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案件的泥潭里苦苦挣扎的陈知县愈发的暴躁了,跟着他一起破案的小吏们不仅要克制着自己同样烦闷的情绪,还要顾忌着不要招惹到更加暴躁烦闷的知县大人,日子的难过可想而知。
    幸而半上午的时候,一个和尚传来了一件令人喜忧参半的消息——小和尚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为什么说是喜忧参半呢?
    因为那小和尚的身体醒了过来,但脑子似乎还有些不清醒,一个人缩在床与墙壁连成的角落里,抱着双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不时地摇头晃脑,不论你如何尝试着去同他交流,能够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让将满心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的陈知县很无奈,自己上前尝试着问了几句,软硬兼施连哄带骗,然而依旧一无所获,二人之间的对话无异于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
    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丝笑意,和尚们是心疼自己的小师弟,小吏们则是忧心自己接下来的苦日子。
    陈知县努力到最后险些破口大骂,急的在禅房里直打转,每每看上一眼那畏畏缩缩蜷在角落里的小和尚,都忍不住要叹上一口气。
    不多时,就连这灵禅寺的住持万空法师也闻讯赶来,看到自己好好的弟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免有些悲戚。
    他走到床边,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伸手在摸了摸小和尚光溜溜的头,小和尚埋头瑟缩着往后缩了缩。
    “师父,慧明师弟他受了惊吓,有些…”一旁站着的一个和尚见状开了口,然而话还没说完万空便对他抬了抬手,无奈也只得将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了。
    万空法师收回摸慧明小和尚的左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伽楠佩珠取了下来,戴在了慧明的手上。
    “师父,这…”一旁的和尚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愕。
    其实也不怪他会如此失态,那伽楠佩珠是万空离开天竺前来大晋的时候他师父赠与的,甚是贵重,就连他自己平时都很少佩戴,如今竟然转手就送给了一个不甚起眼的扫地僧,实在是有些…太豪爽了些。
    “希望这伽楠佩珠能够让他感应到我佛的意志,帮助他度过眼前的苦厄,阿弥陀佛…”
    “愿陈知县早日查获真凶,还我灵禅寺一片安宁,贫僧就不打扰了。”万空说完便离开了。
    不知是否是他真的有种令人宁心静气的感染力,因着他短暂的停留,禅房里原本还烦躁不堪的众人都渐渐静下心来,就连原本一直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慧明也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陈知县确定小和尚的状况好转了些,又尝试着温声细语的问了一遍,“那日早晨你看见了什么?”
    这一次,慧明有了些许反应,缓缓地抬起了头,虽然看向陈知县的眼神还是有些空洞无力,却在慢慢的聚焦,死鱼一样的眼睛在一点一点的找回神采。
    陈知县心下一喜,也不催他,只弯着腰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慧明的头开始不受控制的轻颤,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惧,有泪花在一点点的盈出,良久才喃喃开了口,“树吃人,树吃人…”
    “你说什么?”陈知县皱着眉头往前倾了倾,试图听得更仔细些。
    “树吃人了,树吃人了,啊!不要杀我,树吃人了……”慧明双手抱着脑袋,已经抵着墙壁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往后缩,好像只有坚实的墙壁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一样。
    陈知县一脸不可思议的直起了身子,转身望向同样惊愕的众人。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树吃人了?
    什么树?神坛里供奉的那棵数百年的老菩提树吗?
    这不是胡扯吗?
    树怎么可能吃人呢?
    那怕是得成精了吧!
    不不不,这小和尚一定是把脑子烧糊涂了。
    这神树怎么可能成精吃人呢?!
    这可是当年指点了高祖皇帝的神树啊!神树怎么可能成精?!要成也是成神啊!
    陈知县觉得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怕是白读了,竟然能被一个神志不清的小和尚动摇了心志。
    罢了,罢了,再问下去不是把这小和尚逼疯就是把他自己给逼疯,还是放他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陈知县哭笑不得地摇着头,招了招手,就带着一众小吏离开了。
    回到暂住的厢房,看着满桌子堆满的询问记录,他有一种想要全部撕烂了撂挑子不管的冲动,然而也只是想想,除非他不想要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了。
    这件案子十分棘手,棘手就棘手在发生在灵禅寺,而且众目睽睽,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一传十十传百,他苦读了十数年又在宦海里沉浮的几年恐怕就白费了。
    灵禅寺不同于其它地方,不仅目击者众多,而且当时为了避免凶手逃离,程文远自作主张的闭了寺。
    这些人都被关在这里两三天了,而且里面不乏官宦之家,本就得罪了,若是还一点建树都没有,到时候登门致歉,或是被参了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才是他骑虎难下进退维谷的地方。
    他程文远背靠大树当然什么都不怕,而且他也只是做了紧急的处理,真正受理案子的是他,一切责任荣辱都由他一人背负,而他…却没有一个好乘凉的大树…
    “知县大人…”向来最擅察言观色的师爷自然能看出他此时的苦闷的,而一个师爷存在的最大的意义就是为主子分忧。
    “别特么的烦老子!都给我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陈知县不等那师爷说完便将满心忧愤吼了出来,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全没了平时的儒雅气质。
    那师爷也是个人物,被吼了之后也没有害怕,淡定地抹了抹脸上的唾沫,依旧温声说道,“大人莫要动怒,眼下就有一个解决的法子,不知大人用是不用?”
    那陈知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哪里还有刚刚鲁蛮又颓丧的影子,带着些许警告地说道:“你可莫要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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