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剑影阁,他向来骄纵傲气,无需朝人低头,也无需害怕谁。他有着最铁的兄弟,有着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的随从。
    后来,在朝堂之上,他一介孤臣,仗着右相的赏识,仗着他本身八面玲珑,在官场上游刃有余,所向披靡。
    他从来勇往直前,因为他从来没有后顾之忧。
    但今日,他瞧见王叁眼中绝望,就像透过他看见这悲哀的皇权。
    他仅仅只是感受到,那么身处其中的赵向零呢?
    自己总是要求她相信自己,可在这样的情景下,就连血脉相承的亲缘都能拔刀,那他又为什么不行?
    这世上,究竟又有什么能够信任的东西!
    坐在血泊之中,面对众人指认,李瑞清抿唇不语,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他知道,辩解也没有用。
    ‘杀人者王尧’,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毕竟,王尧是右相的嫡亲孙子,他李瑞清,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的人只有他和王尧身上有血迹,而王尧早已抱着王叁的尸体在血泊中滚了一圈又一圈。
    他是伤心过度,而自己,又是什么!
    “没有想到,堂堂左相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有人指责。
    “我们老爷可曾是他的老师......呜呜......他怎么能这样......”有人哭泣。
    “没想到,左相看上去仪表堂堂,背地里却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更有甚者,肆意谩骂,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去诋毁,去撕裂他们看见的一切真相,将自己伪装成正义。
    李瑞清不说话。
    他的旁边,王叁的尸体已经冰凉,曾经那个教导他,提拔他,指责他的人,不得安息。
    如何安息?怎能安息?
    遥遥之中,有人忽然高喊:“皇上驾到!”
    李瑞清回神,抬眸看向门外。
    赵向零就知道会出事,却没料到事情会发生的这样快,这样的血腥。
    她看见王叁倒在地上,书架上,桌前,地下,都飞溅一层薄薄的血。
    鲜红,还未干涸。
    但是在这寒冷的冬季,早已经凉透了。
    李瑞清坐在地上,白衣染血,就连脸上也还有几道血痕。而他的身旁,王尧还在痛哭,身边站着几个劝说的小厮丫鬟,嘴脸可憎。
    几乎是立刻,赵向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瑞清太善良了,她的瑞清,怎么斗得过这些人面狼心的东西!
    敛眉,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赵向零大跨步走到王叁尸体前,一脚踹开王尧,大恸:“你们一个个的都站在这里是死人么!没有看见这里需要一个大夫!”
    没有人知道皇上会来,更没有人想到她会来得这样快。
    王尧稍怔,立刻扑上去想要推开赵向零。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他不能叫这个女人发现任何破绽。
    然而他还没近前,就被赵向零再次踹飞了出去。
    “废物!”赵向零道,“瞧见自己祖父受伤,第一反应不是喊大夫,抱着一个受伤的老人家在地上滚来滚去,你是想他死是么!”
    王尧打了个寒颤,瞧着赵向零锐利目光,不觉躲闪。他知道自己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两眼一耷,大哭:“祖父,祖父,您死的好惨啊!”
    “祖父,祖父。”
    声声震天响。好像他真的很难过。
    赵向零转头,瞧着王叁遗容,不觉也生出几分悲凉。
    王叁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南国。当初自己上位,是他力排众议,也是他一心辅佐自己,替自己护驾,替自己摆平众臣刁难。
    如今想来,竟和昨天的事情一样。
    他虽然固执,虽然总喜欢以命相逼,但总归是为了自己好,是为了南国好。
    白日里,她和王叁在天牢中谈话,她分明就看出了这个老人眼中的妥协。
    他其实已经默认她和瑞清,他已经决定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他死了。
    不是死在南国朝堂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避风湾,死在了自己的安居所。
    他都想要归家养老了啊!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放过他!
    耳边还是王尧假惺惺的哭,赵向零不耐,厉声:“闭嘴!”
    王尧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个开关,按下就停。
    赵向零将王叁扶起,坐正在一旁。
    “王相,乃南国之功臣,理当厚葬。”赵向零一字一顿,“但,王相之死有诸多疑点,朕当还他一个真相。”
    王尧一颤,知道事情不好,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处理,什么都在原本的地方!
    转头,赵向零不容人拒绝:“王右相的好嫡孙,你觉得如何?”
    语气中,是不易见的讽刺。王尧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瞧出来。
    但他能说不么?他不能!
    “草民觉得甚好。”王尧诺诺答道,不敢违背。
    赵向零又转头:“左相,你以为?”
    李瑞清抬头,有些恍惚:“臣,谨听陛下之言。”
    “很好。”赵向零微微勾唇,“青瓷,去将大理寺方舟请来。”
    众人哗然。大理寺方舟,在场诸位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名头。
    此人生性桀骜,又独身一人,脾气怪异,难以捉摸。他曾破过南国数十年的疑案,仅仅凭借着只言片语就能寻到蛛丝马迹,手段高明,心思细腻。
    可以说,没有他解决不了的疑案。
    王尧悄悄往后撤,想要将先行撤退,听得赵向零高声:“王七爷,你想要去哪?”
    王尧扯扯唇角,知道此事不得善终。他举袖,抹抹眼睛:“我去换件素衣。”
    “朕可准了?”赵向零怒道,“没有朕的命令,今日谁出了这个院子,朕就打断谁的腿!”
    “可是......”
    “没有可是。”赵向零道,“右相如今死因不明,杀害他的仇人还逍遥法外,你现在让他入土,他只会在黄泉下咒骂你这个不孝子孙!”
    王尧垂头,除了流泪只能流泪。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方舟那个性格怪异的人不肯来这里。
    只要他不来,一切都好解决。
    人群之中,却有人窃窃私语。
    “这凶手不是已经很明显了?”
    “屋中只有一个人,难道还有其他人?”
    “袒护,这就是袒护。”
    赵向零眯目,转视一周,威慑众人闭嘴。
    她的震慑很有用,人群忽然安静,落针可闻。只是心中在想什么,已经从他们眼中的愤怒里表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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