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陛下?”或许是因为少了颗牙,那人脸说话都不连贯了起来。
    赵向零横眉望他,尽显戾气。
    她不喜欢在平日以权势压迫别人,但在这个时候,亮出自己的身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李瑞清话语未落,掌柜腿一软,跌在地上,茶博士手中的铜茶壶从楼梯上滚落,洒了一楼梯的水,沿着边缘滴在楼下的人头顶上。
    被滴人也不敢说话,伏在地上,双眼笔直望着地面,不敢乱瞧。
    地上跪了一地的人,皆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赵向零故作冷厉的声音响起:“朕方才听人说,有人是无人要的贱人?”
    缺牙已经吓得快要哭了出来。他瞧瞧左边,有人看着他,他瞧瞧右边,也有人看着人,有瞧瞧前面......
    不敢瞧前面,不敢瞧前面。
    想了半天,缺牙哭道:“我方才说的是我自己,我自己是个没人要的贱人。是我是我都是我。”
    “是这样么?”赵向零问道。
    她拖个了椅子坐下,就坐在原先孙无念坐着的位置上。
    “没错,没错。”缺牙哭道。
    赵向零仍旧是笑。
    她这个人素来小气又护短,看不得别人这样说她身边的人。既然他都指着孙无念的鼻子说陈子涵不好,显然犯了她的大忌。
    要是今日这样轻松就放过他,岂不是辜负了自己昏君的骂名?
    启唇,红唇微抿,赵向零低笑两声,叫整个酒楼的人都抖了一抖。
    只听她道:“这空口白谈,可算作不得数。”
    “作的数的,作的数的。”缺牙磕头道。他何尝听不出,赵向零根本不想原谅他。
    旁边有人轻轻推他,缺牙立刻领会:“白纸黑字,白纸黑字。掌柜,快,拿纸笔来!”
    酒楼中哪里有纸笔,掌柜还趴在地上没有起来,听见这句话只得装死,不敢动作。
    要知道,冲撞了那一位,他可是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赵向零笑:“掌柜的,去准备纸笔,准备的好有赏。”
    掌柜一听,立刻爬着,低声叫上伙计,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
    那架势,倒不像是要去买纸笔,倒像是身后有个恶犬在追。
    赵向零倒也不理会他,转过头去看另外的几个人。
    这几个人,都是嘲讽过陈子涵的。
    一语不发,众人只觉得背后汗如雨下,好在还有人算得上激灵,忙道:“我们不长眼,下回再也不敢招惹孙老爷,下回再这样,一定伸长了脖子让孙老爷砍。”
    赵向零噗呲一笑:“像个王b1样?”
    听赵向零这样说,众人不仅没有恼火,反而松了口气。听她笑出声,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刀都移了位。
    有人道:“对对,像个王八。”
    赵向零笑,点头觉得很对。
    又有人接口:“像,像个死狗。”
    赵向零愈发欢快:“嗯嗯。”
    立刻胆子大了起来:“我像个猪猡。”
    赵向零乐了。这个‘我’字,用的正是甚合她意。
    “我就是个虫豸。”一人道,还在地上爬了一爬。
    赵向零笑得仰在了椅背上。
    这些人为了活命,真是,无所不及。
    见赵向零高兴,众人说着各种贬低自己的话,时间,倒也这样过去。
    掌柜带着伙计回来,抱着纸笔,恭恭敬敬往赵向零跟前一放:“陛,陛下......”
    纸叠起来大约有半人高。有厚底的雪浪纸,有洁白细密的宣纸,透亮有细纹的水纹纸......
    总之,无一不贵。
    笔大约有十几管,粗的类似于赵向零的胳膊,细却比小拇指还细,按照粗细排列,并成一排。
    品质当然比不上赵向零日常所用,但也大抵是最好的了。
    不过,看来看去,都没有看见赵向零最需要的东西。
    “墨呢?”
    没有墨,拿什么写字?
    掌柜一听,腿立刻就软,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上的褶子褶在一处:“小人不知,小人、小人这就去再买。”
    他身旁伙计也坐不住了,跪下发抖,不停地磕头。
    对他们的紧张,赵向零瞠目结舌,转头看向李瑞清。
    李瑞清低咳两声:“陛下,我这里有墨,不必再买。”
    听见这句话,掌柜像是得到了救赎,又跪下朝李瑞清拜道:“左、左相大人宅心仁厚,小、小人不甚感激......”
    掌柜几乎是将他能说出来的全部的文绉绉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瑞清无奈,没去看掌柜莫名崇拜起来的目光,从怀中取出一枚大约指头大小,有如绿玉的墨条,递给了赵向零。
    “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赵向零接过,嗅见墨条上头淡淡的雅香。
    “新得的,还没来得及给你。”李瑞清道。
    赵向零倒也不气,接过又有些为难:“不过没有砚台。”
    掌柜忙道:“碗,小朱,快去给陛下......不,我去,小人去给陛下取碗。”
    说着,他又连跌带爬的去取碗了。
    等他取过来,碗底还盛着一点清水。似乎是怕自己倒多或者倒少了水,他还特意多装一碗水,连着一起带过来。
    “陛,陛下。”掌柜不敢抬头,将碗举过头顶。
    “嗯。”赵向零命人接过,才转头看向缺牙,“你写罢?”
    经过掌柜这样一折腾,缺牙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他愣愣往着赵向零,半晌等到赵向零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他才想到究竟是件什么事。
    他苦笑:“我写,我写。”
    他提笔,毫不留情写到:“我是贱人。”
    赵向零不满:“不够确定。”
    缺牙又改:“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赵向零摇头:“还不够......没什么感觉。”
    缺牙再取过一张纸,沉思一番,挥毫道:“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贱人。”
    赵向零鼓掌:“好,这个好,掌柜的,将它挂到门口去。”
    掌柜忙直起身子,恭恭敬敬接过那纸,飞奔似的去门口贴起来。比过年时贴财神爷的门画还要积极些。
    缺牙面色呈现出一种死灰,眼底却没什么怨恨,只有死里逃生的欣喜。
    既然赵向零觉得满意,那他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你们的,也一人写一张,挂出去罢?”赵向零斜眼,看向剩下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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