女人和孩子,但这些人转眼就能下毒杀人,只有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眼前,所有人才明白了一件早就被大家忽略的事:即便是女人和孩子,他们之间也是国仇家恨,不死不休。
    但凡是西戎人,那就是敌人,在西北,这已经是铁律。
    “少将军,老九带着消息回来了!”临时休息的营地里,裴三快步跑向裴郁宁身边,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快意,“他得了大消息,西戎人要有大动静了!”
    老九一下马喝了两口水松缓嗓子,就被人提着送到了裴郁宁跟前,看着众人期待眼神,他努力咳了咳嗓子,一鼓作气开口,“少将军,我在北峡口那里探得了消息,北戎部落那里的大荔戎、陆浑、伊洛、临胡等小部落合计着南下,要有大动作,比起往年秋收时才动手,他们今年恐怕会早上一两个月,北戎王帐里的老杂巫说是他们今年运道好,肯定能越过西北边防,拿下峪州。”
    裴郁宁听完,幽深暗沉的眼睛里多了点亮光,“今年草原干旱少雨,西戎人活不下去,这些日子里我们见了许多偷偷南下袭击人的小部落,这次他们的大动作,恐怕是盯上了秋天要送来的那批粮草。”
    军师在旁边翘着二郎腿,连连点头,“除了这些好处,只怕西北边防不稳也是他们今年提早南下的因由,前阵子我们抓到的那批人怎么说的,这西北军里有人通敌卖国,偷偷把粮食卖给西戎人换金子。”
    一想起那些死有余辜的晦气人,众人脸色都难看得很。
    “少将军,就算我们再有心,也抵不住那帮孙子拖后腿!”
    “杀西戎人之前,恐怕我们得先砍了那帮孙子,这才能后顾无忧的上战场!”
    “一群龟孙子!通敌卖国的事都敢干,这金子拿着都不嫌烫手!”
    裴郁宁听着亲随家将们满是气愤痛恨的抱怨,抬手制止众人,“收拾好东西,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徐安县,过段日子,在粮草到达之前,西北边军上层至少得大动一次。”
    “密折我已经备好,此刻正好是发难的最好时机。”想起望京里七皇子给的好处,裴郁宁眼神微动,庆州之行他的功绩延昭帝不会大赏,他正好拿来换其他好处,这个密折直奏此时看来极为好用。
    “看来少将军胸有成竹啊,”军师笑出声,“西戎人来之前,咱们不妨先大开杀戒一次。”
    “咱们神威侯府沉寂太久,是时候重新站在人前了,少将军,”他看向裴郁宁,眼睛发亮,“这次只管多拉些人下水,不管死不死得了,敲山震虎总是要的,至少得先把今年的难关过了。老皇帝就算再昏庸,也不能任由他的江山被那帮孙子毁了送给西戎人吧。”
    “老皇帝只要还没憋成乌龟王八,这点血气还是有的,”有人心直口快,“西北要是落到西戎人手里,他们就能一路南下打到江南富饶之地,江南那可是老皇帝的钱袋子,我看他舍不得。”
    “行了,闭上你们的臭嘴,”军师骂了两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都是些什么人,什么话都敢说!”
    “迟早有一天,你得毁在你那张破嘴上!”军师即便心里觉得延昭帝就是个老不中用的乌龟王八蛋,这嘴里也不会骂出来。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蠢货,下次要是再让我听见,一个个回去饿上个五六七八天,我看你们能不能管住那张破嘴!”军师向来是智力担当,不如裴大下手狠能打服这群混球,管起人来总是少了两分武力威慑,尤其行军在外,更是不好重罚,才让他们没了分寸。
    “本来就没粮了,你还要饿着我们,这心也忒狠了。”裴六暗自嘀咕了一句。
    “就是没粮了才要饿着你们,”军师笑得得意,“这省下来的粮食正好给我开开小灶,自从来了西北之后,我这都瘦了许多了。”
    看着军师隐隐约约的双下巴,裴六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觉着您老一分没瘦呢?”
    “这穿着衣服看不出来,脱了衣服就能看出来这身上全是骨头,”军师一脸怜惜的摸着自己的脸颊与肚子,“我这瘦的,着实可怜,你们这群蠢货省下来的粮食正好上贡给我,也算是略有所得了。”
    旁边听到军师一席话的众人暗地里都忍不住哼哼了两声,他们家这军师,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裴郁宁看着身边一群人,挥手示意众人散开,“早些休息,明日早些启程回去。”
    手中平安玉被摩挲得发烫,裴郁宁闭着眼睛坐在火堆旁沉思,密折送到望京,西北军上层不会大动,但西戎来犯之前,有一批人确实得交出来让延昭帝松口,至少今年,不能出纰漏。
    他还是走得太慢,得再快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多,码字时间减少,我专心努力更文,保证日更字数和质量,其他还望小伙伴们体谅=。=
    之前一直写快穿文,这还是第一次写破二十万的单故事文,现在到了下卷,感觉好复杂啊,有些新鲜,还有点懵蛤蛤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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