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正经是在学里听课,非礼勿言,他也想说,也就没说,把个黑眼睛张得分外漂亮。
    小红花是宝珠让她脱了奴藉,但她母亲还是奴才,打会说话的时候,学会的不乱说话,也是个瞪眼睛。
    龙书慧忍笑不迭的时候,方氏看出来了,这是嫌我在这里多余?
    一层嫌隙添一层嫌隙,就是风吹花瓣落方氏头上,只怕她也认为是个不满。
    方氏在心里鄙夷袁家的孩子虽然有名,却好生没家教,一面有些站不住,下面挑衅的话,让三双眼睛盯着,因此说不出来。
    大些的两个孩子,小王爷萧战和香姐儿早退到远些的椅子上坐着。香姐儿不认得方氏,是方氏认得她,所以不凑上来见礼,避让开来。萧战是知道除去皇上等以外,别人见他行礼还差不多。
    两个大模大样坐着,也犯着急。萧战压低嗓音问:“她还不走?”香姐儿也这样想,低低地回:“就走了吧。”
    “刚才我搬吃的,外面上的菜全是加福爱吃的,晚去一会儿,可就没了。”萧战随时要沉下脸。
    香姐儿撇撇嘴:“这是成亲呢,我只得哄你罢了。真的没了,太爷爷会让人单独给我们做的。”
    萧战还是道:“不然,我让她走吧。”香姐儿摆摆小手:“还是不要了,加福放进来的人,只怕撵不得。”
    萧战只得忍耐,坐不住的他在地上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方氏看着他的小身子烛下乱晃,焦躁一看便知,带的自己焦躁也随时就要大发作,方氏深吸一口气:“弟妹,你且安坐,我去去……”
    “谁!”院门外元皓又叫出来,孩子们齐唰唰往一个方向晃脑袋,支着耳朵听。
    几个妇人的笑声:“我们来看新人。”
    萧元皓接着叫道:“请去坐席面,坐席面。”
    韩正经、常巧秀和小红花跟着叫出来:“请去坐席面,请去坐席面,”眼睛直溜溜对着方氏。
    龙书慧笑得凤冠上珠子轻晃,方氏这就明了,一气出来。在院门上,见到几个年青妇人丝毫没有进新房的意思,她们亮着眼眸,争着和加福握握手,又摸加福的衣裳,轻笑道:“难得见到,这就添上福了,”
    凭是谁看到,这是添福,不是来闹新人。
    方氏和丫头走出一箭之地,方氏冷笑:“护驾的倒有这么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好靠山,我就不信了,这福禄寿还能天天跟着她?”
    丫头往地上一啐:“没廉耻,乱显摆!”
    新房里,见到院门上妇人也走开,“书慧姐姐,快,”孩子们把东西搬出来,龙书慧卷起袖子,冲到桌子前面继续开吃。
    对付个差不多,龙书慧出一口长气,对香姐儿、常巧秀和小红花笑道:“这饿的滋味儿可真不好过,以后啊,你们的这一天,全归我照应,让我还个人情吧。”
    寻常饿一天都没有什么,就是今天心慌的难耐。孩子们嘻笑着说就这么约定了,丢下龙书慧,带走盘子碗送到厨房,大家走来坐席面。
    龙四和龙显兆主送亲,其余送亲的执瑜执璞,显邦他们,全是凑趣的。龙四由执瑜执璞那里知道孩子们的动静,见到为他们留的席面这才算坐上人,不由笑道:“有功的回来了,”命自己儿子显达,和亲侄子显兆:“你们得去谢一谢。”
    “谢我,只有我!”萧元皓当仁不让,把别人全瞪一遍:“不抢!”别的孩子憋屈地看着他。
    老侯为这几个孩子开怀大笑,他以陪亲家的姿态,在龙四席面上。徐徐而又笑容开掬地道:“真是喜气盈门啊。”
    龙四看着抢菜哄成一团的孩子们,萧战用筷子叉住牛肉:“加福快挟。”香姐儿为萧元皓拖过一盘子在面前,韩正经迈小腿,又要趴上桌。这场景放在别的家里,会说不成体统。但这里面有福有禄,跟着太子上坐的加寿正捧腹大笑,龙四也和老侯一样的心思,只觉清风明月悠然入怀:“是啊,寻常上哪里请得动他们呢?这真喜气啊。”
    没一会儿,亲戚们来见加寿,来拉香姐儿小手,来摸加福衣裳,比闹房还要乱腾。老侯兴致高涨,直坐到席终方回。
    大老爷送他回房,返身出去,身影在金丝竹帘外以后,老侯迫不及待地取出老国公的信,这是龙四进京所带来。
    小心翼翼展开,字迹入眼中,笑声在唇上。
    “少年以为,英雄一剑十四州。中年以为,儿孙安宁阖家欢。近来方知,平生只一件事满意,足矣。
    袁安亲事以外,廉颇再能饭否?
    心有余力,愧无贤孙。
    心怀深恩,幸子孙得一入老大人膝下。强饭廉颇,唯拜上老大人。”
    廉颇,名将。老的时候,赵王想起用他,让使者去看他是不是老的不能打仗。廉颇的仇人贿赂使者,使者回来禀告:“老将军饭量不减,但吃一顿饭,三次大解。”赵王因此打消起用廉颇。
    说哪个人逞强,强饭廉颇也能用得上。
    老国公用了这个典故,以名将英风比喻自己和老侯为袁训宝珠定下的亲事,又用强饭廉颇,谦逊自己家门不如老侯,因为老侯的提携,才勉强成就婚配,用以表示感激。
    在这个钟龙成就亲事的夜晚,老侯取出信来,不是重温国公对自己的敬意。而是反复念叨:“又是一件,这是你与我又办下的一件亲事,又一件啊。”
    在方氏无端动小性子的这一天,南安侯府最年长的长辈,南安老侯却满意的胡子抖动着,希冀着这又是一段佳话。
    ……
    五月的一个早上,石榴开得更红,林间鸟儿鸣叫的更为动听。五夫人石氏的父亲,边城来的石老爷在镜前着完装,茫然不知不觉的到面上。
    他问着自己:“这就要走了吗?”
    外面有人听到,他走进来,也有失落,但强打精神:“老石,你我进京已有数月,好东西吃了,京里京外也玩了一圈,宫也进过,这回去可以吹到老,知足吧,我们要回家了。”
    这一位是谢老爷,大夫人谢氏的父亲。
    听完这话,石老爷眉眼儿舒展有了笑容,看看榻上昨夜小子打好的几个包袱,手指着笑道:“也是,知足吧。这里老太太、国夫人、侯爷夫人本送过好些东西,打包早就装车。不想,亲戚们间也来送,老侯太盛情,梁山王府也给颜面,这又是几个包袱不是。”
    提到“梁山王府”送东西,谢老爷离情也消失不见,眯着眼笑道:“梁山王威震边城几十年,以前什么时候正眼看过你我?”
    “你我小乡绅罢了,就是老国公,他老王以前也没有认真看过吧?”石老爷也取笑。
    两个相对一乐,一起走出来。
    二位亲家老爷,是住在各自女儿的院子里。这就一走出来,五夫人石氏带着儿子,和出嫁没有满月,本不应该乱走动的龙书慧在这里,钟南陪在身边。
    她们拜了下来,石氏哽咽。父亲发间已有白发,这一次分别,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可就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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