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房子不算大,就是那种普通的一百多平的三室一厅。
    因为住得时间久了,屋子里的东西也多,所以五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难免显得有些拥挤和凌乱。
    江嘉年和夏经灼并排坐着,对面是父母,侧边是一脸懵懂紧张的相亲男,五个人有四双眼睛在看来看去,只有夏经灼端端正正地坐在那。
    他气场强大,不说话的时候别人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话,夏机长现在估计心情不悦,面上也没多少笑得痕迹,只能说不算过于严肃,要说亲切友好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让夏机长给爸妈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江嘉年还是忍受着他强大的冷气场开口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那个,都喝点水吧,没烧热水吗?那我去烧,妈你也来一下帮帮忙。”
    江嘉年起身佯装去烧热水,给母亲使了个眼色,江母被夏经灼那模样给震住了,就差双手背在身后摆出幼儿园孩子的坐姿了,听见女儿给台阶下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这下,客厅里就只剩下江父、相亲男和夏经灼了。
    江父有点羡慕地看了一眼妻子离开的背影,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放在眼前的两个年轻后辈上,说句实在话,这俩人往那一坐,相差实在太远,一个傻傻呆呆不灵光,一个优雅体面卓尔不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选哪一个做女婿了。
    之前不知道夏经灼的时候,还勉强觉得相亲男老实本分,没有坏心思,以后不会给女儿气受,可瞧见夏经灼,这么一对比,前者瞬间就不能看了。
    相亲男自己也有所感觉,拘束地将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唯唯诺诺道:“那个,你好,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了?我是来这里见江小姐的,又不是小偷。”
    再软弱的人被挤兑到极限也要发飙了,其实夏经灼并没想怎么样他,只是在看他而已,看看这个男人有什么地方可以跟自己竞争,这么长时间看下来,他得出的结论就是,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用再把对方放在心上。
    慢慢移开视线,夏经灼慢条斯理道:“你找她做什么。”
    江父有点为难,欲言又止的,不知该不该为对方跟夏经灼解释一下,因为人家是他们老两口叫来的,谁知道今天江嘉年真的会带个男人回来啊?
    是的,厨房里正在准备热水的江母也是如此委屈。
    “谁知道你这次没撒谎啊!”江母恨恨地说,“你就不能再给我打个电话吗?就打了一个,我就琢磨着你可能是心虚,压根没往心里去,你以前放的鸽子还少?这下好了,阎王爷和小鬼对上了,这可怎么办?”
    江嘉年嘴角抽了一下:“阎王爷?你说夏经灼?”
    江母问道:“他姓夏啊?”
    “对。”
    “那可不是阎王爷吗,你都没看见他瞧着人家的眼神,人家也是无辜的啊,你又没结婚,大家都可以竞争的嘛,干嘛一副来索命的样子,以后欺负你怎么办?”
    看吧,夏机长平时冷漠惯了,身边人都知道他什么性格,也就不怪罪,可到了不熟悉的人面前,这种冷漠除了隐隐露出的变态感之外,就是一种深层次的目中无人。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江嘉年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地解释了一下,咳了咳便催着母亲端水出去,她私心觉得如果他们再不出去,外面可能就要打起来了。
    事实上,也差不了太多。
    相亲男被夏经灼的问题问住了,他来找江嘉年干嘛?天知道他来找她干嘛,还不是她爸妈打来电话说打算今天再让他们见一面才来的,又不是他自己要来的tat“我就来见见她。”相亲男委屈地说,“之前我们已经见过了啊,你是江小姐什么人呀?上次江小姐问我介不介意她有孩子,我回去仔细考虑之后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孩子从生下来就跟着我的话也不会生疏,还会把我当亲生父亲的,大家就这么过,也是不错的啊。反正现在国家开放二胎了,以后还可以再生一个我们的孩子。”
    相亲男显然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他完全把夏经灼当成了江嘉年哥哥那辈的人,毕竟他今天来可是江父江母叫来的,如果是江嘉年的恋人,那他们老两口还让他来干什么?
    江嘉年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相亲男说二胎的事,她简直不用看夏经灼的表情就知道他现在足够吓人了,你看看相亲男那副惊悚的样子,好像真的见了死神一样,情不自禁地往江父那边挪了挪。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他还不自知地询问,几乎带了哭腔,怂到极点。
    江嘉年快步上去想缓和一下气氛,可夏经灼直接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到一边,本人则微笑地看着相亲男轻声说:“你的想法不错,听起来也不像个坏人。”
    相亲男闻言慢慢松了口气,挠了挠头说:“谢谢夸奖。”
    夏经灼温声道:“你觉得我是在夸你吗?”
    相亲男:“诶?不是吗?”
    夏经灼靠到沙发背上,单手抬起搭在靠背上,十足的机长气派:“也算是吧,但有件事还是得告诉你。”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漫不经心地盯着他道,“江嘉年的孩子,是我的。”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其他四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其他三人是因为吃惊,江嘉年瞪眼则是因为羞耻和紧张,这男人居然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了,这相亲男怎么说也是家里亲戚介绍的,要跑出去乱说怎么办?未婚先孕什么的,虽然现在不稀奇了,可是也不不太好吧!
    “你今天被叫来是个误会。”夏经灼兀自说着,他是何等人物,考虑自然周全,“浪费你时间,我很抱歉。以后有机会,我会补偿你。”他抬手从西装上方口袋取出名片,双手执着递过去,淡淡说道,“我的名片,有用得到的地方可以联系我,或许我能略尽绵薄之力。”
    相亲男懵懵懂懂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心虚地笑着说:“您、您是飞行员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江父江母才算是知道未来女婿的职业身份,江父的位置靠近相亲男,从相亲男那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抬头问道:“你在安平航空工作呀?”
    对江嘉年的父母说话,夏经灼还算十分和善的,至少嘴角的笑意真诚了不少。
    “是。伯父听说过?”
    江父笑道:“我坐过这个公司的飞机,回老家的时候坐的,大飞机,机舱环境可好了,飞机餐也好吃,比其他航空公司强许多。”
    夏经灼斯文礼貌道:“伯父下次要出门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帮您订机票,去哪儿都可以,我带您去。”
    是的,他未来女婿可是飞机长啊,飞机上了天几百人的生命都握在他手里,飞机上他最大,谁都得听他的,可不是“他带他去”吗?
    江父一瞬间就被俘虏了,特别满意这个女婿,觉得以后在牌友棋友面前倍儿有面子,不用再被他们明里暗里挤兑闺女三十了还待字闺中。江母看女婿和他们说话时不那么冷淡了,心里也舒服了一点,再看看他言辞也算妥当,拿来的礼品都挺贵重的,应该也挺看重他们家闺女的。她暗自点头,朝女儿投去赞赏的眼神,江嘉年脸红地笑了笑,抓住了身边男人的手。
    看到这里,相亲男就知道自己遇见了什么“误会”,刚才那位夏先生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自己在这里坐着简直就是十万伏特的电灯泡,赶紧起身告辞要走,但又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夏经灼,他抬起手挡在他面前道:“毕竟我和嘉年还没结婚,她之前去相亲也是因为我们沟通有问题,还希望您别放在心上,出去之后不要跟别人提起。”
    夏机长那气场,全开的时候根本没人能反对他,相亲男赶紧点点头,这才得到释放,立马离开了。
    外人走了,屋里就剩下一家人,四个人面面相觑,江母笑笑说:“那个,马上就中午了,你们也就别走了,在家里吃吧。”略顿,她望向江父,江父点点头,江母这才说,“我们商量一下,你和年年结婚的事?”
    这下激动的成了江嘉年,她几乎站了起来,还是被夏经灼给拉了回去。
    “妈,怎么提着个事儿啊,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就说结婚,你这……”
    她话音未落,身后就响起一个略显凉意的男声慢慢道:“怎么,你很不想和我结婚吗。”
    江嘉年回眸望去,夏经灼正襟危坐地凝视着她,这男人的想法总是让人捉摸不定,他不说话看着你的时候你很难从他眼中看出他在想什么,也就无从分辨他说这些话只是纯粹吃醋,还是真的想和他结婚。
    如果他是认真的,她要答应吗?这会不会太草率了?他们才认识几个月,就要决定一辈子在一起,这样真的理智吗?
    第四十三章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江嘉年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所以说,她现在算是已婚了?
    肚子里的孩子,算是有身份了?
    转头看看身边,孩子的父亲倒是表情平静得好像从菜市场买菜出来的一样,手里还提着一袋糖果,是刚才从家里出来时顺道去超市买的,她当时就很好奇他买糖果干嘛,还买那么多,这会儿领完了证,两人上了车,坐在车上,就看见夏机长认认真真地车子抽屉里拿出漂亮的纸袋,将糖果分成了两份。
    江嘉年莫名其妙地看着,看着看着其中一份糖果就交到了她手上。
    “给我了?”她疑惑地问。
    夏经灼点头说:“不对吗?结婚了不是要给同事发喜糖吗?”
    江嘉年惊悚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马上告诉所有人你结婚了吧?”
    夏经灼没说话,只是认认真真地收好了他那份喜糖,然后开车离开民政局门口。
    今天不是周末,江嘉年是请假出来的,夏经灼是正常休假。
    说来也是巧,他休假虽说是飞四休二,但赶上不是周末的时候也不多,能这么巧的在工作日见他父母,甚至发展到直接领了结婚证这件事,也算是上天的缘分。
    说起来,他们是怎么就到了这里领了证?仔细想想,好像是江母那几句话。
    “你总不能让孩子出生的时候还不明不白没有身份,连个出生证明都办不下来吧?”
    “做人都要负责任的,既然有了孩子,为人父母就得为孩子负责,你们可能觉得感情还不到去结婚的地步,但也要为孩子想想。再不济,你们先领了证,让孩子正常出生,如果以后你们觉得两个人相处起来不适合,再想别的对策都是可以的。”
    简单来说,就四个字。
    为了孩子。
    摸着手里的小红本,珍重地放到背包里,江嘉年心情颇为复杂。
    夏经灼给她准备的喜糖就握在手里,情不自禁的,她就自己先吃了一颗。
    夏经灼开着车,余光瞥见她这个动作便说:“那又不是给你吃的。”
    江嘉年嘟囔道:“我先尝尝。”少顷,她放轻声说,“夏经灼,你是真心想和我结婚吗?还是单纯为了孩子有个合法身份?你以后会不会和我离婚?”她问这样的话,但也不需要回答,在他回答之前就径自说道,“算了,你不用告诉我,我想来想去,我们还是暂时不要透露给外人结婚的消息比较好,我这边怀着孩子瞒不住,但你那边可以不说,这样一来,就算你以后后悔,要和我离婚,再婚时也不用背上二婚的名声。”
    听起来,这话是处处为他考虑,仿佛男人背上二婚的名声比女人压力都大一样。
    车子慢慢停在红灯前,夏经灼也剥了一颗糖放到了嘴里,他们结婚喜糖的甜味与平时认知的甜都不一样,这种甜一点都不会腻,他从来不爱吃甜食,可这样的味道让他几乎停不下来。
    “我不会后悔。”他吃着糖,目视前方平静地说,“我活到今天也算见过不少人,各种各样的我都曾领略过。他们都像街边的路灯一样,一盏一盏,照亮前行的路途,但车子驶过,它们依次离我远去,再亮的灯也终究是灯,已与我无关。可是你不同。”他侧眸望向身边,眼神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你就像天上的月亮,不管我走到哪,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停电的时候路灯会灭,但月亮永远都在,她照着我路,让我常驻光明。”
    江嘉年失神地望着他,夏经灼微蹙眉头继续道:“你可能会觉得我的决定很鲁莽,在你看来这不过是几个月的相识而已。但正确的人,哪怕是相识几天也知道是正确的。错误的人,哪怕相处几年也始终要分开。我现在和你说的这些话不是今天才想到的,早在我第一次跟你表白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可能一开始我对你关注只是因为你像某个人,但现在,是因为你只是你。”
    他随口吐露的话里提到了“像某个人”,江嘉年敏锐地捕捉到,直接问他:“我像谁?”
    他没有隐瞒,在绿灯亮起之后发动车子,一边专注地开车一边说:“我的继母,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五年了。
    夏经灼今年二十七岁,那就是他二十二岁时去世的,那时他应该才大学毕业吧。
    继母光去世就已经五年了,和他们一家人生活也不知都多少年了。
    江嘉年还记得在他那里看到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那个格格不入的女人就是他的继母吧?说实话,她想过自己可能像他母亲,又或是什么初恋,却从来没料到是继母。
    见江嘉年沉默,夏经灼也察觉到了她隐约的不服气,好像很不乐意像她继母似的,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过了一会就说:“她和你一样,总是忙于工作,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父亲结婚,在我还不得不依赖他们生存的时候,她像个老师一样,即便很不喜欢和我相处,还是会循规蹈矩地关心我、检查我的学业,去我的家长会。”略顿,他扯开嘴角冷淡笑道,“她唯一一次遵循心意对待我,就是在她去世的时候,不见我。”
    江嘉年意外极了,她早就想过夏经灼的家庭情况可能非常复杂,他应该有过纠葛压抑的过去,但现实远远要比她想得“精彩”多了。
    “我一直不明白我爸为什么会不要我妈,而选择她这样的女人。”
    “……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可是我依然不会原谅他们,永远都不会。”
    几日后。
    安平航空机组专用餐厅,邢舟重新恢复飞行,不得不来跟夏经灼见面。
    他站在餐厅门口,看见夏经灼已经打了饭坐在那在吃,很清淡的清粥小菜,他走进去沉默地去打了和他不一样的饭菜,因为在飞行上有规定,机长和副机长可以同餐不能同食,这是为了确保在飞机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机长和副机师不会同时拉肚子。
    打了饭端在手里,邢舟望着夏经灼的背影,犹豫许久还是走了上去,在他对面落座。
    夏经灼抬起眼,瞧见是他便又低下头说:“来了。”
    邢舟点点头,没说话。
    夏经灼头也不抬道:“你最近刻意躲着我,我不想问缘由,你大约也不愿意告诉我,我只希望那些事不要影响到你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飞行。”
    邢舟抿唇,半晌才道:“不会的。”
    夏经灼颔首,没再言语,不多时乘务组也过来了,餐厅里热闹起来,殷曼打了饭走到他们这一桌坐下,正笑着寒暄打招呼,就看见夏经灼从身边取出一个精致的纸袋,将纸袋放到桌面上,对她说:“里面是糖,你拿去给大家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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