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满领着两个宫女来到月华殿,见礼后指着宫女手中遮盖严实的红木托盘道:“小主请换上,皇上有请。”
    翠羽绯意眉眼弯弯笑着接过,昨日皇上没有召见小主,今日又来了,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进到内殿,两人揭开云锦盖头后忍不住惊呼:“好美。”
    一个托盘里头是一袭烟红色望仙裙,裙子用金丝银线勾勒出吉祥云纹图案,再绣上大朵大朵盛开的芍药,领口袖口处环绕一圈莹润珍珠;再看另一个托盘,里头是一个宝石花冠,黄金打造的冠身,施以两指宽红宝石镶嵌,再以珍珠悬挂,再连着一颗红宝石眉心坠,美艳且俏皮。
    桃夭夭也怔怔地看着,难以置信。难道他知晓自己今日生辰,准备给自己过生辰?心中的欢喜四处蔓延。
    翠羽绯意伺候小主穿戴后看着小主忘乎心神,不施脂粉的小主清丽淡雅,盛装打扮的小主明艳不可方物。
    桃夭夭坐在小轿里惴惴不安,害怕着又期盼着。
    下了小轿,脚下是红艳艳的地毯,只见夏询候在一旁,笑着请自己上台阶。夜幕低垂,宫灯照耀出一条梦幻之路,抬头望去,上面隐约可见人影。
    九十九个阶梯每迈上一步,她心中的紧张就多了一丝,还余十个台阶时,她看清了微笑着等她的男人。男人一袭墨色龙袍,一手置于背后,一手向她伸出,灯光下的他脱去了九五之尊的威严,化作一位丰神俊朗佳公子,就算是假象,也让飞蛾奋不顾身扑火。她着了魔般把手置于他掌心,她忘记行礼,她忘记身份,她忘记紧张,她眼里心里只有他温柔的笑容,很暖很舒服。
    他拉近彼此距离,对着她的耳朵低语:“夭夭,生辰快乐。”他的笑容温和无害,他的眉眼盛满温情,他的低语承载着情愫,她无处遁形。
    这一刻时间被禁锢,天空是消失不去的绚丽烟花,耳旁不断回放他低沉的声音,鼻子一酸,眼睛泛出水雾。
    苍岩用手背拭去小女人的泪水,哄着她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就别掉金豆豆了,嗯?”停了停,又开始不正经:“你若是真的要哭,晚些时候熄灯就寝允许你抱着朕哭。”
    这一打岔,桃夭夭重新展颜轻笑。晚间还有些凉,亭内层层纱幔挡住寒风来袭。
    今夜满天星宿全来贺寿,一个亮过一个,月亮也笑弯了眼。他说:“上元节你点孔明灯祈祷平安喜乐,今夜朕允许你对这一天星月许下愿望,谁都不能分去其一。”
    桃夭夭对于帝王的掌控欲感到无奈,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写别的。虽不理解他的霸气言论,不过还是依言许下一个愿望。
    安朔此时又化作烤全羊的伙夫,一堆枣木灼灼燃烧,黑山羊烤的滋滋作响,颜色渐渐变红。暗自咽咽口水,再瞧那边昏君与妖妃你浓我浓的场面,打了个冷颤,哼!你俩倒是高兴,可怜的我们忙里忙外还要忍受鸡皮疙瘩的突袭。
    夏询取夜光杯斟了两杯葡萄酒呈上,淡淡的酒香侵袭桃夭夭的嗅觉,不过自己不善饮酒,还是摇头作罢。
    苍岩也不强求她,只在烤全羊端上来后建议道:“一口肉一口酒才好吃,不信你尝尝。”
    这烤全羊外脆里嫩极为鲜口,就是安朔心里不痛快,放佐料时一时收不住手,辣椒未免多放了些。
    桃夭夭本饮食清淡,只这一会子就辣得不行,听了皇上的建议,下意识相信,吃了一口,口感酸甜不似白酒的涩,对于缓解辣意还不错。这放开了对酒的见解,不多一会子已把杯里的美酒全部饮尽,小脸红扑扑歪在男人肩头,昏昏欲睡。与美色一比,烤全羊瞬间失味,苍岩拥她在怀,看着她迷离的大眼问道:“朕是谁?”
    桃夭夭头昏脑胀,可意识还是清醒的,只他温柔的模样太让人心动,她忍不住释放自己本心。她食指划过他鬓角,他的浓眉,他的鼻子,他的薄唇,学着他捏自己下巴模样一本正经道:“你是美人。”说完靠在他怀里痴痴笑起来。
    苍岩脸一黑,本想她会说'你是亲亲爱人'再不济也是'你是我男人',美人是用来形容皇上的吗?呵斥道:“怎么说话的?”可桃夭夭一点也不害怕,咯咯直笑,苍岩也缓了神色,凑在她耳边低语:“有多美?你喜欢么?”
    桃夭夭笑容一止,随即颔首,并不作答,她想她还需要时间。
    苍岩亲亲她的红唇以示奖励,复诱哄道:“你刚刚许下什么愿望?”嗯,他只是想帮她实现而已,绝对没有要掌控的意思。
    桃夭夭看向星空缓缓道:“我许愿皇上幸福安康。”她没有愿望要许诺,他对她坏过,可他也是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不管以后如何,她都希望他好好的。
    听完这句简单的话语,九五至尊心中又得意又感动,可见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喝酒后风吹上头,桃夭夭已经神智不清,苍岩起身半蹲拍拍肩膀道:“上来。”
    桃夭夭笑着往他背上一扑,笑道一句:“驾!”
    苍岩差点没摔倒,这女人!这天底下也就她敢把自己当龙骑了,若是换个地方让她骑,自己倒是心甘情愿的。心神一荡,浮想联翩。
    昏君背着妖妃下楼步伐如履平地,气息如常,只觉得这女人太轻了,不过好在饱满处不瘦。
    一路繁星相送,两人都觉得彼此从未这么靠近过。
    是夜,妖妃被昏君诱哄着骑在龙身遨游,上去容易下去难,直把这大好河山观赏个遍才罢休。
    ☆、第 33 章
    金銮殿上的九五至尊心绪还未从昨夜种种收回,底下臣子已经开始互怼。
    顾致远先认错:“臣有罪。方拓原是臣的门客,彼时他还是个正直有为的青年,不想才不过短短十年就变得豺狼成性,德行败坏得令人发指!是臣没有约束好他,请皇上降罪于臣!”
    言官廖英讽刺道:“顾国公倒是撇得干净,在场的诸位谁人不知那方拓唯你马首是瞻?焉有你不知他这十年来的所作所为?莫说别的,就说京城的治安,也唯有你顾国公门前那一条街道分外雅静吧?车马一律不许通行,闲杂人等不许出入,守卫得如此严谨,微臣都要好奇里面是不是有绝世之宝,亦或是别的不为人知的……”
    廖英家就在顾国公府右后方,而出入需从顾国公府门前过。方拓为了讨好顾致远在街道出入口设立了卡口,无论是谁进出都需盘查一番。最可恨的是家中女眷出行,还要揭开车帘子瞧个究竟,那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小妾喜爱出门逛街,竟白白占去了许多便宜!。
    你若是同他们理论,哪些个兵痞子眼一眯嘲讽就到了,专门挑你痛处用力:“这位大人烦你说话别这么文邹邹的,俺们是粗人听不懂,俺们只知晓听从上级的指令。你若是有意见就去和方提督谈,和咱们扯皮不是有损您的身份?”
    那方拓眼里只有银子,不要盘查这么严,行啊,最近手头有点紧……哼!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墙倒众人推的道理谁不明白?你往日得罪了人,还不许别人在你落难时踩几脚?
    顾致远的门生工部侍郎李容和反驳道:“廖大人此言差矣,此事完全是方拓个人所为,顾国公忧国忧民,哪有闲时去关注这些个琐碎之事?廖大人与顾国公同居一条街,早就发现此事却忍隐不发,微臣是不是可以怀疑你包庇方拓?”
    廖英脸一红,反斥道:“也对,顾国公忧国忧民,自然无心小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顾国公若是身正风清,就不应该养这么多蛀虫毒蚁。”
    顾致远面色一紧,大意了。他全盘接受:“臣认罪。”
    这人一示弱,结局往往不会太差。
    梁伯怀站出来道:“皇上,方拓已经伏法,至于顾国公有没有罪,全看三司审案才是。”
    苍岩颔首道:“此事就交由三司协办,顾国公未洗脱嫌疑之前,先在顾府休整。”
    顾致远、三司领旨。
    下朝后,苏放身旁又聚集许多同僚邀他去一品楼用早膳,苏放两袖清风一甩,哼!老夫记仇!
    苍岩回到养心殿见桃夭夭身着一袭对襟兰花百褶裙笑着站在门口迎接自己,心中一暖,耳边嗡嗡作响的争吵声烟消云散。执着她的柔夷思索,这莫不是一颗忘忧草?倒是可以经常摆出来瞧瞧。
    桃夭夭表面云淡风轻地给皇上更衣,实则内心紧张得要命。昨天晚上的大胆历历在目,若是皇上追究自己大不敬之罪也就罢了,偏偏他也装作若无其事,这是瞥着坏在等她呢。
    二人坐下用膳,苍岩见她并不挑食,暗自点头,往后孩儿应学她才好。
    他夹了一块红烧猪手放在她碗里道:“以形补形,多长点子力气。”
    桃夭夭手里的玉著应声掉落在紫金碟里,见他含笑挑眉,忙拿起低头闷吃。御厨精心烹饪的美好滋味她一口没尝出,脑袋里全是昨晚她耍赖不起,他抱着她哄,这一哄更加挥发出她的酒疯,她不由得低泣,男人原先还哄着她,后来干脆就欣赏她的眼泪,事情也不落下,腿疼腰酸。
    用过早膳,苍岩准备去听一听三司会审,看了看桃夭夭,决定带她同往。他并不是不把祖制规矩放在眼里,而是觉得这世间女子大多活在男人划下的圈内,除了操持家务就是等候男人,这样的日子未眠太沉闷了,她还年轻还没有定型,他不像她活成像母后或皇后的模样,这个将要与他携手一生的女子,他希望她能活得快意一点,眼界开阔一点。
    二人换上侍卫服,苍岩身姿挺拔,穿上去威武不凡,比之安朔还气派,瞬间安朔就变成了昨夜剩菜;而桃夭夭身材娇小,衣裳紧紧捆着也还穿得住,只是鞋子未免太大了。
    苍岩想了想,让人在里头塞些棉花鞋垫进去,这样也能将就着走走,不稳时自有他扶持。
    夏询暗自腹诽:皇上,你这样宠下去,不怕她往后骑在您头上去?
    若是苍岩能看透他心中所思,必定回他一句:昨夜就已经骑在龙身。
    安朔第一次这么畅快地在宫里走着,后头带着的小弟是昏君与妖妃,有小弟的身份加持,他就是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不是?
    领着两位祖宗来到刑部大堂,黑着脸拒绝一众打招呼的官吏,沉声道:“本官随意看看,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就是。”
    众人面上微笑,内里苦笑:当你不存在?若是咱不好好表现一番,等你在皇上面前随口提起,那还要不要活了?再看他身后一高一矮的两个侍卫,不免好奇,皇宫的配置都这样低了?想瞧瞧是哪家后生,不想安朔牛眼一瞪,僵着脖子讪讪转头,看不得。
    又有讨好者搬过一把太师椅请安朔坐着看审案,安朔再是一瞪,瞎了你的狗眼!我坐下,昏君妖妃站着?你全家有几颗脑袋可以砍的?
    又是吃力不讨好,也罢,随你便。
    刑部尚书左兼,大理寺卿王玄,御史大夫周渊三人坐在主位上。左兼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带犯人方拓。”
    方拓四十开外的年纪,身板魁梧比之安朔还甚,方形脸上全是桀骜不驯,他冷笑着站在堂内,骨头太硬,不屑下跪。
    是个硬汉,可惜脑袋不够硬,如今顾致远已是自身难保需自断一臂保命,你还如此做派,真是脑袋被浆糊糊住了。
    也不用三司发话,押守的侍卫一人一脚蹬在方拓脚弯,方拓只当是挠痒痒,未伤及分毫。侍卫眼见堂内气氛越来越沉重,摘下腰间佩刀狠狠击去,方拓吃痛苦撑着不弯腰,侍卫再接再厉连击几下。
    方拓终是跪了下来,跪在以前他不屑的人面前。他鬓角青筋乱跳,双手握拳撑在地上,腮帮子咬得紧紧的,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桃夭夭看得心惊,低头不敢再看,原来男人的世界是如此残酷。
    苍岩心生怜惜,紧紧握着她的素手,无声安慰。
    桃夭夭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苍岩眼里也盛满温情。
    这边情意绵绵,堂中剑弩拔张。
    左兼细长眼睛扫了一眼地上的残狼,心中不以为然,到他这里的人再无转圜可能。
    刑部侍郎宋颜得到上峰指令,肃着脸站在堂中宣告方拓的罪行:“经查:原九门提督方拓罪名有三。其一,买卖官职贪污受贿罪,查证受贿约两百万两银子,其中白银五十万两,金银珠宝、古董玉器市值一百万两,三处宅子两座庄子千亩良田共计五十万两,可其家中搜出来不过五千两白银,庄子铺子良田也早已变卖,钱款不知去向。其二,牵涉出两起命案,一是与已逝顾世子顾致庸的死有关,是否与顾致远有关,还有待查证;二是已逝言官夏硕因参了方拓一本,就被其灭口。其三,与地主商人勾结强买强卖土地,纵容下属行恶,败坏官场风气等。”
    左兼道:“方拓,你可认罪?”
    方拓跪坐在腿上笑回:“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输了当然得认罪,我全认,顾致庸是我杀的,不然哪有我立下战功一路高升?至于夏硕,他就是瞎说,那张嘴把朝臣都得醉了遍,我不过是做了你们都不敢做的事情罢了,你敢说你们私下里心头不痛快?”他哈哈大笑,复继续认罪:“什么强买强卖?什么买卖官职?你能说老百姓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你能说我的手下们护卫不利?至于他们孝敬的银子我不能收?也罢,收了你们心中不痛快,眼红我理解,如实告诉你们,这银子我都花了。人生在世需及时行乐,钱财不过是换回心情愉快,钱花在我身,你们不若把我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去卖个百两银子一片?”
    左兼冷笑道:“方拓你以为把罪名全部担下,顾致远就会保你媳妇孩子全身而退?本官告诉你,你这罪,你一家一百三十口人全脱不了干系,你若是如实交代,方可保她们平安。”
    方拓无所谓道:“他们跟着我享了不少福,有难自然同当了,跟着我一起去地下再做夫妻父子才是正理,何必留他们在人间受苦?”
    左兼见他油盐不进,着实气恼,一时竟拿他无法,只得先退堂商议,明日再审。
    方拓熟视无睹地回到自己的牢房,似一点也没有看见媳妇儿子的哭喊,他脑袋里全是自己的原配媳妇以及大女儿。那时他膨胀得厉害,女人一个个往家里带,孩子一个个生,他正宝贝着儿子呢,谁理黄脸婆哭闹?后来她自请下堂,他现在还记得五岁的大女儿看自己冰冷的目光,当时他气恼她不知好歹,如今他庆幸她对自己没有了感情,就算知道自己下场也只会大呼痛快吧……只期望顾国公看在自己什么都没有招供的份上善待她们。
    他嘴里念叨着:“人生若只如初见,只道当时是寻常。”
    ☆、第 34 章
    顾国公府。
    顾致远闻讯放下心头包袱,复来到偏僻的紫函院。对着袁氏悲戚道:“弟妹,我对不住你们,方贤弟……他昨天夜里自缢身亡了。”
    袁氏眼里不由得滑出大颗泪珠,艰难问到:“为何?”
    顾致远叹道:“他犯了罪,朝廷正在审他,还没有结果,他便不愿再等下去。”
    殊姐儿冷笑道:“死了正好,这种人多活一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提心吊胆担心被他祸害,如今到十八层地狱去赎罪才好呢!”十五岁的姑娘一身正气,眉目间英气十足,她看不得世间这些污秽,就算那人是她父亲也不行。
    袁氏惊呼:“殊姐儿!他是你父亲!你这是大不敬!”
    殊姐儿混不在意道:“他是我哪门子父亲?他眼里只有他的宝贝儿子。哼!他死之前是不是在想我为何不是个儿子呢?这样还可以传承方家香火,可惜我偏偏就是个赔钱货。”
    袁氏哭道:“他是你父亲,你不许这么说!”
    殊姐儿不耐听母亲的哭诉,向顾致远福了福去到屋内。
    袁氏擦干眼泪跪在顾致远面前求道:“求国公爷让我们带他回老家安葬。”
    顾致远心中不是滋味,男女有别也不好去搀扶她,颔首道:“我会想办法把他换出来,你们准备一下,多则明晚我就送你们走。”复拿出两千两银票道:“这些就当做我给殊姐儿的嫁妆。”见袁氏不接,解释道:“往后你们回到老家没有家族庇护,有银子撑着,日子也好过些。”
    袁氏这才接过,千恩万谢。
    待顾致远离去后,袁氏来到女儿房里,见她站在窗前呆愣愣地望着前方,不由得唤了一句。
    殊姐儿回神,不自在的笑道:“母亲可知我刚才为何要那样说?”见母亲摇头,她继续道:“不过是为了让顾国公安心罢了,若是我不忿有报仇的心思,怕是我们才出城就会没命。”又感叹道:“奋斗不息数十年,到如今徒留一片骂名,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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