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宁看着她写字,看着她休息,看着她离开,从头到尾,她没给过一个眼神,没同他说一句话,但他却意外的没生气。
    他是很不喜欢自己被没见过几次的陌生女人影响心绪,不过有必要的话,他要确保自己足以掌控这种影响,无论好坏。
    他是未来将要承爵的神威侯,他的战场并非小小的侯府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而是裴家世代镇守的西北战场与朝堂。
    想要走到那一步,他不能错,也错不起。
    他的妻子人选,必须慎重,身份地位是其次,品行能力才最重要。
    颜书语,她会是那个人吗?
    ***
    晒书日结束之后,就是音律试,颜书语将那把千叶桃花伞送还给黄琬晴时,看着对方玩味目光与神情,心中无奈。
    她这个夫子,有时候真的让人头疼。
    上辈子她从未发现她还有撮合谢瑾钰同她的心思,如今不过事情变化了些,她就在这种以往最不喜欢的事情里掺了一脚。
    如果不是记得北上望京时她送来的《桃花春游图》,以她十五岁时候的脾气,肯定早就走人,即便是现在,她也是不喜欢沾染这些事情的。
    想起黄琬晴作为添妆礼送来的那幅画,颜书语心中一软,那实在是一副好画,更重要的是,在那幅画里,留下了十五岁颜书语无忧无虑的笑容。
    也只有看着那幅画时,她才能记起自己曾经的模样,努力让自己别失了本心。
    “夫子,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家了。”颜书语微施一礼,打算回家,家中幼弟每天都巴望着她早些回去,她可不忍心让小孩子失望。
    “看来回家让你很开心。”黄琬晴轻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有了些变化的女弟子,心中满意,“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但看你现在的模样还不错,我就当你听了夫子的话了。”
    “这才是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她道。
    颜书语除了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不打趣你了,明天的音律试,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黄琬晴好心放过自己这个听话又贴心的弟子,“除了确定要参加的那几个人之外,我还要临时多加一个你。”
    颜书语皱眉,“学生没打算参加。”
    黄琬晴笑得愉快,“我不是让你去和他们比赛,作为我最出色的学生,我是让你去给我挣几分面子,至于琴曲,就选上次那首《清平调》吧,正好,我也考校一下你的琴艺。”
    《清平调》能考校什么琴艺,颜书语哑然,但夫子既然开口,轻易不会罢休,更何况涉及她在意的琴艺。
    最终,颜书语还是无奈应允。
    晚上安抚好弟弟后,颜书语果断找出夫子送的琴,试着弹了一遍《清平调》,可能是因为她没再胡思乱想的关系,曲子弹得很顺利,但要说多优秀,也不见得,无非平平两字。
    若是以这种水平在书院一众学生与夫子面前献丑,恐怕黄琬晴会毫不客气的拘她十天半个月在书院练琴,在父亲即将回府的现在,她并不想多事。
    于是,她终于再度重温了过去在畅园的生活,辛勤练琴到天亮。
    翌日,明媚春日里,书院后面的桃花林里,一众男女学生与夫子安坐在桌案后,开始了今年的音律试。
    君子六艺中,乐是必修课程,书院里多年前曾出了一位琴艺大师,在继承传统时勇创新意,不仅桃李满天下,也成立了世所瞩目的新琴社,就此让文懿书院名声大振。
    虽说音律并不单单局限于琴,但到底琴的分量最重,因此,书院音律试最重琴艺也就不奇怪了。
    粉红桃花树下,花瓣随风而落,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中,琴为首,陈昑一曲《春日吟》开场就获得了同窗们的赞叹,即便是黄琬晴,也难得的给出了笑脸,要知道,在此之前的几年,很少有男学生的琴音能获得她认可。
    颜书语听说过陈昑琴艺不错,师从名家,但也仅仅只是听说,亲耳听到还是第一次。
    不得不说,传言有时候不尽然全是假的。
    黄琬晴看着自己女弟子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颜七,到你了。”
    众人视线中,颜书语抱琴起身行礼,坐到了琴台前。
    比起陈昑的《春日吟》,她的《清平调》实在是太过简单,如果不是确定黄琬晴不会在琴艺上开玩笑,颜书语都要怀疑她是故意让自己出丑了。
    陈昑的琴音中盼春、惜春、叹春、怨春之意尽显,盼春春来迟,惜春春折枝,叹春春无语,怨春春不知,恰好是一副四味春景图。
    《清平调》虽平和大气,但到底太过单调,颜书语也无意想太多,专心认真的完成了这首黄琬晴专门要求的曲子。
    其实说起来,《清平调》她从前确实弹过几次,裴郁宁亡母的嫁妆里,有古琴名为砚雪,是难得的好琴,应裴郁宁要求,她弹过几次,但忘了是哪一次争执之后,她就再也不想为他抚琴。
    以前不喜欢,以后同样不喜欢。
    琴音停歇时,黄琬晴眼神微闪,唇角带笑,颜七果然是颜七,没让她失望。
    陈昑指尖拨.弄着腰间玉佩,眉眼低垂,颜书语吗,比他想象中更不简单,真是有些不太想让给裴郁宁了。
    等他眼神扫过众人时,毫不意外看到了一张张有些迷茫疑惑的脸,他还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清平调》竟有这种魅力。
    朦胧自然且纯粹的琴音,寄托着本真,让人想要侧耳倾听,仿佛一眼看到众生百态,又一瞬回归自我,难得的,让人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弦外之音,难怪师父念念不忘。
    裴郁宁坐在陈昑右侧,将他的神情与视线收入眼底,眉头微皱,希望别是他想的那样。
    琴台上,少女已经抱琴而下,体.味着心间越来越强烈的鼓噪,他心神不宁。
    这个颜书语,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对他的影响有些太大了,这不正常。
    揣摩着心里的想法,裴郁宁决定改变此次庆州之行的原本计划,临时出现变数,他得更加慎重。
    ***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黄琬晴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停下了摆棋的手。
    颜书语笑了一笑,“夫子没听错,我以后确实不会再来书院了。”
    “你这是和我闹脾气?”黄琬晴起身,看向自己的这位女学生,她比颜书语高了半头,猛然摆出认真郑重的态度,少见的有了夫子威严。
    颜书语失笑,“我不是小孩子,哪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和夫子闹脾气,只是我难得回家,想在家里多待一段日子,女学这边就不太顾得上了。”
    原来如此,黄琬晴松了口气,昨天颜七确实有些太出风头了,比她想象中更为优秀出色,再呆在书院里确实有些麻烦。
    她倒不是害怕学生出色,只是家里那位提过,新来的那两人身份不一般,原本她觉得谢瑾钰不错,给个机会也没什么,但若是有其他人掺和进去,对她就不太好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满意的弟子,即便她从未拜在自己门下得了正式的师徒名分,但她确实是颜七的夫子,两人之间的情分不容置疑。
    这么一想,她心里松快多了,“既然你自己有打算,那就按你自己想的做吧。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陪我下盘棋再说。”
    颜书语看着那摆了一半的棋盘,心里咯噔跳了下,黄琬晴的棋艺……
    她自己同样不擅长围棋,但学了那么多年,勉强能得个普通二字作为评语,黄琬晴的夫君,文懿书院的院长,据说是难得的杰出棋手,但他妻子的棋艺,实在是一言难尽。
    臭棋篓子,说的就是黄琬晴这种人,和她对弈,不得不说,挺为难人。
    木着脸和黄婉琦对弈了一早上,等院长前来寻妻时,颜书语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又欺负自己学生了?”站在门口,李安河轻抚长须,无奈摇头。
    “难得小姑娘心善,陪我下两盘棋怎么了?”黄琬晴瞪了自家夫君一眼,“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一说起和我下棋就满脸苦相。”
    李安河心虚,没去反驳,其他事情都可以依着她,就是这棋艺上,从成亲到现在,教了这么多年,还是臭棋篓子,他也是很挫败的。
    被她的棋艺折磨了太多年,他难得聪明点,不去自讨苦吃,这就全都成了错了。
    “我这里有两块别人送的韵湖墨,”李安河捏了捏妻子的手,小意讨好,“前阵子你不是想要,正好拿来送你。”
    黄琬晴轻哼一声,重新摆棋,每次都说是别人送的,这么多年还不嫌腻,她不拆穿的话,也不知道他这个蠢借口是不是要说到七老八十。
    真是想不通,她当年是怎么看上的这个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颜和男主上辈子不是冷暴力婚姻,成亲前几年她确实憋屈过,但后来起势之后,作为贤内助,她不可能没有话语权,所以这俩人之间没那么凄惨,但确实问题多多,这些随着剧情进展会慢慢提到的
    换男主不会,我文案上注明了,男主欠她太多,这辈子不还不行
    颜书语确实和谁都能过得好,但她上辈子一颗心受伤太多,让她受伤的人不能轻易放过吧,还有,裴郁宁撑起一个家也不容易,颜书语自己也清楚,她仗着的是丈夫的势,所以她恼他恨他怨他怪他,却始终有那么一点情分在
    算了,我继续写,这么啰嗦太容易剧透,影响我后续剧情了,我自己都容易搞糊涂
    下一更是下午,有些小感冒,头晕乎乎的,希望别出差错吧,夏天热感冒,也是折磨人
    ☆、第16章 116父亲归来
    安静的厅堂里,颜书语抿了口热茶,看着身旁神情欢欣雀跃的一大一小,无声一笑。
    父亲归来,看来让他们很开心,至于她,看着白瓷盏中的碧绿茶水,颜书语闭了闭眼,心情复杂,品不出来。
    从小到大,每年只有新年年宴时,她才能在畅园见到父亲,每次相见,说不上两句话,即便面对面,也只得一句干巴巴的“照顾好自己,听老太太的话”。
    说是父亲,这世上和她血脉最亲近之人,却反而是最让她陌生的。
    出嫁前见得少还情有可原,出嫁后,家里很少有人去望京看她,颜氏的人去的最多的是嫡脉的几位,至于她父亲,那么多年也就见了两三次,即便后来家里幼弟上门,呆的时间也不多。
    颜景焕来看她,提起父亲,也说不了多少,无非是身体还不错,又出门做生意了,在家里陪母亲,字字句句都干涩得厉害。
    除了年节礼单上能看得出是亲人,其他的,比颜家那些人还不如。
    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怪过他们,就算是来求她办事也好,让她收拾麻烦也罢,至少来见见她,别让她觉得自己在哪儿都没一个家。
    但他们太省心,从不招惹是非,到她走之前,都没给她添一丁点儿麻烦。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感情疏远的外嫁女儿,从小不再父母身边,大了之后也不亲近,确实没多少情分。
    或许,他可能也不太愿意让她回来。
    这么一想,颜书语心口沉闷,又慢慢地饮了一口清茶。
    ***
    “老爷,您慢点!”两鬓斑白的老仆人气喘吁吁的跟上自家主人,“虽然姑娘正在家里等您回去,您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身体。”
    外出这么久,得了姑娘回家的消息,颜家三老爷连生意都不做了,连夜南下回来,一路上奔波得很。
    颜兆鸿脚步停了下,但下一瞬他又加快动作,朝着家的方向跑过去,接人的马车临时出了问题,他不耐烦等太久,就打算先走上一段,毕竟等马车修好或者家里马车过来,那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看着自家主人背影,老仆人笑着叹了口气,这也就是大姑娘了,其他人换做谁老爷都没这么心急。
    “姜叔,您说怎么办吧。”旁边扶着人的小厮看着自家老爷跑远,满脸无奈。
    “行啦,让他们快点跟上,顾着老爷,其他的交给我。”年纪大了跑不动,老仆人也只能留下给自家老爷收拾善后了。
    颜兆鸿半途终于和家里接人的马车相遇,这下子他总算能喘口气,顺便打理下自己。
    “没什么问题吧?”他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大管事。
    大管事也是跟着他的老人,浓眉方脸,一笑起来极为爽朗憨厚,“老爷长得俊,穿什么都好,大姑娘肯定满意。”
    他这个大管事哪哪儿都好,就一张嘴有问题,颜兆鸿瞪人一眼,上上下下又将自己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处才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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