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娇娇软软的声音与底下翻腾着的人骂骂咧咧的粗糙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面围观的人这才回过神望向还在地上翻腾的刘氏,有那知情的人对着她偷偷的“啐”了一口。
    听闻曲玲珑此言,刘氏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翻腾的动作顿了顿,转眼又看见周围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便赶紧坐起了身子,捂着手臂想装伤痛。
    哀嚎还没出口便被曲玲珑截住:“方才听您说小女脸大,对此小女万不敢应,且不说咱们两厢实物对比,就说您三番两次来我家滋事不过就是仗着自家儿子是所谓的京官而已。”
    “这所谓的京官不为民做主反而欺霸于民便先不说了,就说说陆大人这个所谓的京官吧,让诸位乡邻评评什么叫脸大。”
    曲玲珑不给她丝毫喘息、分辨的机会,继续道:“听闻您儿子未做官之前,您全家全是指着您儿媳妇孙氏过活,她是这青桑县有名的绣娘,养你们也不算难。是以您母子二人便心安理得的被她养了十余年之久,终于在今年谋得了一个史塔令的官位。”
    “可是这官位却不是考出来的,小女虽身在内宅却也有跟着女先生念过几年书,知这朝廷有卖官鬻爵的法度,放出些虚职供给大户,以充盈国库。但虽是虚职也分大小,因为要衡量所交的钱财。据小女听闻,这史塔令之位自放出来便一直虚待,直至陆大人上任。”
    她神情不卑不亢,声音娇娇软软,娓娓道来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听至此处见她顿住,外围便有人忍不住问了:“女郎快给咱们说说,为什么这官位就一直虚待了?”
    曲玲珑却没说话。
    倒是坐在地上的刘氏一个翻身跃了起来,狠戾这一张黑脸,上手就要往曲玲珑脸上招呼:“我撕烂你这狐媚子的嘴。”
    碧落一直在防备着,见此赶紧拉过自家姑娘,弯着一双大眼:“哎哟哟,怕被人知道你儿子,这个所谓的史塔令陆大人是给人家真正的朝廷重臣倒夜香的吗?”
    此言一出立时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其实这事不少人知道,只是没人理会他们,此刻被抖落出来,众人对着刘氏无不指指点点,捂嘴偷笑。
    刘氏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想上前打人,无奈这边人多,只好恨恨的看了曲玲珑一眼,带着她那从穷苦人家一个铜板雇来的四个丫头灰溜溜的走了。
    这边哄闹,曲宅隔壁却一片幽静,朱红色的长廊上铃铛流苏挂饰飘飞,祖母绿宝石门帘后一人正懒洋洋的歪坐在六足紫檀木海棠形的圆杌上,先前的月白镶绣着金色缠枝花纹通身直缀已换为了佛青宁绸鹤形大袖长衫,修长的手正握着乌木骨泥金山石折扇的扇柄轻轻敲着椅臂,看似随意,那一双幽深的眼眸正透过门帘,紧紧的盯着隔壁那于人群中的艳丽女郎。
    “不愧是爷看上的妇人,这伶牙俐齿的倒还真没让人给欺负了去!”
    有人掀开祖母绿宝石的门帘自走廊上转了进来,着一袭水红色的春罗长衫,白底绣花马面裙,一头乌发,仔细的梳着繁复的圆髻,上着花卉型嵌宝紧领扣,映的她面如芙蓉,色如春,是位很是娟丽的妇人。
    她说着话,那人依然歪坐着,一双眼睛连动都没动,依然紧随着对面女郎的身影。
    丽娘哪能看不到,心中暗恨曲玲珑,面上却不敢表现,满面带笑的依偎到他身边,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摸上了他的胸口:“爷若真看上了妹妹,就收了罢,奴实在是担忧爷日日在这里相看恐熬坏了身子呢。”
    按住了那在他胸口作怪的手,男人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她,嘴角微微扯起一丝弧度:“你倒是有心。”
    见他回转,丽娘大喜,越发的柔情似水,娇声:“奴心里可全是爷呢!奴也希望多个妹妹来服侍爷,爷舒坦了,奴自然也欢喜了。”
    “妹妹?”将那手自自己身上拿开,男人那一双幽深的眼眸里越发难测:“她可不是你妹妹,那是你未来的小奶奶。”
    小奶奶?这意思竟是要将那蹄子抬进京中府里?
    丽娘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想她自清白之身跟了他,如今两年之久了,也不过就是个外室,可这隔壁的蹄子只露了几次面便能被抬进京城府中,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心中嫉恨万千,面上装出的喜悦之色比哭还难看。
    男人看的厌恶,挥手:“下去,把你的物什全收拾起了去县南住去,以后莫来此处。”
    闻言,丽娘双腿一软,想质问但看着那双阴鸷的眸子又不敢,只得含着泪水行礼下去了。
    这厢曲玲珑被曲堂礼拉去因着她外出的事好一顿说教,这时才将将进了后院。
    虽跟着一起挨了训,碧落却没有半点不高兴,跟在曲玲珑身边眉飞色舞:“姑娘你刚才真是太威武了,说的那老狗灰溜溜的走了呢!”
    曲玲珑脸色不好,半合着眸子穿过由木槿花围成的小径踏上木梯上得自己的阁楼。
    察觉她有心事,碧落识趣的打住了话题,小心的试探:“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因为老爷的训话不高兴了吗?”
    曲玲珑摇头,无意间看到了隔壁朱红色长廊,从这里能很清楚的看到那被风吹的飘飞的铃铛流苏挂饰。
    心中莫名一阵烦闷,曲玲珑起身亲去将对着那正对着长廊的绣窗“啪”的一声关上了。
    碧落惊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问着忽然意识过来:“姑娘是在气那个轻薄你的无耻之徒?”
    她就这么说出来,曲玲珑心中那股烦闷更胜,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碧落叹了口气扶她坐下:“那人叫顾西臣,是京里来的大官人,姑娘不怎么出门肯定不知,都说咱们青桑县方大户最有财力,可在他面前真是不值一提,听闻这顾西臣不仅在全国上下都有买卖,他在京中的本家也是满门显赫呢!是以他来咱们青桑县的次数虽少却是无人不知,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竟撞上姑娘了,咱们是万万惹不起他的!”
    她说着,端坐在绣墩上的曲玲珑忽然抬眼看向那被她合的紧紧的绣窗:“你曾说过那朱红色的游廊是有钱人的销金窟。“
    碧落不明所以,点头。
    曲玲珑长眉微蹙:“那地方住的是谁?”
    “住的谁?”碧落摇了摇头:“不知道,别看它离咱们近,门却是朝北开的,与咱们朝南开的门八竿子打不着,我鲜少去那边是以我也不知道住的是谁,只是听说不知哪个大户的外室被养在这里。”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曲玲珑那细白手指被自己握的泛红,潋滟桃花眼中透着恼怒:“以后这南窗再不许再开了!”
    她一直都是温柔和善的,连上次被人故意拽下了帷笠也没怎么生气,十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发怒,碧落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她:“不开不开,那么个淫窝咱们看着也晦气,姑娘就别气了,我去给您拿话本过来,您看着消消气。”
    曲玲珑强自压着怒意点头,因为怒气上涌,她眼周的红晕更加鲜红,依然是绝艳无双。
    ☆、诱入
    自此事过后,除去前来提亲的人多了,其他一切都风平浪静。
    曲玲珑也不是那爱记着烦心事的人,很快就忘记了那些不愉快,每天绣绣花,读读话本,浇浇花……很是娴静。
    阁楼下的前墙处盛开着一大片的蔷薇花,那是她亲手种下的,现在已经繁盛无比,它们从墙头密密匝匝的垂下,碧绿的叶子上是嫣红的的花朵,铺陈的看不见头也看不到尾了。
    见它们盛开的美丽,曲玲珑心中也愉悦,嘴角轻扬,抬手抚上那嫣红是花朵。
    忽然有人语从墙外传来,声音由远及近,语气愤然。
    曲玲珑顿了动作,是张婶子和老福头的声音。
    “ 呸!真是碰上疯狗了,家里不来闹了竟跑到东家的铺子里,日日搅扰,现在都没客人上门了!老福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老泼皮,自己儿子不过给人做了个倒夜香的官,看给她能的,这便开始作恶了,要是真让他做个有实权的官,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还有活路可言!”
    “谁说不是呢!”
    “……”
    缓缓收回手,曲玲珑没再细听,转身出了内院,进了前院的书房。
    曲堂礼正在擦拭博古架上的古玩,见曲玲珑过来,他停了动作有些诧异:“玲珑?”
    曲玲珑垂了眸子,黯然道:“都怪女儿,若不是我那日执意要去庆云寺就不会碰上陆家母子,也不会害的阿爹将铺子都关了。”
    曲堂礼听的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他们作恶如何能算到你头上,且不可乱想。”
    心中愧疚,曲玲珑微微点头:“那阿爹就任由他们闹下去吗?”
    曲堂礼沉吟:“现下也是没法子,且先避些日子吧,我不信他们能一直如此。”
    想了想,曲玲珑摇头:“不好说,那个陆大人不日会回京,但他主家却还在青桑县,此怨已结,难保她不会无事相扰。”
    “这倒也是……”
    曲玲珑看他:“女儿觉得此事最好还是和表哥说下。”
    “子玉啊……”曲堂礼想了想摇头:“他虽在京为官却是翰林编修,也不管民事,咱们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曲玲珑原本也不想麻烦旁人,听得曲堂礼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那就先照阿爹说的等等看吧!”
    回到后院阁楼上,曲玲珑双手捧着脸坐了好一会儿子,方唤来了碧落。
    “你知道最近有哪些乡邻要进京吗?”
    碧落摇头,不解:“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曲玲珑放下手,坐直了身体看她:“你说这从没人想做的史塔令,却被那个陆大人却做了,京里的人会好奇么?”
    碧落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觉得会,要是我肯定也想知道这个甘心花银子给人倒夜香的人是个什么样的。”
    曲玲珑笑了笑:“那若京中的高官们听到他这个甘心花银子给人倒夜香的陆大人回乡之后竟是个仗势欺人的人,会如何?”
    “会,会……”想不出具体会如何,碧落会了半天,索性一拍手:“反正不会便宜了他!”
    “是呀!”曲玲珑将她往门外推:“那你快些出去打听打听最近有哪些乡邻要入京呀!”
    被推着走了好几步,碧落才反应过来,笑的牙龈都出来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看着她走远,曲玲珑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些,拿起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打了一半的络子,下楼坐到了秋千上。
    秋千微荡,四周花香阵阵,无人搅扰,曲玲珑很快便将络子打好,正在收线,一声呼喊,曲堂礼正快步走过来。
    曲玲珑赶紧放下手中的络子起身:“阿爹怎么了?”
    曲堂礼抄着手,看着她期期艾艾道:“玲珑啊,阿爹想让你帮忙送次货。”
    虽不解为何让自己送,曲玲珑也没多问,忙点头。
    见她乖巧,曲堂礼心中更是愧疚,他一直将他这个女儿捧在手心里疼,哪里让她干过这种活。
    叹了口气,曲堂礼带她去了前院书房,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斑犀钿花小匣子递给她:“原不该让你去,可这赤金石榴镯是方大户他夫人要的,妇人之物不便让男子经手,但那前来的小厮又嫌弃碧落他们身份低微,是以只能让你走一趟了。”
    说着他黯了神色:“铺子关了也有几日了,这方大户是咱们的老客,阿爹不想惹他们不愉。”
    将这小匣子妥帖的收好,曲玲珑看他:“不过走一趟,且我与那夫人都是女流,不碍事的,阿爹莫觉得愧疚。”
    “哎,哎”曲堂礼取出帷笠给她戴上,嘱咐:“送去就快些回来啊,别在外多留。”
    曲玲珑点头:“女儿省得,阿爹放心。”
    出了大门,一个衣帽周全,眉目清秀小厮模样的人正站在外面。
    曲堂礼朝他拱了拱手:“瑞哥儿,这便是小女,就让她给夫人将镯子送过去吧。”
    那个叫瑞哥儿的小厮不在意的“恩”了声,看向曲玲珑神态却颇为恭敬,躬了身子替她引路:“小的叫瑞福,女郎请跟小的来。”
    方大户家在街中,相较曲家所住的西郊也颇有段距离,曲玲珑跟着他穿过了几条繁闹的街道,在她走的气喘之际终于到了。
    朱红色的高大门庭前是两座威武逼真的石狮子,门前两个守门的家丁见他们过来便赶紧着开了大门引他们进去。
    里面影壁旁早候着两位俏丽的丫鬟,伸手扶过曲玲珑:“女郎请跟奴婢来。”
    曲玲珑微觉怪异,脚步顿了顿,一旁的瑞福见此笑道:“女郎且随这两位姐姐去吧,夫人所居内宅,小的可不敢过去。”
    这倒也是,曲玲珑微微颔首,因着在旁人家中她不好乱看,只是目不斜视跟着两个丫鬟走,也不知穿过几道门,过了几个回廊,又上了几座拱桥方进了垂花门,到了内宅。
    看着眼前的纱帐重重女眷内室,曲玲珑站在门下没有进去:“劳烦两位姐姐通报一声罢!”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打开内室门前的纱帘,笑道:“夫人身体有些不适,不宜见风,近几日都没出过房门,是以这才将女郎请到了这里,奴婢也不识得镯子这些个贵重物件,夫人若问起少不得还需女郎解答呢,女郎还是进去罢。”
    她们说的也在理,且同为女流,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想到此处曲玲珑点头,抬步上得台阶进了内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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