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让祁佑送卢寒青回心意台。
    从御书房出来,穿过御花园,到心意台,不过一盏茶工夫的路,卢寒青却是走得极慢。
    “殿下心中有话,不妨直说。”
    走到了一片寂静之处,卢寒青先开了口。
    祁佑叹了口气,锁眉问道:“你方才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卢寒青不经意地一笑:“想必在殿下眼中,在下也不过是个招摇撞骗之人罢了。”
    “不是我不信你,”祁佑有些急了,“实在是此事……于我而言十分重要,我也冒不起任何险……”
    “殿下骗陛下,也是因为此事重要吗?”
    卢寒青打断了祁佑的话。
    “什么?”祁佑一怔。
    卢寒青的嘴角溢出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缓缓道:“陛下说您还未与沈小姐说起您的心意,只怕这个谎,是殿下告诉的陛下吧?”
    祁佑这才明白过来卢寒青说自己骗皇帝是何意,解释道:“我是不希望陛下即刻赐婚,只怕沈小姐还没有准备好……”
    “那殿下觉得,您没说的事,”卢寒青又一次打断了他,“在下是如何得知的呢?”
    祁佑此刻心烦意乱,自然没有细想,而被卢寒青一遍一遍地打断,倒是将混乱的神思斩得清明起来。
    “你……”祁佑突然意识到,卢寒青确实知道了他未说之事,细一思索,便有了答案,问道:“是因为我从前托你之事……你猜的?”
    卢寒青垂首一笑,释然道:“殿下说我是猜的,那在下便是猜的,过程不要紧,殿下且说,我猜对了没有?”
    祁佑皱了皱眉,问道:“单从我托你去告诉父皇,沈小姐与我五弟不和,你就能断言我已和沈小姐表明了心意……”
    “殿下且说,我猜对了没有?”
    卢寒青第三次打断了祁佑的话。
    祁佑无言,因为卢寒青说的确实是对的。
    “殿下,”卢寒青收起了笑容,转过身来,看着祁佑,一字一句道,“殿下当日的恩德,在下毕生难忘,虽说已按约报答,但这往后万万没有给殿下使绊子的道理。”
    祁佑看到了卢寒青眼中的认真,明白他确实没有骗自己。
    “正如在下方才所说,世间万物,由因结果,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卢寒青浅笑安然,“殿下觉得我招摇撞骗也好,胡编乱造也罢,与其问在下说的有几分把握,不如问问自己的心,是否经得起……这般内疚。”
    祁佑如被当头一棒,震得脑袋嗡嗡直响。
    再朝卢寒青看去,原来二人早已到了心意台,卢寒青已准备转身上去了。
    “卢寒青!”祁佑的声音几乎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卢寒青没有回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心中藏的事,必有面对的那一天,您……好自为之吧。”
    言罢,卢寒青便头也不回地上去心意台了,留着祁佑一人怔愣原地,久久回不神来。
    他的双拳紧紧攥着,浑身微微颤抖。
    一日一日的如胶似漆,沈清婉的温香软玉,早就让他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恐惧。
    而卢寒青的话,又将自己带回了半年多前,那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
    是啊,从前不觉得,自己会那般在意这个骄纵跋扈的小姑娘。
    不明白自己对她的感觉,究竟是羡慕,还是爱慕。
    她说她喜欢自己五弟,自己便由着她,即使看着她笑,便已是这世上最能令自己满足的事了。
    直到,自己明白,将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刻。
    直到,自己宁愿舍弃一切,也不要她再离开自己的那一刻。
    直到……那时,才明白,我不仅不想失去你,我还要得到你。
    沈清婉,婉儿……如果你有一天记起了所有的事,你还会如此刻般,喜欢我吗……
    “殿下!殿下!”
    祁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皇宫,直到身边的小厮一声声唤回自己的神智。
    “怎么了?”祁佑木然地转过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小厮。
    “殿下您怎么眼睛这般红?您是不是不舒服?奴才去叫太医,您稍等等……”
    “不必了,”祁佑抬手拉住了正要跑进皇宫的小厮,有气无力道,“回府。”
    言罢,他便身形晃荡地坐进了车架。
    小厮一脸的担忧,却知道自家殿下非旁人能劝的,也只得依着他的意思赶紧回府了。
    回到了三皇子府,祁佑的脸色倒是比方才稍微好了一些。
    那小厮见状,心下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只赶紧在车架旁扶了自家殿下下车。
    到了院内,便看见了萧潭已在等候。
    萧潭原以为祁佑是进宫,才不得已装得这般虚弱,谁知二人到了书房说话,祁佑依旧是垂着头,郁郁的样子。
    “殿下的蛊没有取出来,是还要进宫吗?”萧潭问道。
    “不是蛊……”祁佑摆了摆手,随即用内力逼出了蛊虫,往地上狠狠地一摔,似是恨极了一般。
    “殿下!”萧潭未料,突然惊恐不已,“您这是……”
    蛊虫柔软,被这一摔早已是奄奄一息,又没能及时回到祁佑腰间血玉佩中,不一会儿一缕青烟飘起,那蛊虫转眼就干瘪成了一张碎纸般的空壳。
    “殿下……”萧潭望着祁佑充满血丝的眼睛,不停起伏的胸膛,心中的担忧渐浓,“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祁佑盯着地上蛊虫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垂眸轻声道:“无事,我去洗个澡。”
    “纯钧!”祁佑喊了一声,便转身向寝殿走去,而这一路,他几乎是边走边将外头的长袍一件件脱在地上,只剩了一条玉白的中裤,“把这些衣服烧掉,我不想闻到这个味道……”
    纯钧在后头茫然地跟着捡衣服,直到听见祁佑的吩咐,这才明白,抱起祁佑扔在地上的袍子,找个角落去烧了。
    萧潭心中隐隐知道祁佑是在为何事生气,且只怕这个气,还是冲着祁佑他自己。
    不过祁佑说没有大事,想来……应该无碍吧……
    萧潭眉心微皱,看着远处阳光下熊熊燃烧的皇子袍渐渐化为灰烬,心中的担忧却是没有丝毫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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