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听没有破绽的话?
    这个人笨的!
    “他的母亲是我的姑母,在京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包括他,都在京里。哦,还有一个,是他的姐姐,现为陈留郡王妃,”
    萧仪静静等下文。
    龙五对他是神交,却不是他肚子里的虫,不知道仪殿下想知道的。喃喃道:“家里还有什么人?不都在京里?”
    对于自己不愿意关心的人还要提,哪个要听不相干的表述呢?
    柳家是太子的岳父,以后的国丈;袁训是太子重臣,他们两个狗咬狗,咬到全没了仪殿下也不会眨下眼睛。
    本殿下要听的是这个,不是你才说的那些。
    “袁训家里还有什么人?”打断一堆的废话,萧仪不客气的问。
    本不想说,但一转眼眸,仪殿下手托着个腮,还在对面等着。龙五是不愿意让仪殿下等的,搜枯肠般挤出许多的话:“按实在上来说,他是不错的。年轻高位,又敢和柳家过不去,我进京的路上听到许多的话,说柳家怎么欺负他,柳家是老臣不是吗?他在京里能几年,不算有根基……”
    又和袁训有杀母之仇,龙五讪讪:“他啊,”
    龙家兄弟都知道袁训的靠山是太子,太子是谁,是龙五心中的挡道老头子。太子虽然不老,但他的靠山是皇帝。
    “是!”龙五错愕的止住话,有点儿尴尬,他最不愿意说的人,就是袁训。
    他亲手斟着酒,和龙五笑着闹着,在龙五说得最高兴处,口沫都要纷飞的时候,萧仪闲闲地插上一句:“说起来年青人就是有抱负,可惜全是些老头子们挡住道。就像你的亲戚,那个袁训是你的亲戚吧?”
    龙五要说的,正是萧仪想听的。仪殿下恨不能普天下的人都跟着他一起说,就怕跟着他说的人不多。
    他不过是想想,但走火入魔,大多与想有关。
    一家之长的不好,是将熊熊出一窝来,才有家里的扭曲局面。如果是龙五公子自己当家长,如果是他……
    萧仪影射的是皇帝,龙五影射的就是他的父亲辅国公了。
    这正是萧仪要的,也正让龙五痛快的。
    萧仪也兴奋了,两张因兴奋而点亮的面庞,兴奋的说着古时候,有多么的好,上位者有德,百姓们有福,说来说去,不过是两个对现实不满的人,隐晦地在说当局者的不好。
    “尧舜禹的时候,民风纯朴;周朝的时候,子牙有德……”龙五满面兴奋的说着书上写的古代大贤,书上写的,文字是舆论的导向,怎么写,后人就怎么说不是?
    这是任何一个朝代,任何的一段愤青心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的毫无可叙述之处,但遇上萧仪以后,龙五内心长期的郁闷就此得到抒发。
    而萧仪文章中又写出的先安天下,再安百姓的话,更让龙五送上膝盖,恨不能长驱于马前当走狗,也是心里甘愿的。
    是啊,天下都是无序的,何况是自己的家。
    萧仪指责天下无序、官场混乱,因而百姓无德,又影射上位者其实无德的话,带给龙五深深的知己感。
    他的生母既不是正妻,他扳什么去呢?但是不扳,别人家里是什么样子,龙五又不瞎看得见,自己家里的不正常,难道他不知道,难道不扎他的心?
    还有一种,就是龙五这种麻木而又痛苦中。
    在这样的家里过日子,要么就没心没肺的过,要么就像龙怀城那样,因为他的生母是正妻,他很想扳回来,却累得要死。
    他的家里尊卑无序,就不单单是妻妾无尊卑,而是家下人等,全跟着乱了。
    而他龙五自己呢,生母是姨娘,表面上看父亲不问府中事,由着大家你抢我夺。别人家里尊卑有序,长幼也就跟着有序。
    他略微的一打听,仪殿下的十岁十一岁十二岁……比他龙五不知道强上多少。
    这同时也是龙五对萧仪一见倾心的缘故,自然的,他是由纸笔上先见到的。
    他是比萧仪大的,龙氏兄弟都比袁训大,袁训今年已二十出去,龙五也二十有余,和对面的萧仪相比,大的至少五岁以上。
    “我在见到殿下的文章以前,不过是个碌碌少年…。”龙五的思绪随着自己的话语,回到他的以前。
    萧仪瞪住眼,随后一笑,让这里也带着柔和起来:“怀战兄,那你随意的说,只管随意的褒贬我吧。”
    这真让人肃然起敬,龙五直直身子,就着“见笑”这两个字认真的回答:“殿下,我是真心的要追随你,怎么能用见笑这两个字?”
    由这句话,龙五想到仪殿下再往前的时候,当时还要小,他十岁就能作诗,有一首忧国忧民之诗广为流传,十一岁的那一年,又有一段绝好的抨击时事话语,十二岁……
    只看他的年纪,今天也不过是个少年,他的年少,又是指哪一岁?
    “这是我年少的胡言乱语,让你见笑。”
    萧仪收起笑容,那生在女子面上,就是一段娇媚,而生在男子面上,就总介于挑逗与情趣之间的美丽眸子也跟着收敛,看上去整个人都肃然。
    半醉于相见,半醉于春光中,龙五愈发的长叹息:“如殿下文章里说的,如今世道,是文官只要钱,武将只争功。不瞒殿下说,我从山西一路过来,路上堪堪儿的看过好多民情。欺男霸女,贪污枉法,是要有一些人,如我们站出来,为民情民生讨个说法。”
    “文章里的深意,正和我辈心思。”龙五呷一口酒,浅浅的,就已有醉意。
    萧仪笑得这就要打跌:“这是什么话,我的字能飞吗?”他有点儿调皮:“我不是字圣也不是字仙不是?”
    “几年前有幸见到殿下的文章,当时在学里,一见字迹,好似见到天人飞仙。”
    只轻轻两个字,就足以把龙五满腔要说的话带出,让他要沉吟一下,满腔欲出的话语还要再理一下,才能说得出来。
    萧仪笑吟吟,一双妙目更似流光飞转,胜似手中流光杯:“说吧。”
    龙五早就受宠若惊,接过玉石荷叶杯在手,道:“这正合我心意,我也想和你说说话。”
    “请。”萧仪笑着与龙五分宾主坐下,让人取出一个玛瑙流光杯,一个玉石荷叶杯,看上去皆一般儿大小,萧仪笑道:“你今儿想喝醉也不能,你醉了我必然陪着,我不想醉,只想和你好好的说说话,所以你任挑一个吧,倒上酒决没有吃亏占便宜之说。”
    前面一个不知何年修建的小亭子,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人在上面打扫,在主位铺上宝蓝色貂鼠皮垫,在客位铺上银红色狐皮垫,春光悠悠由亭外而来,又一次让龙五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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