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你不爱我?”
    郁明鼻子里哼一声:“……那可难说。”
    李皎:“……”
    她满腔复杂心事被郁明逗乐,唇角上扬,再落不下泪了。她泪眼蒙蒙,隔着一层纱,看那英俊瘦长的青年旋身,往车队前的骏马边走去。李皎心儿如揣小鹿般快跳,她掩着面,悄悄看郁明翻身上马。再是众郎君紧随,一通上马。
    李皎害羞地垂下了眼,静静坐好。
    礼乐声喧,新婚夫妻已登车,转身拱袖,向远方的皇帝皇后拜别。
    皇帝皇后立在宫前高阶上,目送长公主一点点离开视线。
    洛女偷偷看旁边夫君的侧脸,看他眸色漆黑,专注望着李皎的背影。洛女心中不知作何感,看到诸位女郎又盯着那位俊俏的新婚夫郎看,她几觉得几分痛快:这成婚,恐怕只是一个幌子吧?李玉想把他妹妹留在身边,就随便给他妹妹点一个江湖人做夫君,不就是为了方便他自己的禽.兽之欲吗?
    洛女心中唾弃,眸子垂下。
    此成婚之夕,马车出皇宫,出皇城,走上天街官道。一路上,过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只见红毡次第铺垫,佳人承之而行。那鸣驺清路,盛列羽仪,再兼台吏二十来人服侍从车后,引得长安百姓纷纷出来围观。皇帝的亲妹妹长公主殿下出嫁,长安民众只觉这位殿下的仪仗铺得极大。仪仗婚车在长安城转了一圈,每经过路,便有女吏扶车而站,往街两旁撒银叶子。
    百姓围上去,哗然去抢。
    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百姓们一路随着车马走,毂击肩摩,熙熙攘攘,使得光禄勋的儿郎们不得不跟着仪仗队清路。然百姓们依然热情高涨,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那新婚公主和驸马——
    “驸马生得好俊俏!从未见过驸马这般俊俏的郎君!”
    “我听说驸马是江湖人,出自什么北冥派!”
    “对对对,我出远门时碰见过北冥派的弟子。他们说驸马是他们山上第一俏,哈哈哈!”
    “公主殿下也美,神仙妃子一样!”
    “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殿下千秋,长乐未央!”
    众人往车中抛瓜果,表达他们强烈的祝福。长安城中除却当年的皇后出嫁,短期内,再不可能有比长公主殿下的出嫁更为热闹繁美的大婚了。那雕车行于天街,众人观公主下降,心中振奋满足。车队一直堵着往前走,等走到公主府所在的坊门口,那道坊门拦住了普通民众,百姓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众人齐入长公主府邸,观礼的贵族男女们,早已等候良久。
    此时却是出了一小意外。
    茵褥席道本从宫中一路铺到大堂前,长公主方可一刻不用脚沾地。但是公主府上堂前燃炮竹的时候,噼里啪啦,火光四溅,竟不小心烧到了茵褥。众仆从心中惊惶,忙快速扑了鞭炮引起的小火。火扑灭了,延伸到大堂的茵褥却短了一截,杂乱乌黑,格外的不美观。
    郁明扶着李皎下车,两人站在府门前。李皎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管事已悄悄派人来跟驸马耳语,忧心忡忡地告知驸马危急。
    郁明挑了下眉。
    李皎不知,她的耳膜一整日都被鞭炮声和鼓乐声摧残,方才在城中游车时又被百姓的欢呼声淹没,此时她听什么都不甚清楚。郁明停下了步子,李皎却还往前走去。
    她走开两步,听到身后男郎清晰的声音越过一众嘈杂,传入她耳中:“新嫁娘,转个身呗!”
    属于郁明的声音,让李皎本能地、莫名其妙地转身,她忽然一声惊呼,因为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周围欢呼声更为振奋,李皎被横抱在郁明怀中,脸颊已经烫得完全不敢见人。那种当众演绎的羞意,让她全身都开始哆嗦。
    郁明忍不住大笑。
    他意气风发,就这般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往大堂走去。李皎的裙裾如花落,从他臂弯间散下。两排众人看到郎君大步前行,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到大堂拜亲。从始至终,他真的让她的鞋袜一步也没着地,将婚宴那充满祝福的传统完整完成。
    而比他们更早些时候,当公主的车马还在路上因百姓围观而拥堵时,林白已先行一步,策马去安排之后事宜。新婚夫妻,一者是他当年的妹妹,一者是他现在的师兄,林白自然要多多上心,好让今日婚宴不出一点意外。
    公主府邸今日迎来许多客人,各位宗亲王侯公主们来观礼,名门贵人们也来观礼。每人进出都需要拜帖,管事几人站在府门口,亲自把关,一一相迎。众人进府时,又一辆马车在府外停下,妙龄女郎被侍女扶着从车中下来。
    管事听得耳边小厮提醒:“这位是关东杨氏三娘子。”
    管事精神一振,愈发热情地请这位杨三娘子进府,连拜帖都没看。
    杨婴身后跟随着一侍女一车夫,管事相迎,她含笑致意。她示意侍女送去礼单,又抱歉说道:“我大兄送嫂子回乡还未归来,二哥听得公主大婚时人仍在雁门关,也来不及赶回来。只好由我来替杨家观公主大宴,望殿下勿怪。”
    管事忙道:“不敢不敢!”
    博成君和他们公主当年的婚约,公主府上的人都清楚。今日公主大婚,众人都有些防着杨家,怕杨家闹事。眼下看到杨三娘这般通情达理,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婴带领仆从过了府门那一关,倒是进大堂时,被一板一眼的扈从拦下,要求看帖子,证明身份。
    杨婴倒没说什么,她身后的侍女却蹙眉,露出几分不耐之色,暗自嘀咕了两句,被杨婴看一眼,侍女乖乖递上了帖子。这位拦路扈从当真不会看眼色,看过了帖子,知道这位是杨三娘子,却还指指她身后的车夫:“只一侍女跟随,他不能进!”
    杨婴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她正要央求,那身后低了一路头的车夫不耐烦地抬了头,往前走,一把掀开碍眼的扈从:“艹,老子忍一路了你到现在跟老子说不能进?滚开!”
    他露出面容,一点也不像个车夫。他横冲直撞地进殿,推开前方碍路的杨婴和侍女,还与阻挡他的扈从过了两招。他突然这般闹事,突然这般出手,惊动了府上诸人。杨婴被他推到一边差点跌倒,被侍女扶着。
    女郎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洛七郎?!你假扮我府上车夫?!利用我进公主府?”
    那一脚踹开扈从的着车夫粗陋衣服的,正是洛七郎洛槐。洛槐心仪长公主李皎,却从未有机会追慕长公主。李皎大婚,鉴于洛七郎之前大闹宗正府、破坏李皎婚事的行为,洛家把洛七郎关了起来。然这个混世魔王是关不住的,他不知道怎么逃出了洛家,一路直奔长公主府邸。他看长公主府邸查得甚严,便把主意打到了身份不一样的杨家三娘身上。
    因为杨家灭族,陛下亏欠杨氏,杨婴进公主府,会比别人方便很多。洛七郎持之以恒,非要见到李皎,他不理会李皎认不认得他,他只听她今日嫁人,就心痛如焚。挟持杨三娘算什么?他还敢直闯公主府呢!
    洛七郎踹开挡路的人,看一眼身后脸色难看的杨家女郎,冷笑一声,甩袖进屋。
    杨婴站在门柱边,冷目静看他的背影。周围一团乱,她在这时也惊慌,颜色苍白,却苍白的,十分冷静。但她才看洛槐进了大堂,下一刻,洛槐就倒退着走了出来。杨婴微惊,这次眸子睁大,是真的有些吃惊。她看到洛槐倒退着出屋,而跟着他出屋的,逼他往后倒退走的,是手中持剑的青年郎君。
    林白手中持剑,剑抵洛槐脖颈。他悠悠然一步步往前走,洛槐便一步步后退。
    洛槐脸色难看至极,脖颈上青筋直跳:“你敢拦我?”
    林白微微一笑,笑起来的那股散漫味道,撩人无比,却比不得他话中的铿锵之意:“我敢杀你。”
    他轻笑:“退出去,离开公主府。别让我真的杀了你。”
    洛槐神色几变,想要暴怒。但他忽然想起上次打斗时林白的狠意,又觉陛下对这些江湖人太宽容,是他投鼠忌器。他不甘地被逼出大堂,跌下台阶,被身边赶来的扈从押着,一路押出了府邸,绑了起来先关起来再说。
    洛槐失魂落魄,又气愤又难过,他到最后也未曾见到李皎!
    林白扔掉了手中剑,旁边长老斥他时,他嘿笑一声,甩甩手:“怕什么呀,这剑我都没开锋,死不了人的。就吓吓他而已。”
    他忽而转眸,与被管事等人拥着、双方一起道歉的杨婴目光对上。
    青年男女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一瞬,各自移开。
    擦肩而过时,林白温声:“娘子受惊了。”
    杨婴平声静气地柔声回复:“多谢郎君出手,免我被人利用。”
    林白笑意加深,却暗自赞叹杨婴居然还能镇定回复他。
    他的试探没有继续下去,因更大一声鞭炮声响起,淹没了他们的交流。二人一同回头看,看炮竹溅了火星,茵褥着火。扑灭火后,他们站在堂前的诸人,看到新婚的俊俏郎君,抱着他的新嫁娘进了大堂。
    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斯,日受其精,月润其华。
    交拜之礼开始,之后紧跟同牢、合卺之礼。李皎有孕不能饮酒,侍女早将其中酒液换成了果子水。众人陪他们新婚男女在大堂中交拜,又送他们进入房舍,看他们共食共饮。此同牢之意,夜色浓浓,众人拍掌而笑。
    赞者高歌:“礼成!”
    时日周转数年,长安旧日远去,关东平阳的烟火被风吹散,大漠孤烟雁门关寒。数人远去,数人归来。少年男女曾许愿一生不负,却到底在皇位之争时失散。他们找了数年,他们划桨在河中长行。长河入海,灯火熄灭。
    人生如灯灭灯又燃,而长河转弯,四年后的八月廿日,星华在天,他们再次碰面。
    李皎到底嫁给了郁明。
    她到底还是成为了他的新嫁娘。
    而他们的爱,他们丢失的东西,那让岁月惊叹失色又光华的东西,沿着河流,将重新归来。夜空点缀银星,寂静而美丽。李皎和郁明坐于榻边对望,当他们共饮合卺时,当他抓着她的手,将却扇除开,看到她的美貌——
    郁明热血涌至心头,双眸发红,滚烫颤抖。
    长安不夜,女郎娇羞而望,浅浅回笑。她之美,让他旧日的怨愤烟消云散。
    过去的时光不再模糊不可变,未来也不再遥不可及。他们那让整个长安为之惊叹的婚宴,将永传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又没写到预告==实在是写婚礼时最麻烦,一本资料书在手,一边写一边看,而且因为资料不全,写的好累。我尽力了~~这篇文我要努力写婚后生活小夫妻的甜蜜互动~
    ☆、第56章 1.1.1
    应付了一半外头的流水宴,郁明抓住机会偷溜, 转回了新房。外头一众人堵他堵得厉害, 门窗处都有人看守, 郁明绕了一圈后,干脆上了房, 掀了瓦,从房梁上回来。
    李皎这时候已经卸了妆容,着简单家常服饰, 坐于几口用膳。她有孕在身,胃口又一向不好,每次膳食都吃不了多少, 医工便建议她少吃多餐。今日忙了一日, 李皎疲惫不已,她这时候比旁人更捱不得饿。新夫郎尚在外头接待宾客们,公主府的膳房,已经悄悄给长公主开了小灶。
    女郎正专心用膳, 忽感眼前一晃, 一人从天而降。
    她忙伸手护住因小风而起皱的米粥,抬头去看,与落在旁边的玄衣驸马四目对上。
    李皎:“……”
    郁明:“……”
    郁明诧异了一下她居然在吃饭,却没说什么, 耸眉一笑:“我路过,你继续。”
    青年脚下一晃,便转到了小几的另一边, 拄几而坐。他双手撑下巴,盘腿而坐的姿势洒脱又随意,就那么倾着身子,眉目清明,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吃饭。李皎被他的凝视弄得尴尬,她沉默了一下,友好与自己的新婚夫君交流:“你要吃么?我分你一半。”
    郁明眉目不动:“我不饿,你吃吧。”
    他继续看着李皎用膳,心头已经浮想联翩。他尚记挂方才却扇移开,女郎面容之华,气度之容,让他为之惊艳。李皎在他心里总是高贵的不类凡人,他把记忆拔来拔去,觉得自己都甚少见到她吃东西的样子。而他现在坐在这里看她用膳,颇有一种怪异新奇感。
    这便是他的女人啊……
    他的媳妇儿……
    他孩儿的母亲……
    她吃饭也吃得那般优雅,一点点,慢条斯理。糕点入口,她腮帮微动,如小鼹鼠般悉悉索索,几分可爱。她的头一直低着,长发松散落在衣上,乌黑拂在面颊上,与嫣红的唇瓣,唇上的米白糕点颜色对应。她伸出舌尖小幅度地舔去糕点,水润的唇,粉红的舌尖,再配上……
    李皎脸爆红。
    任谁被那火热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都会如坐针毡,吃不下去!
    郁明他什么事都不干,就坐在对面看她!看个不停!不晓得他在看什么!
    李皎把箸子一摔,恼怒抬头,瞪视对面郎君:“这饭没法吃了!”
    郁明讶然,惊奇问:“难吃的让你吃不下去?你公主府上还有如此无能的厨工?”他大手一挥,颇有气势,“拉下去砍掉!”
    李皎:“……”
    她被郁明那一本正经、不知真假的说话方式逗笑,恼也恼不下去了,眼如秋水生波,撩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哼,刚娶了我就要砍我府上人。你这驸马狐假虎威得真不错!”
    郁明淡然而望。
    这般一闹,饭也吃不下去了。李皎无法忍受被郁明盯着用膳,索性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坐直,等着侍女一会儿进来收拾碗箸。然她从始至终,头都兀自低着,因感觉郁明还在看她。
    他还是那个双手撑下巴、身子前倾的姿势,跟她玩笑半天,都不带变的。
    李皎抬头瞪他: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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