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太太素来不喜欢他们四房,以往看在爷爷的份上,多多少少还能给一些面子,但现在爷爷殁了,弟弟又还小,根本继承不了董家,哪怕以前爷爷明说暗道董家的继承人是弟弟,但如今这个家都是董老太太在做主,她若是狠一狠心肠,把她们赶出去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临近午时,阿昌终于领着下人们把董老太爷他们的尸身带回来了,一共四具,老太爷和阿兰以及两个仆从的,其他的下人都趁乱跑了,也没有回到董家。
    董老太太倒是吩咐所有人,一旦那些看到下人回来,就通通赶出去,他们董家是不需要那种忘主的奴仆的。
    尸体上值钱的物事都已经被人拿光了,甚至连保暖的大衣外套也都被脱下取走,而这些行为,不过一晚上的功夫。
    见到赵兰尸气青白的脸,赵婶一下子昏了过去,摸摸额头,烧得滚烫。她一向身体健康,已经许久没有生过病了,这一病怕是会病上许久,赵兰的死似乎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而回河南老家办事的老赵还没有回来,加上办事的时间,这一来一去起码小半个月的光景,恐怕等他回来知道女儿的死讯得好些天之后了。
    “快快快,扶下去吧。”董老太太指挥着下人把赵婶送回了房间休息。
    看着客厅里五具带血的尸体,董老太太的脸色也十分憔悴,心中悲痛疲乏极了,只是她还不能倒下。
    眼下老赵不在,赵婶又病着,董家忽然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内内外外都得她亲自操劳,她绝对不能倒下。
    一部分下人被董老太太派出去买香烛纸钱了,另一些则留下来帮死去的人擦洗身体,虽是横死,但干干净净而来的人,自然也得清清白白地去。
    “老太太,您看?”负责擦洗董老太爷身子的仆人寻来了董老太太欲言又止。
    衣服已经在准备清洗前被掀开,只见一些大面额的纸币和一份房契地契正妥帖地存放在董老太爷的贴身衣物内,它们沾着干涸的血迹,显得越发凄凉。
    董老太太见此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老头子,就为了这么些东西,你就把命送了啊。”
    “早就说让你过了年再去,你不听。”董老太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你总是不听我的。”
    老夫老妻相伴多年,对方的脾性也都了解,董老太爷就是太倔了,她不让他做的事,他偏要去做,当年种地是这样,如今买房地也是这样,真是哪来那么多的气性啊。
    董老太太收好了东西,湿着眼将毛巾亲自拧湿,罢了,送你这最后一回吧,黄泉路上别回头,也别等我,我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财帛动人心,总有人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比如董老太爷,比如……董四一家。
    董四夫人房间
    “娘,您别哭了。”董漱雨看着哭得不能自己的董四夫人皱着眉头说道,“现在爷爷和爹都死了,娘你要想想办法呀,我们该怎么办?”
    她自然也伤心,但比起爷爷和爹的死,她更注重她们一家的未来。
    “什么怎么办?”泪流满面的董四夫人一脸恍惚。董老四还在的时候,私下里她对他向来都是不假辞色的,但早知他们相伴的时间这么短,她又好后悔当初没有待他再好些。
    看着明显不在状态的母亲,董漱雨心中一阵烦闷:“娘,您就没想过吗?奶奶执意不肯送爹去医院,她的用意是什么?”
    “别乱说。”董四夫人擦拭了一下眼泪,“你奶奶答应了送你爹去医院的,是你爹福薄,没等住。”
    说到最后,董四夫人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对董老四的感情在对方死后,才慢慢被发掘出来,但一切都晚了。
    “她是答应了,可你怎么不看看她是什么时候答应的。”董漱雨有些急躁起来,“若是有心,早就在出事当晚就直接送医院了,何必等到第二天早上?她这就是拖延,摆明了不想让我爹好!”
    “不是的,应该怪娘,都是娘的错。”董四夫人摇了摇头自责道,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若不是她当初挪用了家里的钱,董家是决计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娘有什么错。”董漱雨闻言却是一脸不以为然,“娘你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希望能帮家里多挣些钱?可奶奶呢,她诸事不做,只知道大手大脚地拿家里的钱吃喝,还对着您挑三拣四的。”
    听到这话,董四夫人沉默了,女儿说的话句句都是事实。
    “娘你可别忘了,家里这些钱都是爷爷要留给斯年的,也就是留给我们四房的。”董漱雨接着劝说道,“奶奶她攒着这些钱不放,爹想看病她也不让,她这不是想独占董家是想干什么?指不定还在心里头想着要把我们赶出去呢,毕竟现在爷爷没了,爹也没了,谁也管不了她。”
    “不会的吧。”董四夫人语气犹疑,“斯年他是董家唯一的孙子,是董家的根啊,老太太她怎么会赶我们出去呢。”
    董漱雨闻言却一脸嗤笑:“奶奶她又不姓董,再说她有自己的亲孙女董兵兵,哪会看上我们四房的人。”
    听了女儿的话,董四夫人觉得甚有道理,董老太太不喜四房的事实人人皆知,她又一贯独宠自己的亲孙女,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董漱雨勾了勾唇:“咱们也不做什么,但总得先防备起来吧,不然到时候真被赶出去了,那咱们孤儿寡母的,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斯年还那样小,他吃不得苦头的。”
    董四夫人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思索的表情,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生根发芽。
    董漱雨看着董四夫人认真的神情,心中松了口气,母亲谨慎起来了就好,反正她是绝对不想要被赶出董家的,她当惯了董家的五小姐,那就得一辈子都当。
    作者有话要说:  想换个符合文意的文名,大家觉得 民国之董家三小姐、民国之三小姐、民国之董兵兵或者别的什么名字的怎么样?
    第44章
    没过几日, 大厅被清空,灵堂很快就设好了, 原主人家自然不乐意别人在自己家里做晦气的丧事, 但被董老太太塞了钱后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如今虽然物价上涨,钱币变得有些贬值, 但老太太给的那些钱还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由于花了许多不必要的钱,董老太太也有些不高兴, 那些是她自己拿出来的私房钱, 与董家毫无关系, 而董老太爷留下的那点家产,她打算等丧事过后就交给董四夫人一家, 从此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一家变两家, 分开过日子。
    心中不高兴, 面上就难免带了出来。
    “兵兵啊, 现在家里出了事, 花销也大了, 有什么急用, 你就负责过眼过手, 不必要买的就别买, 咱们没那么多钱。”董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董兵兵说道。
    董老太太其实只对自己人大方,对别人可就苛刻的很了,给董四夫人一家她们的东西恨不得控制得越少越好。
    “好的。”董兵兵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现在家里平白无故没了一大笔钱, 如今董家的生活都是靠着董老太太的私房才能维持,她自然得为奶奶节约着点用。
    不过一旁听着的董四夫人就只觉得脸面上火辣辣的红,她做错事是一回事,但因此被人落了脸面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之前被董老太爷关进杂房已经很惹下人非议了,现在再被董老太太这么当众一说,她瞧谁都像是在看她的笑话,实在忒是没脸了。
    被换上寿衣的董老太爷和董老四躺在后面铺着的竹床上,前头是挂起来的冥幕,香烛和纸钱已经点烧了起来,整个客厅里烟雾缭绕的,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锡箔纸气味。
    披麻戴孝的董家女流们跪在冥幕前,一边哭一边往火盆里扔着仆人们折好的元宝,神情悲伤哀悼。董家在上海的根基浅薄,认识的人也少,此次做七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前来吊唁,只有周边相邻的几户人家知道情况,等那些人家走后,家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死去的其他三个下人在房子里的另一偏僻处设灵,他们是不可以冲撞主人家的,病容憔悴的赵婶强撑着身体正在那守着。
    屋外搭了灵棚,请来的哭丧声乐先生们休息了一会儿,又拿出家伙什开始吹吹打打哭灵起来,十分热闹。大门大开着,寒风一股一股地吹进来,带动灰黑色的烟气绕人,味道呛人的很,一身白袍的董兵兵看着窗外被大风吹得颤动不止的树枝,不禁在心里掰了掰手指。
    眼下赵叔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回来,这意味着她拿到自己的身份证明还得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办丧事还需一两个月,她肯定是得等办完才能带着董老太太走的,所以并不急。而担保人她已经想好了,就找沈少校,他是国党里的军官,还是个少校,大使馆里的人肯定会给他面子。
    正当董兵兵静下心思盘算着的时候,门外帮丧乐先生们打下手的仆人们纷纷出声喊道:“左先生。”
    左焦来了,在董家一连失去了两位顶梁柱的悲痛时刻。
    “董奶奶,我很遗憾,但请您保重身体。”哀悼完毕后了解完内情的左焦俯身站在董老太太身前,拍了拍老人家的手安慰道。
    董老太太哽咽着点点头,表面再怎么装作坚强,内心其实还是十分哀恸的。
    接着,左焦又按规矩劝慰了董家其他的家庭成员一番,其中,董漱雨哭得最是卖力,梨花带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不是亲戚关系的人是不好在办丧事的人家呆太久的,董老太太开口说道:“家里乱,就不好留你了,兵兵啊,去送送小焦吧。”
    “哎,左先生,那我送送你。”董兵兵听话地从地上起身,领着站在她身旁的左焦往门外走。
    不一会儿,董漱雨也借口哭多了要洗脸而遁了出来。
    门外寒风凌厉,刮得人脸颊生疼,刚出门的董兵兵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犹带着泪痕的脸,生怕被风一吹就皴裂了。
    没走出几步,察觉到董兵兵窘迫现状的左焦停了下来:“快回去吧,外面风太大了。”
    他看着董兵兵如是说道,弯起的眉眼间满是体贴。
    “送你出院门吧。”董兵兵指着院门外的路摇了摇头,头上的发卡里别着的白色纸花在风中摇摇欲坠。
    左焦笑了笑,抬起手帮忙整理固定了一下,这个举动董兵兵并没有躲。
    确定了对方的心思,有些话才好说。
    已过午时,丧乐先生们被请下去吃饭休息,此时院中并无人,正是说话好时机,董兵兵打算跟对方摊牌说清楚了。
    她低着头,习惯性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左焦先生气质温和、风度翩翩,其实我对左焦先生你还挺有好感的……”
    然而话还未说完,嘴唇前就贴近了一根手指止住了她的话头。
    “这种话应该男人先说。”左焦勾着唇看着董兵兵,清澈明亮的眼中有些懊恼,好像在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提早开口,“董小姐还是让我先来说吧,我……”
    “不不不……”见对方完全会错意,董兵兵忍不住出声打断,但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门被轻轻推动。
    她立刻转过头去看,却发现推门的是董漱雨。
    见已经被人看到,董漱雨索性大大方方地推开了门,脸上一派乖巧笑容:“三姐,奶奶问你什么时候进去,家里就要准备开饭了。”
    “你先进去吧,跟奶奶说让大家先吃,我还要等一会。”董兵兵随口回答道。
    董漱雨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那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聊吧。”董兵兵对左焦轻轻建议道。与左焦的事马上就快要过去了,此时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两人很快走开了,站在门内的董漱雨却是吓了一跳,不禁有些庆幸她反应快。她不过是想来听听左先生和董兵兵在聊些什么,但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想着想着,抓着裙边的手越发用力,董漱雨埋在阴影中的脸也开始阴晴不定起来,你爹娘才刚死没多久,现在爷爷也死了,没点避嫌规矩不说,还硬要往人家左先生身上扒,董兵兵你还要不要脸。
    与此同时,沈将军府邸里,沈凯超和他的父亲、继母已经吃好了饭,他们三人忙得很,难得坐在一起吃饭。
    沈将军靠在沙发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剔着牙,身上有股军队里带出来的痞子气。沈凯超则与他不同,他轻轻喝着清茶,模样总要斯文一些。
    “少校。”沈凯超手底下的人急匆匆地进门来。
    见到沈将军也在,他则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行了个军礼:“沈将军!”
    见下属形色有异,沈凯超站起身来:“爹,军营里还有事,那我先走了。”
    沈将军斜着眼打量了两人一下,遂开口放人:“走吧。”
    “怎么回事?”出了门后,沈凯超皱着眉头询问道。
    “少校,您的那位董小姐,家里好像出事了。”手下赶紧回答道。
    沈凯超走后没过多久,沈将军的二婚妻子沈夫人也下楼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脸上满是喜意。
    然而见到丈夫脸色并不好时,沈夫人反倒收了脸上的喜意。
    “将军,这是怎么了?”沈夫人关切地柔声问道。她虽受过新式教育个性开放,却一向是以善解人意待人的,也正是这两种复杂的性格完美地交融在她身上,才使得沈将军深深为她着迷。
    “那臭小子看上了个商户家的小姐,听说是河南那边过来的土地主?”沈将军气闷地挠了挠头,颇有些看不上眼,“这家世也太低了吧,哪里配得上咱们家。”
    处在高位的沈将军,根本不需要主动去派人打听什么,自会有大把讨好者将消息告诉他。
    沈夫人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本就出身于贫穷的工薪阶层,精于心计才将沈将军拿下,并代替原来的夫人成为了新的沈夫人,所以此时听到对方嫌弃的话语,她其实是不高兴的,但并没有莽撞地表现出来。
    “哎呀,将军。”沈夫人娇声劝道,“年轻人嘛,一时贪图新鲜也是有的,况且我看凯超那孩子有主意的很,心里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您那就别操心了。”
    沈将军最好沈夫人撒娇这一口,他将她拥在怀里,肌肉扎实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表情怡然。
    见对方注意力被转移,沈夫人才露出喜意道:“咱们天琦快回来了,说是要过完年再出国呢。”
    她摇了摇手中的书信,脸上满是期待,相比较前头夫人留下的大儿子,自然是自己的亲儿子更加重要。
    “是吗?”一听自己小儿子的消息,沈将军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他拿过书信开始看起来。
    “是啊,还说要带他的同学一起回来过年。”先行看过书信的沈夫人笑着透露道,“得先叫仆人给他们将房间打扫好,等他们回来,天气肯定更冷了,还得再多添几床被子……”
    沈夫人不停念叨着,对亲儿子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沈将军也在一旁陪着,瞧着他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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