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入眼尽是血色,铺天盖地的红色似是将她紧紧禁锢住,长宁躲不开,只能看着昔日朝夕相处,鲜活的面目渐渐僵硬,其中,她还看到了自己,赴死那一刻,她脸上带着无限的愤恨。
    “小姐,小姐,您魇住了,快醒来。”耳边响起花枝关切的声音,声音传来的同时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道将她从梦魇中拽出。
    长宁猛的睁开眼,大力呼吸,这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她就着花枝的手喝了一口热茶,气息渐渐平稳。
    “这会什么时辰了。”长宁嗓子有些哑,又喝了口水。
    “小姐,这会四更刚过,您再休息下吧。奴婢守着您。”花枝很担心,小姐平时睡下后不爱有人伺候,所以十天前小姐得了风寒,待她发现时,人竟已烧的昏过去了,起初花枝还以为小姐刚从昆仑山下来水土不服罢了,可这都第十日了,小姐还在做噩梦。当下便起小时常听家中老人说起人在病时身体虚弱,最易被脏东西近身,这样想着,花枝便皱起了圆圆的包子脸,她现在更担心了。
    “我没事,你去打桶水来。”长宁轻笑一声,自七岁起,她从人伢子手中救下了花枝,花枝就一直跟随她。此时一看花枝表情就能大致猜到花枝的小心思。
    花枝应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听着花枝的脚步声越来越轻,长宁敛了笑,又打量起了这间屋子。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边,镂空雕花的窗棂,精致的铜镜安静的摆在梳妆台上,这一切真实的提醒着长宁,她重生了,确切来说是重生到了十四岁,也就是她从昆仑归家那日。
    刚重生那几天,长宁整夜不敢合眼,她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狱中。慢慢的她才确信,她真的回来了,老天爷待她不薄。想着想着长宁便笑起来了,眼角有泪划过,最终藏进秀发。
    怪她太蠢,从昆仑归家那一年,她竟是半点没发现二叔的异常。怪她沉浸在裴家的美好了,睁不开眼。
    祖父祖母,爹娘,三叔,我回来了。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除了那该死之人。
    长宁这场风寒反反复复拖了半月有余。待到身子大好这天,花枝早早的就簇着她坐到了梳妆台,口中念叨“:小姐终于好了,您这场风寒可把老夫人吓坏了,要不是许大夫说您无碍,老夫人都要进宫求皇后娘娘给您请个御医了。”
    许大夫是家中的卿大夫,已经居裴府七年了,大宁的官宦人家总会在府上养上几个卿大夫,夜里若是有急症也比去外面找来得及。
    “许大夫断的诊祖母该放心的。”长宁心中涌起暖意,她何其有幸,生在裴府,有疼爱她的祖父,娇宠她的祖母,还有感情和睦的父母,这样的裴家,这一次她定会死死护住,绝不让裴家清名坠地。
    “小姐,您看这样可好?”花枝将铜镜递给长宁,咧了咧嘴,越看小姐越好看,跟年画上的小仙女似的。
    长宁顺着目光看向铜镜,镜中人一袭粉色锦衣裹身,披着一条银色披风,愈发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灵动飘逸,小小的唇边泛起梨涡。今日花枝给她拢了两个小髻,一左一右,髻上缠绕着一串圆润小巧的珍珠。
    长宁点点头“这样就好,今日大好,我是该去给祖母请安了,病中耽误了。”裴家家风严谨,家中小辈日日必得晨昏定省,一日也不可耽搁。
    裴府是文人世家,自古文人皆爱江南。裴家第一代家主尤是,是以裴府就是典型的江南宅子。一路行来,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丝丝凉气。待到了福寿堂,长宁才停下。素手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花枝。
    长宁进入大厅,环视一圈未见祖母。刘嬷嬷迎上来,给长宁行礼。“大小姐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了,嬷嬷,祖母呢?”虽是这么问,长宁心里约莫猜到了,自己有了前世的死别,比从前更加惦记祖母,因此可能是来得早了。果然听刘嬷嬷道“:大小姐至孝,老夫人此刻还在梳洗,请大小姐稍作片刻。”
    长宁点头应是,便随意找了个最近的椅子坐着,就着刘嬷嬷刚递上的热茶喝了起来。刘嬷嬷在一旁伺候着,心里却暗暗赞道,虽然大小姐自幼离家,可这规矩仪态确实一等一的出挑。
    “宁姐儿身子可大好了?虽说开了春,可这天还是凉丝丝的,你怎么就这样就来了?穿的太单薄。”祖母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长宁抬头,敛去眸中泛起的水雾。起身行礼。“:孙女身体已然大好,劳祖母记挂,是孙女不孝。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说罢,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祖母上前搀扶起长宁“:地上凉,刚大好的身子还得好好养养,别着了凉气。”
    祖母今日着一身刻丝石青银鼠褂,刚从内室走出来,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长宁偏头朝祖母笑着,也不强求,就着老夫人的手站直了身子。撒娇道“:祖母,长宁好想您。”头倚在祖母温暖的肩头,双手抱着祖母的手臂,轻轻晃着,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水汽。
    这副小女儿情态惹得老夫人笑道“:秋萍你看看,都是大姑娘了,还撒娇,羞是不羞?”刘嬷嬷上前一步笑道“:大小姐这是心里记挂着您呢。”“那是,宁姐儿最亲我。”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刘嬷嬷在旁边陪着笑,大小姐三岁离家,老夫人日日挂在心上,数着日子算着大小姐及笄过来的,如今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大小姐能与老夫人这般亲近,老夫人怕是心头受用的很。
    长宁心头微酸,想着日后定要好好孝顺祖母。
    陪着祖母说了会话,门外小厮进来禀报“:启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到了。”长宁听到二婶的名字,嘴角冷了冷,自重生到现在已有月余,每每想到二叔二婶,长宁只觉得心头坠得慌。
    “快让她们进来。”老夫人乐呵呵说。
    门外走进三位夫人,为首那人一袭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长宁,妆面妥帖。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因着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长宁看到母亲,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
    母亲左边站着一位年纪相仿的美妇人,那是二婶陈氏,一身藤青曳罗菲子长裙,眉眼弯弯,似是随时带着笑。二婶和母亲本是闺中密友,少时更有同睡一塌的情谊,两人齐齐嫁入裴家,一时之间也是上京城的一段佳话。
    三叔裴子业是祖父祖母的老来子,只比长宁大七岁,如今正好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三婶刘氏,出自江南大族。今年也正是碧玉之年,一身粉霞锦瑟藕丝罗裳愈加衬得三婶眉目如画,一举一动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
    长宁朝三位长辈福了身子“:长宁给母亲,二婶,三婶请安。”母亲还未答话,二婶便接过话头“:大姑娘快起来。”长宁目光闪了闪,恭敬称是。
    “媳妇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三人朝祖母请安。祖母乐呵呵抬手“:都起来吧,你们有心了。老二媳妇,你惯会讨巧,今日可是又带了梅子冻糕?”
    “母亲恕罪,媳妇今儿躲了个懒,起来的迟了,这会子冻糕还在厨房蒸笼里呢。松琴,你去厨房守着,一做好立刻给母亲送来。”松琴是二婶的贴身丫鬟,闻言眼角微不可见的抬了抬,领命退下。
    长宁巴巴磨着,请了安也不走,非要伺候着老太太用过早膳再走。
    早膳用完之后,松琴才提着一只掐丝描边檀木食盒走进来。
    行了一礼,打开盖子。端出一小碟点心。
    长宁只扫了一眼,便知自己想多了。当众下毒这种事,想来二婶也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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