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早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毁了手,丢了刀了。
    他那般奔袭千里来与她诀别时,就已经弄丢了那些重要无比的东西。
    完完全全的因为关东大战!
    而且是她求郁明去战场的!
    北冥派与皇室关系不错,然北冥派并不许弟子多管朝堂之事。郁明不但插手了,还毁了自己。他羞愧屈辱,无颜回山。他一走数年,都是因为她……
    “他会死,难道我就不会死么?!”
    “他会出事,难道我就不会出事么?!”
    当郁明四年前留给她的最后两句话重新在脑海浮现时,李皎方能明白他当日悲愤的万分之一。他于那样的境界说出那样的话,心中该是何等绝望……
    他为她毁了自己,刀不在了,回不去山门;手筋断了,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习武的可能。他活了十来年,所有的骄傲都在一身庞大恢宏武学上。如果他再不能习武,他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为了她才奔赴战场!
    最后抛弃他的那个人,也是她!
    他拼尽了所有,他也愿意和别人一样帮她。然于郁明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当他毁了手丢了刀对未来一无所望之时,李皎不曾慰他半分,还给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插了一刀。
    千刀万剐!
    他何曾负她!
    却落得那般惨烈之境!
    李皎因喝酒而迷离的眸中,噙满了清水。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在雨声阵阵中,忍不住想要趴下去大哭。
    迟到了整整四年,她才明白自己曾经对郁明做了什么!
    不只是她以为的分开那么简单!
    她是如此的混蛋!
    李皎唇僵着,周身血液变冷,好像一瞬间突然到了寒冬,连小腹都隐隐有些痛。她十足麻木,脑子涨得厉害,又头晕无比……
    变故发生在这一刻。
    哗一大片火从外浇向楼中。外有大雨,黑衣杀手遍布城镇,终搜到了这处酒肆。几个杀手点燃了楼上的纱幔,纱幔于室内不曾被雨浇灭,火却先烧了起来。
    楼上的异象和烤热一下子惊醒李皎,在客人慌慌张张哭叫着下楼时,李皎起身。她的神志一瞬间变得清明,喝醉酒似于她一点影响也没有似的。
    李皎立即奔跑过去,主动去于大火中救人。人人在火中变得惊慌,乱奔不择路,掌柜小二根本顾不上管,自己先逃了出去。逃出去的人到了大街上,发现雨与火中的房檐上,站着数位黑衣杀手。黑衣杀手冷冷盯着逃出来的每一个人,将手中的刀剑指向他们。没看到目标时,又随意放过了那些先逃出来的人。
    逃生者发现夜间大雨滂沱,整条街都被惨烈的哭叫求饶声包围。这些黑衣杀手围住城,他们有的杀无辜者,有的不杀,然他们始终要找一个人,那个人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雁将军手下的将士与官寺的官吏们出动,于街上和这些黑衣杀手展开战争。黑衣杀手武功强硬,占有天然优势。雁将军紧急安排,遍寻李皎。
    李皎在酒肆中掩着口鼻奔跑:“从这里走!不要跳,跳下去九死无生!”
    “跟我来!”
    客人们渐渐安心,听从女郎冷静的指挥。初时他们一阵忙乱,看李皎跑进火中指挥也不理会。然李皎同样不理他们,她的命令一个接一个,毫不间断。慢慢的,有人试着听李皎的话,再多一个人,再多两个人……整个酒肆逃生的人,都听李皎的安排,不再慌乱,有秩序地逃生。
    此间酒肆的异象,与其他酒肆的乱象相对比,太过鲜明。等候在酒肆外的黑衣杀手们目中一凛,不再原地打转,而是持剑进去酒肆。
    火已从楼上烧到了楼下,无数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看到门口冒出来的黑衣杀手,杀气冲天,众人惊恐大叫。黑衣杀手一眼看到了贴墙而立的李皎,此女侧身修长瘦弱,却镇静无比,和旁人一点都不一样。
    无声息的目光落到了李皎身上,两个黑衣杀手嘴一弯,身疾如风地贴过去。
    李皎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惶然回头,看到了鬼魅般杀上来的杀手。原本听从指挥的客人们乱了套,如鸟兽乱,慌不择路地奔出酒肆,期间发生踩踏事故。
    李皎已经顾不上那些人,当黑衣杀手向她涌来时,她往墙旁缩身闪开,随手推开一几案,砸向杀手。她被堵在酒肆中,在浓烟大火中不停咳嗽,她不断地去砸手边的顺路物,阻挡这些杀手贴身过来。
    杀手被李皎造成了一定影响,却并不大。他们已经认出了这是信阳长公主殿下,不杀她,此行任务就彻底失败!
    整个夜阁被覆灭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李皎大脑飞速转着,不停地后退。她被逼入了绝路,那两个杀手踢开了她扔出去的最后一瓶瓷器,面无表情地向她举起刀剑。
    刀剑砍来,李皎瞬间倒下,贴着地滚了两圈,借地面低矮杂物多的优势,躲开身后的剑。她中浓烟中被呛得发晕的头脑,在这一刻重新清晰。
    全身汗毛倒竖,李皎狼狈无比,却都不敢回头看。她在暗色中观察着方位,想起码要逃出去。两个杀手诧异无比,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娇弱的从不离京的小女子,怎么能多次从他们手里逃生?
    再不能轻敌,给李皎机会了!
    李皎闷声不吭,在酒肆一层借着火势与敌周旋。她身子羸弱,好些次受不住烟雾,胸口沉沉,都被她咬破嘴唇逼自己不要害怕。
    李皎是很奇怪的人。
    酒喝得越多,她越冷静。越置身险境,她的大脑转得越快。
    然她满心聪慧,在绝对的强大实力面前,也分外力不从心。
    李皎被杀手们从墙头逼向了窗口。她后背贴着窗,听到窗外的倾盆大雨声。雨声甚大,阻碍了她的听觉。她已经别无办法,手指扣着窗棂,僵着后背,看杀手们逼来……
    寒剑举起,照耀李皎双眸!
    背后突传大声,冷气窜入。窗子被人徒手从外掀开,李皎打个哆嗦,腰肢被人从外搂住。她顺着那股力道后倾,腰韧柔软异常。前方光影擦着她的鼻子掠过,削落了李皎颊畔上贴着的几绺乌黑长发。
    杀手们暴怒跳窗追出!
    李皎被窗外人揽住了腰,被抱出了酒肆。她一落入青年怀中,贴上青年健硕劲瘦的腰身,就知道救她的人是谁了。
    郁明轻松无比地抱出了李皎,连他都没想到他听到酒肆外客人的话去救人,救出的人是李皎。杀手手里的剑气被他感应到,寒气扑面,郁明手臂骤紧,紧紧箍住李皎。
    他手微微颤抖,低头看怀里虚弱无比的女郎。
    万一他没有赶到,她就出事了!
    杀手们即刻破窗追来,郁明压下心中的焦躁,带起李皎纵上屋檐。他动作极快地在雨幕中穿梭,在李皎的指挥下东走西顾,很快甩掉了身后的人。
    李皎问:“满城杀手!什么人?”
    郁明在雨中吼:“一个杀手组织要杀你,江扈从说整个组织的人都出动了!你要我带你出城躲避么?!”
    李皎鼻头撞上郎君刚硬胸肌,被撞得生疼,又被他身上清新男人气息包住。她目中潮湿,睫毛上沾了水光。女郎努力压下自己面对郁明的千丝万缕的沉重感情,将注意力放到眼下:“我不走!雁将军对付不了江湖杀手。我若走了,杀手对城中百姓出手,乃我之罪!”
    郁明没说话,继续抱着她在大雨中奔走。他根本连劝都懒得劝,甚至于在他问“你走不走”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李皎的答案。
    她若是肯只顾她自己的安危,她就不是让他恨极了的李皎了。
    李皎定神:“带我去此城地势最高的地方。”
    城中有名士攀比建楼,最高达六层。郁明听从李皎说法,将她带入此楼上。推开一雅舍门,将李皎推进去。郁明让她藏好:“我去寻雁将军,让她过来保护你。”
    郁明往外走,心中知她之能,勉强逼自己对她放心。
    他的手腕被李皎拽住:“你去哪里?”
    郁明简单干练道:“出城搬救兵!若夜阁的人得手,日后朝廷必会怪罪整个江湖势力。江湖人的手段要江湖人解决,城外有名门大派,我认识他们,去搬救兵。”
    “将士们应付不来的武功强手,自有江湖人对付!”
    他硬生生把李皎拖拽出一丈,因李皎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郁明心中诧异,不明白李皎何时这般不顾大局了。
    他回头看她,看到她双目中的哀伤神色。李皎唇颤了颤:“既是夜阁的人,身手极好。他们对象是我,必然想到会有人相助。他们不会让你轻易出城的!你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的人!”
    郁明淡声:“那也要去。”
    李皎望着他,始终不松手。
    郁明眼神微动,轻声:“怎么了?”
    李皎低声哀求般:“你非要离开我吗?”
    郁明不解她为何这般伤心似他要死了似的:“……对啊。”
    李皎抬头看他,下了决心:“好,那你去吧。去之前,我有话跟你说,望你听进去。”
    郁明点头:“请说。”
    李皎深深看着他:“你听好了。”
    李皎忽然迎上去,踮起脚尖,搂住他脖颈,亲上他嘴角。郁明大骇,往后退去。他撞上案头,撞上木架,撞上屏风。李皎身高才到他肩头,他一退,她就跟不上。她却强势无比,整个人缠于郁明身上。
    她腿抬起屈住,缠住他腰。她一手掐着他后颈,一手掐着他颊畔肉。郁明扭头不肯,她却强硬地亲吻他。
    逼他张口,逼他伸舌。
    她将他压在案上,再压在屏风上,忘情地亲吻他。
    ☆、第38章 1.1.1
    墨夜黑魆,狂风拍窗。楼外风雨呼啸怒卷, 将窗砰地推开, 窗牖震动, 在雨中开合不住。楼阁高耸,被孤独隔离在风海雨潮中。冷雨浇入, 重重一层,檐下挂着的暗黄灯笼摇曳着,昏昏微光泼向楼阁内拥缠在一处的青年男女。
    李皎走上前, 眼中噙着泪,怀着一腔前所未有的激荡之情,去亲吻自己的旧情郎郁明。她喝了酒, 神志如荡在飘摇孤岛上, 又冷静,又疯狂。当她搂住他的后脖,当她脸颊贴上他潮湿的鬓角,脑海中自觉浮现出两人过往种种。
    去日回忆乃是海市蜃楼, 风雨一作, 层云拨开,气流急转退出旋涡中心,将其重现人间。李皎在记忆中看到温室浮香,少年郁明蹲在脚下, 专注地为信阳公主擦去绣鞋上的泥土。少年公主的脚踩在郎君膝盖上,她的长发落在他肩头。公主禁不住低头亲他的脸,他立刻仰头惊骇望她;
    她看到一辆马车在长安玄武官道上悠悠缓行, 车前挂着的华灯光芒如雾般浮照在少年郎君的身上,一只纤细柔美的少女素手推开车门,伸手搭在他肩上;
    她看到两人提着灯在寒夜中看院中桃花纷飞,风拂香袖,少年郎君靠在青藤墙上,少女悄悄飞眼看他。目光不自觉地一次次移开,再一次次对上。空气燥热,花飞刹那,少年郎轻声说:“我慕你如你慕我”;“时不可追,不妨纵欢”。
    李皎第一次遇见郁明时,郁明十八,李皎十四。
    他们相识不过一个月,便互生爱慕之心。情投意合时,并不曾几多试探,几多犹豫,两人都是干脆之人,既已生慕,便共执手。他们相恋一年,感情最好的时候在漫天银华下,许下共度余生的愿望。
    直到一年后关东之乱,大道两向,两人各朝一边。
    兰堂红烛,到底是心长焰短。
    李皎忘情地去亲郁明,想把自己对他的愧疚、欣慕皆借此传达。被逼着往后退的青年骇然,肌肉骤得紧绷,硬朗硌着她的柔软。郁明没料到她这般大胆无畏,这般火热猛烈。他趔趄后退,后腰撞上几案。案头被撞倒,他被一绊继续往后退,怀里勾着他腰的女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口腔被堵,扭头无用。郁明耳根刷得通红,颈上青筋大跳。他一下子慌起,手扶在女郎后背上要把李皎拽开。郁明拽了几次,李皎却不断往前扑。他不肯被亲,侧过脸,女子柔嫩的唇舌滑过脸孔。那种湿滑鲜妍的触感,让青年后背倏地绷紧,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攀升,他差点呻.吟出声。郁明百般躲避,而李皎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重新挪回来,唇重新堵上他的嘴。
    郁明被撞地大脑空白,呼吸不畅。
    青筋疾跳时,他额上汗珠凝起。
    再往后退,青年撞上了屏风。屏风依然没有阻挡住李皎的势头,两人在一前一退的过程中听到哐一声巨响。郁明想去看,李皎的双腿屈起盘住了他的腰。女郎如藤萝般缠在青年身上,让他进退维谷。烛火一闪,屏风也被撞倒,郁明一时没控制住腰身,被摔倒的屏风脚柱绊倒。
    青年随屏风一起倒下,摔倒在屏风上。这样依然没有阻挡住李皎的亲吻,郁明倒地,她跟着一起倒。她扑在青年身上,一脚踩在脚柱边缘,一腿屈着跪在屏风上。身形修长挺拔的青年,被她压在身下,被她如狼似虎地吻着。
    口舌交缠,唾液传递,呼吸滚烫。
    后颈紧绷的肌肉被捏揉搓掐,郁明眼底浮现出震惊、不知所措之类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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