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莳微笑:“既然郁兄来了,先前还救公主一命,于情于理,我们这壶酒,也有郁兄的一份。”
    明珠放下糕点退下,屋中三人已经重新就座,把酒言欢。郁明淡淡然接受了公主殿下的敬酒,一饮而尽,又与雁莳喝了一杯。因有郁明加入,雁莳与李皎先前的私人话题便不好再提。空气一时凝滞,人人低头喝酒,无话可说。
    雁莳察觉气氛有异,却不知何因。
    然为臣子,当为君解忧。雁莳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半晌,盯着李皎脖颈上开至颊畔的浓墨色花,诚心赞叹道:“殿下脖颈上这花画得真好看,是时下长安的新流行么?女郎们以前只是花钿妆,现在连脖子也不放过了?”
    随李皎饮酒扬脖,那花瓣也似颤颤盛放。花开于公主脸畔,与她乌发白肤相缠,一片雪,又混着黑,十足妍丽好看。
    雁莳皱眉,略微苦恼:“是否我回京,也得往脖子上纹朵花?”
    话音一落,郁明热酒入喉,又一口酒喷出,忙别头。
    雁莳诧异地见这位青年面颊迅速发热,咳得眼角一片绯红,耳朵也跟着红透,全无方才的镇定无畏。一口酒就把他喝得咳嗽不住,而见惊着了两位女子,郁明更是起身,拱手告别,一路咳嗽着推门遁走了。
    雁莳:“……”
    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笑。
    雁莳:“……!”
    她僵硬扭头,看到李皎眼中有丝丝笑意,如春水初融,清风拂三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明:雁莳那个混蛋!哪那么多废话!不就一朵花么,谁没有过中二期呢!
    皎皎:我什么都没做,郁郎自己就高.潮了,也是厉害ヽ( ̄▽ ̄)
    没错你们猜得对,公主和江唯言有过一段。皎皎的厉害之处就是旧情人都能当下人用==看了今天一章,就该懂二明和小江的区别~毕竟一个能收能放,另一个只会收从不放。而我们皎皎是个孤独的人~~
    ☆、第20章 没钱
    蓝田官寺最近不太平,弄得人心惶惶。据说是当地官府叛乱,被出京游玩的长公主碰上,还请了军队镇压。雁莳大将军带兵入蓝田,控制了蓝田的兵马后,就大方方住到了官寺中。她口中称要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不用殿下吩咐,主动揽起了审问犯人之事。
    脱了战袍,雁莳依然束袖武袍,英姿飒爽。光线黑暗的牢狱中,她摆了一方木案往铁门外一坐。雁莳打个响指示意下属们进去审问,自己则曲起腿搭在案上,倒了小酒,夹着小菜,闲闲地品味起了牢狱生活。
    牢门里县令和县丞被关在两个不同地方,今日审问的是县丞,相信作为县令的助手,这位县丞不会对蓝田谋反之事一无所知。来跟着雁莳审案的,都是将士们。进去一看县丞那羸弱的小身板,将士们脸色微惊,出来报告大将军。
    雁莳痛心疾首:“还没打就吐血了?!你们不会轻点?这人要是打死了,我怎么跟殿下交代?”她心想我好想托殿下的关系,回去长安跟我那帮兄长争家产!眼下正该好好表现的时候,怎能还没审,就把人打死了?
    雁莳一掌把小几拍得裂了缝:“对待敌人,要像对待亲人般温暖,春风细雨一样!”
    下属们脸颊微抽,发着抖去商量后,端上了热酒热菜,摆出了亲切和善的嘴脸,重新进入牢门中审问。反正不着急,雁莳心中满意,于是继续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等待他们审问出结果来。
    时不时,空气夹杂着血腥味的牢狱中,飘来牢中县丞声嘶力竭的吼声——
    “蓝田没有反!你们这是欲加之罪!我要面圣!我要上殿前跟圣上告状!”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一心为国,绝无半点私心。”
    “求你们放过我吧!蓝田水灾刚过,民心涣散,正是最严重之事。你们再这样,就是官逼民反啊……”
    牢中老县丞声嘶力竭的抗议,声声泣血,掏心挖肺,听得外头的雁莳越来越不耐烦,眉头紧皱。对方情真意切,让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公主殿下弄错了,官寺是无辜的?公主殿下是真的觉得对方要反,还是只是要维护她自己永远不会出错的形象?
    雁莳双手拄着下巴沉吟,忽听到狭窄通道传来脚步声。左右先奔来,附耳说了几个字。雁莳脸色一变,立刻挥开一桌子的美酒菜肴,站起来,脸上先前轻.佻散漫的神情一换,变得正经无比。
    雁莳领着左右下属相迎,才走两步,前方便迎来衣袂飘飞的女郎。长裙广袖,从黑幢幢的阴暗处晃过,女郎走得娉袅优雅,硬是在污秽牢狱中,走出了辉煌宫殿的效果。
    长公主李皎无视女将军脚下正打转的酒樽,往前走,问:“审的如何了?有进展么?”
    雁莳道:“那贼子嘴严,死也不说,我正在想办法。殿下再多给两日。”
    李皎不言不语,径直从雁莳身边走过,走向牢门的方向。雁莳使个眼色,看押将士让开,李皎推开牢门进去,雁莳自然紧跟其后。李皎站在门口,看到牢中有三四个将士堵着中间声嘶力竭哭诉的沧桑老人,老人形容枯槁憔悴,靠墙惨笑,粗嘎之声,笑得人分外不忍心。至少这几位审问的将士,就在轻言细语唯恐吓着了对方。
    李皎吃惊问:“雁儿,你就是这样让人审案的?”
    被叫小名,雁莳脸微红,努力保持着自家威严可靠的形象:“殿下不知,这老匹夫弱柳扶风,一打就吐血,就晕倒。我也是没办法……”
    李皎瞥了她一眼,不纠正雁莳胡说八道般的成语造诣,走到一旁的刑架边,来回绕了两圈。美丽女郎身有大气雍容之势,一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觉跟着她走。当看到李皎围着刑架走走停停,老县丞的脸都不禁抖了抖。
    他们见公主殿下从刑架上取了一把浸了盐水的长鞭,在火上烤了片刻,转半个身:“让开。”
    众人本能让路。
    啪!
    长鞭挥下,映着公主殿下冰雪般无情的眸子,再衬着老县丞瞬间凄厉的叫声。
    那鞭子挥得太狠,叫声太凄厉,雁将军跟在后头一脸赞叹,众将士目瞪口呆。李皎女中豪杰之狠劲,与他们的女将军也不枉多让。牢狱门外,明珠抱着一捧书走来,听到长廊尽头传来凄惨的叫声,她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怀中东西扔出去。明珠快步上前,到了牢门外,往里探头,一眼看到众人围观下,她家殿下正在面无表情地抽打犯人。
    火光跳跃,长鞭如蛇,一次次照在墙上,狰狞蛇舞,再一次次伴随着老县丞的惨叫声。
    老县丞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只觉心脏砰砰跳,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浑浊的视线中,看到一双精致的绣珠女鞋停在他眼前,裙裾拖曳逶迤,若花开瞬间。女郎蹲下来,伸手掐住他下巴,迫他仰头直视女郎的眼睛。
    李皎的眼睛漆黑,幽深。其深渊般吸魂摄魄的魔力,让县丞不禁发抖。李皎轻声:“装什么呀。以为我不敢杀你?别逗我笑,死了你一个,还有别的人。我一个个打过去,不信没一个人说实话。你说不说的区别,只是到底死你一个,还是九族皆亡。”
    “你、你这是屈打成招……”
    李皎说:“开玩笑。谁还没被关过呢?我被关的时候,我生命垂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跟我斗,你配么?”
    县丞愕然。
    李皎已经扔了他起身,把鞭子丢给身后的雁莳,吩咐道:“用刑吧。他不肯说就打死,总有人肯说的。偌大官寺,我不信没有一个孬种。我今晚就要知道真相,死多少人无所谓。”
    雁莳用敬佩目光仰视这位殿下,觉得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太羞愧了。
    众将士抖着心脏看向一脸谦虚羞愧的女将军:“……”
    李皎确认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看雁莳手敲着鞭子、似打算亲自动手,她无所事事,也不欲在此耽误时间,准备出去。李皎视线随意一瞥,发现了在铁门后探头探脑、脸色发白的侍女明珠。明珠干笑一声,心有余悸地走了进来。
    明珠说:“我有事请教殿下……”
    李皎看她一眼:“我不是让你全权负责么?何必事事问我?”
    明珠一咬牙:“是郁明的事啦。”
    李皎:“……”
    牢中大大小小的将士们,跟着他们的女将军雁莳,一起严肃地盯着吐血老县丞,耳朵却都伸得长长的,对公主殿下的感情八卦非常有兴趣。他们看公主殿下侧脸雪白,好奇殿下对那位,是不是如对老县丞般无情。
    明珠说:“人家不是救你好几次嘛,人家过来要钱啦。说是你许诺给钱的,不给钱人家不放我出门,我走投无路啊!明明就是骗钱!”
    李皎心中对旧情郎抱有一丝好感,用眼神斥责侍女:“讲什么骗钱?说的真难听。他要钱,你给就是了。”
    明珠说“你还是自己看吧”,把怀里抱着的书册递给公主。李皎低头拿过来翻开,脖颈上的墨花依然浓烈盛放。她看到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林林总总一堆要价一堆条件。饶是她淡定,此时也不禁瞠目:“心灵受伤费?被喝骂胸闷费?背我的身体损伤费?听我唠叨的补偿费……加起来一万两?!”
    一阵难言的沉默。
    李皎说:“他是讹我啊。”
    明珠笑嘻嘻道:“哎呀,什么讹不讹的?说的真难听。人家要钱,你给就是了嘛。干嘛这么小气呢。”
    李皎把书册砸到她头上,明珠忍着笑接了。只见公主殿下冷笑一声:“没事,我来对付他。”
    明珠追上去:“你对付有什么用?不还是要给钱么?难道殿下还要跟他讨价还价?多掉面子!”
    李皎一本正经,微微一笑:“我能一分钱不给,还让他满意。”
    “这怎么可能?!他多难说话啊!难道……你要献身?不用牺牲这么大吧殿下!”
    主仆二人扬长而去,牢狱中,众将士听殿下的八卦听得脸色变来变去。他们不如雁莳一样知道李皎和江武卫的旧情,然从公主殿下的反应,能看出郁明和李皎的关系匪浅。
    俊男美女!狼狈为奸!
    他们一起看将军雁莳,脸色古怪。
    雁莳托下巴,若有所思:“看来郁兄和殿下不止认识啊……亏郁兄瞒我瞒得那么紧,”她笑一下,喃喃自语,“真够骚的。”拍拍手,转身,雁莳丢下对公主情.事的好奇心,脸上笑容略阴森,面向差点被吓死的奄奄一息的老县丞。
    众将士盯着他们将军,心中七上八下,怅然若失:难道你不吃醋?那位郎君,这些年,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么?你们不是挺谈得来吗?难道你们还真的是单纯的男女关系?我们希冀你早早嫁出去、不要折磨我们的愿望,真的落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皎皎:明啊,会讹钱了,你跟着流.氓雁学坏了!
    二明:皎啊,我听雁说,包养人还给小费呢。你给过我什么了?
    皎皎:不过没关系,二明你走过最深的,就是我的套路(ノ ̄▽ ̄)
    2333小雁儿和二明没男女关系啦,两人就是好哥们儿~
    ☆、第21章 旧事
    雁莳与郁明是旧识,郁明与李皎是旧识,李皎又与雁莳是旧识。郁明此前不知雁莳认识李皎,李皎也不知郁明认识雁莳。这段比较绕的关系,其实便是雁莳分别在不同阶段结识朋友,却并不知道这两个朋友曾暗通款曲,狼狈为奸。
    若三人能开诚布公地谈一番,便会知道,四年前,信阳公主和博成君结盟联姻,郁明离开长安,之后碰上的人,便是雁莳。
    彼时走出长安城门,郁明身心俱惫,遍体鳞伤,每走一步都神志昏昏。他意志消沉,既无处可寻,也无途可归。郁明一头跌入黄河中,没能从滚滚江涛中浮出水面。凑巧同一路,雁莳小将军刚与家族决裂,离开平阳,正百无聊赖地在关东附近晃悠。她听说关东刚经过一场战事,便绕路过来,看有没有什么漏可以让自己捡。雁小将军没有捡到漏,她捡到了一个大活人。
    黄土无际,浊水荡荡,小将军咬紧牙关,从黄河边捡回一个血肉模糊的郎君。她喂他吃、给他穿,带他就医,并一路把他背去了大漠、敦煌,至河西。到她的地盘上,郎君的伤势好了些,雁小将军才啧啧啧认出这是位非常俊俏的男郎。
    比她此前见过的所有郎君都生得俏。
    当日蹲在帐篷中给人灌水,雁莳眯眼笑:“生这么俊,伤还那么重?莫非是二女抢一男,不巧把这个一男给打伤了?”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郎君闭着眼,没有听清楚她的疯言疯语。他伤势反复,刚过冷雨,又遭高温,夜里便发起了高烧。模模糊糊中,他感觉到有浊酒一遍遍浇到自己身上帮自己降温。那凉意散发后,烈酒引起的灼热感又从心口烧起,烧得四肢百骸全都涨红。没有被烧死,算他命大。他想躲避,全身关节被定住,任由那个女将军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那时的郁明,第一次感受到沦为小白鼠、求天告地无回应的凄楚。
    大漠没什么过往医工,雁小将军无所谓地用自己那粗糙的方式照顾病人。治得好就活,治不好就死,反正她尽力了。
    次日郁明清醒。唇角皲裂破皮的俊美郎君睁开眼,恢复了点儿力气,第一件做的事,就是与雁莳这个卖狗皮膏药、误人性命的假医工打了一架。
    而不打不相识。
    非男女之情,乃君子之交。雁莳小将军有侠义心肠,对自己无意中救的这个郎君十分照顾,照顾了郁明四年之久。甚至郁明后来跑江湖赚钱,生意都是雁莳介绍的。
    长达四年的时间,郁明跟随雁莳,帮她打仗,为她跑路,来偿还人情。
    雁莳小将军英姿飒飒,郁家郎君又威武悍勇,在河西领域,多少将士们都跟着他们一起蹲在沙漠中候过敌人,打过野味。
    当日来蓝田探查匪贼之事,便是雁莳见郁明缺钱,于是拿着官府通缉告示,介绍郁明去一趟。郁明只不知,此一行,不光他遇到了李皎,且没过多长时间,雁莳也来到了蓝田。几人同路,都是要去长安。这去的方式,郁明却未必跟他们一样。
    郁明心中感激雁莳对自己的恩情,一日不敢忘,日后她若有求,他必以性命相报。
    然眼下,无性命危难之事,此行雁莳还似乎另有缘故,郁明就懒得跟她叙旧相认了。同理于雁莳,她没想到郁明居然还在蓝田,没想到郁明和李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然雁莳和郁明,认不认的,叙不叙旧的,其实也无大碍。
    雁莳驻兵蓝田,帮李皎做事。有李皎的命令,女将军很快问出了蓝田的事因。当今天下,有夏国、凉国、大魏。大魏乃他们故土,蓝田自然也是大魏的领土。夏国在北,凉国在西。“凉”乃前朝皇室宗族逃亡西域后,纠集西域几方小国所建。凉国念念不忘复国,时时想要收复现今的大魏。
    大魏信阳长公主李皎难得出京,便是他们的一个好选择。
    他们想请这位公主殿下去西域凉国做客,最不济,也要杀了这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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