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草书很不一样。”
    宁长生正立于案前埋头书写,旁边的老者突然开口道。
    闻言,宁长生抬起了头,“有什么不一样?”
    这位身穿素褂的老人宁长生并不认识,但是既然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认识她书画老师的人。
    她写字时向来心无旁骛,即使知道这人已经在旁边看了她接近一个小时,宁长生也当作没看到继续写自己的字。眼下对方开口了,宁长生自然也就停下来询问,这是基本礼节。
    老者便道“草书大多狂放不羁,舒展胸臆,以发泄心中饱满的情绪,像是一位诉说者,霹雳啪吧说一大通,不管旁人跟不跟得上,但是你这字不一样。从你的笔法来看,写这字的人必然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更像一位旁观者将故事娓娓道来。”
    看到宁长生听到了批评声依旧心平气和的模样,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不是贬义,我想说的是你的草书别开生面,像无情的造物主在随心书写文章,断离舍,轻别离,淡漠又轻灵,仿佛自带一股仙气,很有意思。”
    对于老人的欲扬先抑,宁长生既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心态十分平和地道“谢谢您的指点。”
    “指点谈不上,我老人家呀就是随便看看,你继续啊。”老者一早就从自家儿子那儿知道这位小弟子性情比较冷清,朝宁长生笑了笑,这才关上房门离开。
    一墙之隔外,那位自荐上门的赵老师一脸急迫地看向老者,又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激动,问道“怎么样?是个好苗子吧?”
    老者点头又摇头,看得这位赵老师一脸震惊,“这是什么意思?”
    “哎。”叹了口气,老者才道“点头是给她的,这孩子的确很有天赋,从她以前的临摹再到现在的自成一派,中间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遇上一个。”
    “那您摇头?”赵老师念叨了一句,似乎有些抱怨对方恐吓了自己。
    老者闻声瞪了他一眼,一副没救了的神情看向他,“我摇头自然是对你的,你看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心还静不下去了。我看了那小孩一个小时,人家愣是一动不动,置若罔闻,我开口提问人家才放下笔。在她这个年纪,你就跟板凳上落了钉似的,愣是坐不住,天天跑出去野。我看呐,要不了多久你就被人家超过了,到时候看你好意思说是人家的老师。”
    “嘿嘿。”一把年纪了还被老父亲骂了一顿,这位赵老师只能干笑,不过还是道“当不了老师也可以做引路人嘛,而且我这不是没底气才叫您过来吗。我不行,您肯定可以。”
    在老人面前,这位赵老师也没有保持在外固有的高冷形象,反而带着几分讨好。
    对于书画这种具有悠久传承的技艺而言,四十岁以下几乎没人敢自称大师,他知道自己的水平,现在的声名都是业界好友同事把他捧上去的,大多看在他的家世上。
    当然,也不是说他不行,只是对比宁长生这样的天才,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底气去教导她。故而他将自己的父亲喊了过来,好苗子不能放过。自己有所成就是人生美事,但教导出一个绝世天才,也是一美,他不想白白错过。即使老师之名没有落到他头上,落在他家老头子身上也很让人愉悦呀。
    “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老人笑了一声,虽然语气里对眼前人极尽嫌弃,但是不得不说一句自己这个顽劣的小儿子运气是真的好,不然也不可能遇到小姑娘这样的天才。
    书法要想有所成,一是勤奋,二看悟性。寻常书法学习者要花半年时间临习,力求形似,做到像模像样。后面三四年下苦功夫学习各派精髓,求得神似。而后才是创造阶段,靠悟性将自己的特点发挥至极致,独成一派。当然,也不是说到了这一步就结束了,人书俱老,书法一途没有终点。现在宁长生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达到了别人数年的效果,天赋可见一斑。
    “她呀天才是天才,但就是懒,兴趣不在这上面,我也很愁。”见老父亲已经有意将宁长生收归门下,中年人才吐槽道。
    “怎么说?”老人问道。
    “那孩子本来也没有想学书画的想法,在我一个朋友那儿学乐器,有天就在旁边站着,我刚好送了朋友一幅画,就问她怎么看我的画。她倒是一点都不委婉,说我的画言之无物……”
    他还没说完,就见老者点头道“的确,你那炫技的毛病怕是很难改了,人家小孩都看出来了,你丢不丢人?”
    “呃……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随便一问觉得她想法和其他人不大一样,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很平实拙朴,但拙朴中又含大道,思考问题的点比我还深。我当场就问她要不要跟我学画画,然后被拒绝了。”
    “那是你实力不济,别人嫌弃。”老人不客气地道。
    赵老师已经不想和自己的老父亲说话了,咽下了心头的苦涩,才道“我百般纠缠她愣是不答应,后来突然想到联系她父母,就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在电话里说了一下,没想到后面小姑娘很直接就答应了。她很听父母的话,不过不推她一把她根本不想学,我都怕伤仲永。”
    “听父母话挺好的,个个都像你就完了。”老人想了想,便道“兴趣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你以前不也讨厌画画,也是要从里面找到自己的价值和成就感才会爱上这个东西。多夸夸她没问题,她的性子不骄不躁,也不像是会骄傲的人。”
    赵老师却叫苦道“夸啊,怎么没夸,人家就是无动于衷,交代的任务都可以完成,就是不会自己主动找事儿。”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天赋型选手,结果人家根本志不在此,其实赵老师心底挺遗憾的,希望能把宁长生掰正过来。
    老者想了想,点头道“交给我吧。好久没遇到这样的好苗子了,收个关门弟子也不错。”
    赵老师心底也有几分高兴,他一直担心宁长生在他手底下天赋会被埋没,但是自家老父亲出手就不一样了。真大师,教了那么多个弟子,无一不是行内翘楚。
    宁长生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中午十二点了,是她下课的时间,也没多呆,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下课回家。毕竟她在赵老师这儿除了最开始有上课,到后面对方都是丢下基本碑帖让她临摹。但是今天赵老师很反常地叫住了她。
    “宁长生,你等等,中午就在我这儿吃饭吧。”见宁长生张口就准备拒绝,赵老师赶紧补了一句,“我有点事儿想和你说,已经给你父母打了个电话,他们让你就在我这儿吃饭。”
    其实没有最后这一句,但是赵老师觉得自己如果不说这句话,宁长生指不定要拒绝。
    果然,宁长生一听父母都交代了,她也就点了点头,“好的,麻烦赵老师了。”
    赵老师虽然不常在这里,但是还是在当地买了处院子,不是时兴的独栋小别墅,而是地处郊区的一栋三层民国时期的老院子,找人翻新装修了一下,风雅又不失实用性。
    宁长生留在这儿也不拘谨,见赵老师已经定了酒店的外卖,也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诶,好像蘸酱漏了。”正摆放着餐具的赵老师突然叫了声。
    他家老爷子最喜欢蜀地的豆花,尤其是那个辣椒蘸酱,下饭能吃整整两大碗。然而外卖却漏了,这会儿再让他们送过来很耽误时间,毕竟他家位置不是很方便。一想到老爷子不满意的神情,他整个人就不大好了。
    老爷子在旁边也发现了,当即抿了抿嘴。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到了老年就跟小孩一样,心心念念的东西得不到总会生气闹别扭,就算是大师也不能幸免。
    宁长生见状,在心头叹了口气,道“生辣椒豆瓣酱那种还是油泼辣椒面?”
    赵老师很诧异地看向宁长生,迟疑地道“生辣椒豆瓣酱。你会做?”
    “我看到院子里有种小尖椒,剁碎就可以了。您家里有豆瓣酱吗?”她问。
    赵老师却摇头,不过旋即想到前段时间邻居送来的一罐自制豆瓣酱,他当即道“有的有的,就在厨房,我给你拿。”
    “嗯。”宁长生一派从容地去了厨房,中途出来摘了点辣椒和小葱,几分钟后就端上来一碟色彩亮红的蘸酱,翠绿的小葱点缀其间,虽然没有常见的芝麻,闻着味道却很不错。
    老者立马就笑开了,“没看出来小姑娘还有这手艺,我来尝尝。”
    说完,他便用筷子夹了一口酱放在了嘴里。初时鲜辣,但嚼了下去却不是生涩的味道,反而弥漫了一股油脆的辣椒油的香气,配上葱香,回味无穷。
    朝宁长生竖了个大拇指,老者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块豆花到碗里,配上一小勺辣椒酱,好吃到舌头都快吞了下去。
    将老者愉悦到眯着眼享受的模样,赵老师都吃了一惊。他家老头子可不是什么都不挑的人,相反,他在书画界成就有多大,对食物的挑剔程度就有多深,像他们家煮饭的厨师都是高薪从名师手下请来的,寻常厨子人家还不要。一个在家里备受宠爱没做过什么饭的高中生,做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卖相上看的确不错,但他就是怀疑,极有可能就是他家老爷子为了吸引学生的好感估计硬夸的。
    不过虽然是这么想的,赵老师还是伸出了勺子也试着尝了一下豆花配辣酱,几息之后他便反应过来,老爷子没说谎,小弟子做的辣酱真的好吃。不逊色于他点餐的那家酒店了。要知道送外卖过来的那家酒店可是本地知名的老字号,川味豆花是他们的招牌。
    果然天才放在哪里都是天才,人家随随便便做点辣酱都比普通人来得好吃,他都要嫉妒了。
    宁长生的辣酱实在开胃,赵老师父子两人根本没来得及说话,就扑哧扑哧吃了起来,怕久了味道有变。
    酒足饭饱后,赵老师才喝了口茶,对宁长生道“这是我父亲,工笔画和写意画都很擅长。你知道我最开始让你学书法其实是为了后面学画打基础,腕力和运笔熟悉了,学画才快。但是谁知道你这个小孩学习能力这么强,我都感觉带不动你了。”
    宁长生挑眉却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后话。
    就听赵老师道“我就把我父亲请来了,他呢名气大当然脾气也大,不过绝对能教好你,我就功成身退了。”
    其实就是怕教砸,但是赵老师把话说得很委婉。
    宁长生闻言放下了筷子,看了一眼老者,道“老师您好。”
    赵老师心道你倒是叫得快,一点都没异议的样子,很让我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啊,这么迫不及待逃离我这个老师。不过他对宁长生也没什么意见,他们这些自认为搞艺术的人,不讲究这些外在的东西。
    老者看着宁长生满意地笑了笑,道“好,你既然叫我老师,以后就是我赵历的关门弟子了,放心我会好好教你,绝对不会让你的天分湮没。”
    宁长生眨了眨眼,这个年代老师和学生、师傅与弟子其实区别很大,前者大多就是一个教学上的关系,后者却讲究传承,在古代弟子可是要给师傅养老送终的,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对方关门弟子了。
    见宁长生面带疑色,老者摸了摸下巴,道“放心,我知道你对画画兴趣不大,但是呢上天给了你天赋你总不能不要吧。想必你父母也希望你能成材,虽然你能健健康康就是父母最大的心愿,但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过得很好呢?”
    宁长生点头,她其实并不排斥学习这些,不过不是那么主动罢了。现在人家老人家都语重心长地劝她学习,她的确该想想是不是要改变点态度了。似乎她之前是有些冷淡,不似其他人的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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