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至今为止,没主动说过他落马的事。袁夫人是由袁训那里得知。直到今天,才有“试老大媳妇”的话出来。老大要是好死的,兄弟们为什么要试大嫂心地?
    袁夫人轻声道:“不然,明告诉给她?”
    “那会伤到老大媳妇,带累的显贵也在家里抬不起头。”辅国公淡淡。不愿多提,展颜满面春风,兄妹本就离得很近,也更放悄嗓音:“是宫里想哥儿们了?”
    袁夫人眉展眼舒,亦是悄悄:“是呢,早就想得不行,去年要接,宝珠有了福姐儿,我得照看,我说再等一年,怎么能撇下宝珠和孙子们走,去年又催,这春暖花开,再等不得了,船都派来了,不走不行啊。”
    国公笑得欢畅。
    国公夫人说小小子们能陪他,国公是很舍不得。但和宫里那位相比,国公也得退让。
    “走吧走吧,她也不容易。”国公体谅的口吻。冷不防的,袁夫人笑吟吟道:“以前说的话,算了吧,”
    国公一愣:“什么?”
    “在母亲灵位前说的,此生不和嫂嫂好的话,算了吧。”袁夫人低低叹息:“我们不在你身边,总是挂念你。我冷眼早看出来,你又心向外面了,把怀瑜怀璞最疼,这一分开,不冷清吗?和嫂嫂好了吧,我不在,也放心。”
    辅国公莞尔:“我老了,什么也不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不了那么多。”袁夫人又劝一回,把袁怀瑜袁怀璞留下,自己回去收拾东西。
    ……
    下午,老侯走出房门。钟大老爷要跟上,让老侯阻止:“我单独去向国公道别,万一他不出气哭上来,让你们看到,这就算是英雄气短离别情长了不是?”
    大老爷回房,老侯信步,因顺路,绕个长廊就到,先来看宝珠收拾的如何。
    春天帘半打,在门外就听到里面说话声,不止一个人在。
    “明年千万记得回来。”不知是哪一个女眷。老侯止步,暗暗点头。见桃杏都有早发之意,春光大好,不由得回想那年。
    他头一回和辅国公有亲厚的意思,把对妹妹的歉疚告诉给他。
    “夫妻不和,这是当年太妃强压下的亲事,算我一生倒霉,好在我也有儿子,也没治死她的心,对她,我心里安,但就我的妹妹老而无依,孙女儿出嫁后,她孤单一人,国公,我要告老返京,把妹妹接来同住,也好照应。”
    不想辅国公道:“那,何不招个上门的养老女婿?岂不是好?”
    “我也想过,但非知根知底知性情,就招不得。招来不好,小夫妻生气我当看不到,对我妹妹怠慢,我不能看。”
    辅国公当时没说,微微一笑似有深意,老侯也没放心上,和他游完春分开。
    第二回说这事,是辅国公又一次从战场上下来。怕老侯在他回来以前就告老,先有几封信稳住老侯,说他有要事相商。老侯说声告老,也不能说走就走,各项事情妥善安排,直等到辅国公回来。
    小宴在内宅,国公徐徐提起。
    “我有一个外甥,可以配你家姑奶奶孙女儿不?”
    老侯问姓名,大吃一惊:“袁训!哪个袁训!”
    辅国公得意:“太子府上的那个袁训!”郑重地道:“先说好,姑娘得能配得上我外甥,要能孝敬我妹妹,成亲后,你不担心你家姑奶奶受屈,我也不担心我家姑奶奶。两下里合得来,才能成夫妻。”
    老侯想想这主意真不坏,就道:“那就当面儿相看相看,相得中,就成,你我就无遗憾。相不中,你我再找别的主意。”
    从老侯去信给安老太太,到袁训去相看,全是那一年的事情。
    ……
    从现在来看,这门亲事许的是天上难找,地上无双。袁训不但受太子器重,隐然宫中后台强硬。
    而宝珠呢,她自家婆婆丈夫满意也就罢了,国公也满意,国公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她这正经的回京看女儿,也全割舍不下她。
    老侯满意的叹着气,从角门去看国公。
    亭子下树林里,日光晒得花草叶子暖洋洋。一群孩子在说话。
    “怀瑜,拉勾,明年你一定回来!”
    袁怀瑜不懂事儿,就和表兄们拉勾。
    “怀璞,你走了,谁还吃我的东西呢撕我的书呢?”
    袁怀璞搔头:“我会回来的,我一定回来!”
    老侯笑得滋味儿美好,负手满意走开。
    大人舍不得大人,孩子们舍不得孩子们。这亲事老夫做的好。
    能见到国公正房时,国公夫人早早迎出来,在廊下还是凄然:“老大人,您看,都要走了不是?”
    “我是来看国公的,也玩了也乐了,上年纪了,一把老骨头,还是赶紧的回京,坐我家里好。”半打趣着自己,老侯走入内房。
    辅国公闻声,侧侧脸儿。他安慰妹妹,调侃妻子,但对老侯流露真情意:“老大人,我们几时再能见面?”
    床前有椅子,老侯坐下就哭。顷刻,泪满衣襟:“我都七十上下的年纪,这一别是此生难见,这是最后相聚啊,”
    惹的辅国公也哭:“我这身子,也难说哪一天就去。”
    “最后一聚啊,你不能喝酒,我中午对着你喝几杯,算你陪我。曾记得你有家传宝刀,再给我看一眼,也是最后一眼呐,”
    国公就命取出,老侯拔出在手,精光四射,寒到眉睫。看了又看,不足够,也不入鞘,横刀在床前放茶水的小几上,放了个刀尖对外,对着自己。
    又哭,哭了一会儿,想是又要看刀,泪眼婆娑着去取,手指直对刀刃而去。
    辅国公脱口而出:“小心!”刀就在床前,他一抬手,就握住老侯手腕。离刀刃不过两指左右距离。
    “哈哈哈!”泪痕满面的老侯放声长笑,笑过,恶狠狠逼视国公,骂道:“你个鬼东西!把我骗得好苦!你不是瞧不见吗?你怎知道刀尖是对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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