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仪一愣,随即看向了一旁站着的人,想着他会不会应承。
    祁承淮早就回过了神,闻言立即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顾双仪往自己的车边走,走了一段路后他突然问:“我一直忘了问,你和老黄以前是校友?”
    顾双仪摇了摇头,“黄师兄是原军医大的学生,我们学校和他们学校有合作教学的项目,以前林老时不时会去那边给中医学的学生讲课,有时也有讲座,我都会跟着去的,黄师兄那时是学生会的,每次都会见到,他又善于交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祁承淮听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顾双仪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我到咱们医院,先是b超室的莫师兄通过校友录联系了我,他和黄师兄熟,说介绍个隔壁学校的师兄我认识,结果一见居然是熟人,再后来黄师兄索性将太太也介绍我认识,所以我和蘅姐就这样认识了。”
    她三言两语将她和方蘅认识的经过告诉他,祁承淮点了点头笑道:“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转一圈,很多都是互相认识的人。”
    等将顾双仪送到小区门口,他停了车,侧着脸去看正低头解安全带的人,道:“明天早上几点来接你好,九点半还是十点?”
    说完不等顾双仪回答,径自就道:“十点罢,难得休周末,多睡会儿也好。”
    顾双仪愣了愣,既然他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也懒得反驳,遂点头应了声好,祁承淮就又道:“这段时间不怎么太平,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拣路灯亮的地方走,回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又有理有据充满了好意,语气也温和得出奇,让顾双仪觉得拒绝都是对他的伤害,只好点点头状似乖巧的又应了声好,虽然她家离小区门口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而且向来治安良好。
    见她都答应了,祁承淮便满意的笑了笑,目送着她下车,车灯一直亮着照向小区门口,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慢慢的掉头驶离原处。
    第二天祁承淮接了顾双仪抵达黄家,已经近十一点了,方蘅迎出来,又热切的将公婆介绍予他们认识,顾双仪在长辈面前惯爱充乖巧,祁承淮看着她一板一眼的回答黄母的问题,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她这样越发像个小孩子了。
    方蘅的女儿倩倩也许是因为身体一直不适,神情有些恹恹的,但却对顾双仪展现了明显的兴趣,一直紧紧的盯着她好奇的打量着,眼睛大大的,明亮清澈如同上好的黑玉。
    顾双仪见她趣致,伸手要抱她,她也有心想亲近面前这个阿姨,立即就张开了双手投入她的怀里,然后一直稳稳的坐在顾双仪的膝盖上。
    顾双仪捏着她小小的肉手,软软的,又低声哄她说话,已经快四岁的小女娃语言能力已经不错,回答起问题来也似乎很有条理,但细究又觉得令人发笑,诸如不能拍书本因为它会痛之类的。
    让祁承淮觉得惊讶的,是顾双仪竟然会认真的配合她,煞有其事的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用不了多久,两个已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顾双仪抬眼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她想起今天的主要任务,忙对方蘅道:“蘅姐,咱们现在就给倩倩做推拿吧,我把推拿的方法一并教给你,你平时在家也能给她做。”
    黄母此时就道:“我也学,阿蘅工作已经很忙了,回家再要操心这些就更累了。”
    “都学都学。”黄闵中摸摸头,又摆着手问道,“去哪做,倩倩房间吧?”
    顾双仪点点头,抱起倩倩,柔声问道:“倩倩,阿姨给你做个按摩好不好,很舒服的。”
    倩倩眨着眼,眯着眼睛笑着点点头,“好的呀,不是打针痛痛就好。”
    众人不禁莞尔,虽然父母都是医生,但她明显没有培养出对针头无畏的一面。
    顾双仪哄着她,剥了她的上衣将她放到床上趴着,兴许是大人们都围着她看,小孩子有些害羞,将脸埋进了枕头里,一迭声的叫着爸爸不要看。
    黄闵中才不管这个,仍旧大剌剌的站在原地,眼里闪烁的都是兴奋,来自于一个医生对新技术的本能反应。
    顾双仪给孩子背后揉了揉,让她放松,然后涂上带来的滑石粉,方蘅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滑石粉,防止搓伤皮肤的,平时用药油也行,再不济葱姜水也可以。”顾双仪头也不抬的应道。
    祁承淮闻言忍不住问道:“你平时也带着滑石粉?”
    “……呃、办公室拿的。”顾双仪顿了顿,老实应道,“在家都是用红花油。”
    祁承淮立即就一脸我果然没猜错的表情看着她,顾双仪眨了眨眼,觉得有些讪讪的。
    她敛了敛眉,低头一边动作一边讲着动作要领,捏脊的部位为脊背的正中线,从尾骨部起至第七颈椎,沿着督脉的循行路线,从长强穴直至大椎穴,三指捏提和两指捏提的方法都演示一遍。
    “一天一次或者隔天一次,每次五六分钟左右,起一个保健作用,可以加强孩子的免疫力,尤其是健脾和胃,临床上我们常用来治疗小儿消化不良、厌食、腹泻等,如果脊拄部皮肤破损,或患有疖肿、皮肤病就不能做了,伴有高热、心脏病或有出血倾向的时候要慎用,两种方法哪个顺手用哪个就好了。”顾双仪一口气将注意事项说完才停下来。
    末了又不放心,补充道:“要是有什么不确定可以打电话问我,或者我们科其他同事也可以的,像符云溪做小儿推拿就很好。”
    大家都点头应是,顾双仪便回过头去继续给倩倩推拿,低声问她:“倩倩,舒不舒服呀,不痛吧?”
    倩倩摇了摇头,高兴得一直叫着咕咕咕咕,又懒洋洋的道:“舒服的。”
    黄闵中和方蘅还有他们父母都一面笑一面认真的看着顾双仪的手,唯有祁承淮时不时就将目光撇向她的脸,流连不去,似是她那张脸比她的推拿技术要有意思得多。
    顾双仪察觉到他的视线,明知是谁,却又不好意思回头瞪他,只好在心里忍着,直到五六分钟过后结束了这一次推拿起身,才暗暗的瞪了他一眼,见他先是歉然继而又大大方方的微笑,立时心里哽了一口气,恨不得扑上去抓花他的脸。
    这人太放肆了,居然在别人家就敢这样,简直胆大包天,顾双仪忿忿的想道。
    倩倩很高兴,拽着顾双仪就咕咕咕咕的叫,众人不知她哪来的突发奇想,但也不去纠正她,由得她黏着顾双仪不放,祁承淮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合得来的模样,突然心里一软,要是有一天他能一直看着这样的画面该多好。
    念头一出,他自己就惊了一下,心里有些懊恼,觉得太疯狂了,但心里的草一直往上生长,另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你喜欢她啊这样很正常,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就是这样么?
    她只是说了一句话,你就已经想到了一辈子,她只是坐在那里,却像是钉在了你的心里。
    祁承淮突然发觉,在这个周末的中午,有什么东西从寸草不长的沙地里破土而出,陌生又熟悉,让他无端想起很久以前有过的心动的感觉,令他觉得自己还年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工作第二天。
    今天你们看到这章的时候,我已经在去报到的路上啦,大学最后一门期末考试难得让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已经尽力编了,还是没能填满←_←
    临走前聚餐,回到宿舍楼门口时,几个人分别走向南边和北边的楼梯口,突然就很难过,因为是去外地实习,于是和朋友们要隔一年才能见啦,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毕业晚会的时候前辅导员(我们爱她!)送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给我们,是我们在大一入学时写的未来五年要做到的事,我差点就忘了自己写过这种玩意←_←
    有点不敢看,但还是看了←_←发现自己有一条写着,写完一个完整的故事,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毅力所以才这样写,于是后来就有了第一个文,又遇见了你们,没想到这几年这件事做得最好_||
    哈哈哈觉得世事奇妙,另,希望实习医院的老师忘了我曾经去见习过_||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黄闵中的母亲硬是将顾双仪和祁承淮留到了晚饭后,吃过了饭又喝了茶,顾双仪留下来之前就特地准备的一些适合孩子食疗的食谱后,和祁承淮终于离开了黄家踏上归途。
    屋外早已是月上中天,城市的星星在霓虹灯冲天的灯光里看不见多少颗,只看得见有些迷蒙的月亮。
    “你的晋升路线,是走的内科还是康复?”祁承淮握着车把,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
    因为吃得饱,顾双仪正有些昏昏欲睡,听见他的声音顿时激灵了一下,抬起头眨了眨眼才应道:“内科的。”
    祁承淮就赞许的点点头,“这样好,执业范围可以宽一点。”
    顾双仪也点点头,应了声是。
    “怎么没去儿科,我看你哄孩子有一套本事。”祁承淮顿了顿,欲将天给聊起来。
    顾双仪努了努嘴道:“咱们医院也没中医儿科啊。”
    “当时怎么想到要回来,你在g市读书,老师和校友都在那边吧?而且那边不是很适合中医发展么?”祁承淮缓声继续道。
    顾双仪理所当然的应道:“我爸妈希望我回来呀,而且姑父也在,所以就回来了呗。”
    祁承淮毫不意外她的回答,有很多人会选择回家乡工作,离家近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但让他觉得有些惊讶的是,从她的言辞间他竟是没察觉到作为一个医学生对自己职业的规划。
    这条路太漫长了,从入学到博士,从学生到专业领域职称几乎尽头的主任医师,需要十几年到几十年的时间,没有规划没有目的,只会兜兜转转迷失方向。
    “当时怎么想到读医的,女孩子读师范什么的不也不错么?”祁承淮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
    顾双仪眨了眨眼,想了想很多年前的事,道:“读医是妈妈建议的,爷爷看了一辈子的周易和内经,觉得读中医很好,我也不反感,就报了。”
    “没想过自己以后想做什么?”祁承淮挑了挑眉。
    “想过的,但只是想想,我觉得现状就很好。”顾双仪抿了抿嘴,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她不知道祁承淮为什么要问这些。
    似是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祁承淮不再追问关于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自己,“从我祖父到我,我家已经是三代行医。”
    “这样……很厉害呀。”顾双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的夸了一句。
    祁承淮侧头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的摇摇头,“你知道我祖父和父亲么?”
    “听说过的。”顾双仪忙应道,她也的确听人说起过祁承淮的父亲是本院前院长,祖父则是从卫生厅退下来的老领导,但纵然如此,大家提起他,先说的却是他是个工作狂。
    他很优异,家世已经成了锦上添花,顾双仪如是在心里想着。
    “我小的时候总是想,如果我爸娶的不是我妈,大概是过不下去的。”祁承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旧事娓娓道来,“他工作特别忙,忙到有时候一个月见不到一次面,十几年前非典,他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院里好几个感染的医生,只有他活着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妈是搞化学研究的,整天在实验室,家里就我和我哥还有祖父,跟没爸妈似的,当时我就想,以后不当医生,但凡事有例外,我哥和我大嫂中学就早恋,为了我大嫂死都不肯读医,可家学总要有人继承,又恰好家里发生了件事,我觉得读医也不错,于是从初三开始我就打算读医,工作后才发觉我爸跟我妈的婚姻其实很好,他们都忙所以能互相理解,不天天腻在一起所以不容易生厌,反正孩子也习惯了没父母照顾的日子。”
    顾双仪歪着头听他说话,瞌睡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等他停下,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坚定的要去读医?”
    祁承淮转了转方向盘,车子从沿江路的岔路口拐了下来,“那时我爸在急诊,有天晚上我去医院打针,来了个男病人,四十岁出头,面色苍白语声低微,一般在急诊这种病人是最危险的,接诊的医生当时就警觉了,忙给他开单拍片子,但都来不及,立即就晕过去了,护士叫醒我爸,我爸一看就说是主动脉瘤破裂导致休克,拉进手术室开腹救了回来,出来时他妻子也来了,很瘦小,走路一拐一拐的,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当时就感激得哭了。”
    祁承淮似是不太习惯工作以外讲那么多的话,又停了片刻才继续道:“后来问了才知道,男人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父母年事已高,老母还刚因为脑出血瘫痪在床,孩子才刚读完小学,要是他没了,这个家就垮了。”
    “所以你觉得特别感慨?”顾双仪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了,出言问道。
    祁承淮点点头,“是,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原来救了一个人的命,有时是救了一个家。”
    “职业荣誉感。”顾双仪很能理解他的感受,笑着附和了一句。
    祁承淮笑了笑,点点头静了下来。
    从医这条路太长又太难,早年的困顿虽然已经熬了过去,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轻松,越来越多的病人,越来越难的病例,他兢兢业业,生怕别人说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果没有一些精神安慰,再多的热情也会被消耗殆尽。
    将要五月末了,空气里的闷热渐生,早就没了春冬的料峭寒冷,温暖得让人意识到夏天已经到了。
    十几二十岁岁时觉得未来是件遥远的事,虽然知道时间过的快,但却不觉得紧迫,总觉得还有大把可能。
    但一过了三十岁这个关卡,立即就觉得时间不够用起来,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又有些迷茫,余下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祁承淮想到三月里一则新闻提到联合国对青年的界定为十五岁到二十四岁之间,按照这个标准,他们这些大龄未婚的,都已经是中年了,没想到不仅中年无子,连对象都没有。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将目光转到了身旁同样境地的女孩身上,却见她已经睡着了,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微张着,让他觉得再过一会儿是不是要开始打起幸福的小呼噜了。
    一时间又释然,年龄没法改变,但心态总不能认输,否则怎么能和这样鲜嫩的小姑娘站到一起去。
    祁承淮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能让他一直看着她睡,可终究是奢望,他叹口气摇了摇她的肩膀,像做cpr似的凑近她的耳边喊了两遍,“双仪醒醒,醒醒,到家啦。”
    顾双仪猛地惊醒,看见他的侧脸近在眼前,被吓了一跳,又忙忍住了心里的惊呼,讷讷的点头道:“咦?到了?”
    “是,到了。”祁承淮温和的应了声,替她解了安全带后坐直了身子。
    也许是刚睡醒脑子不太灵光,顾双仪低头看了眼安全带,脱口而出道:“祁医生,我觉得好奇怪,你这样好,为什么还是一个人?”
    祁承淮愣了愣,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渗出暖意来,“因为我在找一个人,她需要理解我是真的很忙而不是故意忽略她。”
    “就这样吗?”顾双仪有些疑惑,“这不是很简单的吗?”
    祁承淮摇了摇头,忍不住将手抚上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捋了捋,“为什么我们很多同事都是找同行结婚,就是因为理解这两个字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双仪愣了愣,总觉得他的话有些什么其他的意思,但又说不清楚,只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祁承淮知道她不晓得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释,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后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点头道:“回去吧,不然家里要等急了,早点休息。”
    他面上的笑意很浅,但不会让人觉得虚伪,顾双仪习惯了他在病人和其他人面前的不同模样,并不觉得不好,于是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祁承淮的嘴角就又翘了些,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开门下车,身影逐渐隐没在原处的路灯灯光里。
    他调转车头,一路上都是灯光闪烁,有轧马路的情侣拥抱在一起等着红绿灯,他忽然想起在海地的时候,有天晚上熄了灯,傅琛突然说起他的妻子,“……今天是阿颜的生日,我给她打了电话,她很高兴,但我总觉得愧疚,我已经好几年没和她一起过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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