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大雪连天
    又过得三日,桑榆晨起开门,只见外面仍是漫天的飞雪,这雪也并不急,飘飘洒洒的就似鹅毛一般,看着倒也悠然。只是算算日子,这雪已下了五六天,桑榆还从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一场雪,不禁有些瞠目。看着院里季南山正在铲雪清道,就问了一嘴:“往年也有这么大的雪么?”
    季南山抬头,往手里哈了口热气,回她道:“嗯。连下个十来日的时候也是有的。”
    那屋季婆子也起来了,正来堂屋里取水洗脸。这大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晚上睡下之前,都在灶火上再放一壶冷水,一夜柴火的余烬虽然烧不开水,但晨起却是温热的,用来洗漱最好不过。
    季婆子听得季南山的回话,也跟了一句道:“这几日雪又算得什么?我历过一年大雪,连着下了二十来日,停了几日又接着下,那雪就跟停不了似的,一冬里竟没几个见日头的时候,第二年的春天来得像是特别的晚,好多人都没有熬到,有柴火准备不足而冻死的,也有存粮不足而饿死的,还有到富裕人家抢粮被打死的。那年我还是个新嫁妇,多亏了你爹秋里猎了不少猎物,存了不少干肉,加上那年秋里丰收,糙米谷还有不少,才算熬过来。那时候,别说煮干肉喝肉汤了,就连骨头都舍不得吐了,嚼嚼咽下去。就如此,活着的人也都瘦成干了。”
    季南山闻言跟着嗯嗯了两声像是感慨,便继续铲雪去了,倒是桑榆很有兴趣,追在后头又问了起来:“娘,那来年的年景如何?”
    季婆子道:“能如何?开春晚,待那雪化完日子便迟了许多,雪量大泥土便湿泞不堪,粘不得脚,待能下地播种,早误了农时,次岁依旧是个灾年。”
    桑榆没有多想,脱口问了句:“今年不会也那样吧?”
    季婆子扭头狠剜了她一眼啐道:“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哪有你这般念损的?”
    桑榆尴尬一笑,赶紧掀开门帘,出了她屋。回自己屋看了眼,七七还没有醒,睡得十分香甜,便又披了件大袄,出去寻了扫帚,帮着季南山扫起雪来。
    这雪虽日日清扫,但抵不住那雪没日没夜的不停下,积雪还是不少,等扫出出入道路,再将院中积雪全堆到那两棵枣树底下,已过了好半晌时候,桑榆大早起就一通忙活,身上不但不冷,反而出了汗了。
    季南山将扫雪工具都归置到木工棚,桑榆回屋好好地洗了洗脸和脖子。发觉七七不知何时已醒了,在摇篮里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摇篮边上系着的一朵绒花看。
    桑榆将她抱起来把了把尿,然后抱着她去了堂屋。季婆子已经做好了朝饭,先把给七七熬的米糊糊端了上来,又将剥好的煮鸡子的蛋黄给放了进去。桑榆坐到板凳上,将七七搂坐在自己怀里,伸手拿起她专用的小木勺,将那蛋黄给捣碎在粥里。
    七七虽然人小,似乎也知道那是她的吃食,一只小手往桌子这边伸着够着,另一只小手塞进自己嘴里咬啊咬,倒不会咬疼自己,只是那口水顺着小肉手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吃巾。
    七七围的这吃巾是淡黄色软棉布的,既是吃巾又是手帕,桑榆给她擦了擦嘴,用小木勺舀了米糊糊一点点先喂起她来。
    大人们的朝食接着端了上来,是一大锅浓稠的菜粥,应该是用野猪骨熬出来的米汤,上面泛着星星点点的油花,里面的菜是泡发切碎的山菇以及切成小段的萝卜樱子,蒸腾的热气中飘着一股清香的味道。今天的主食是杂面烙饼,菜是一小碟咸菜条还有小半盆昨日剩下的乱炖的菜底儿。
    这饭菜虽简陋尚算合胃口,尤其是那菜粥,因着扫雪费了不少时候,炖得格外地软濡香烂。七七喝完了她的米糊糊之后,还挣扎着小手向饭碗伸,桑榆便用她的小木勺拨开碗里的山菇丁和萝卜樱子,专拣炖得香烂的米粥又接连喂了她十来勺儿,她似是才饱足了,小脑袋开始左瞧右看,不好好吃了。
    喂好了她,桑榆才端起粥碗自己吃起来,粥已有些凉了,那边季婆子与季南山都已吃好了。季南山将盛粥的铁锅又放到灶火上热了热,给她加盛了两大勺到碗里,季婆子也将七七抱走了,桑榆将烙饼撕成小块儿,泡到热粥里,就着咸菜条儿,飞快地吃起来。
    桑榆这边刚吃完,正站起身来收拾碗筷,听得大门响了,接着就听到梨花嫂与季南山打招呼的声音,不大工夫屋门开了,梨花嫂牵着香草进了屋。
    看到桑榆才收拾碗筷,梨花嫂笑道:“你家饭晚了啊,今日。”
    桑榆示意她娘俩儿坐下,边忙活边回道:“这雪下得好生大,晨起扫雪费了不少功夫。嫂子,你说这雪要是一直这么下下去,然后半月二十天的不停,会怎么样?”
    梨花嫂也是挎着针线篮儿来的,坐定了之后已拿出了鞋底儿鞋面儿开始上鞋了,听得桑榆问,头也不抬地回道:“还会怎么样?雪下得太大,停雪后天会格外地冷,对人来说不外是费柴又费粮,家底不足的人家,日子就要难熬了。不过那么大的雪,有年头才遇着一回,今年不至于吧?”
    桑榆将碗筷都收拾起来,对梨花嫂说:“嫂子,进屋干活吧,窗户底下光线好。”说完对香草道:“草儿今日又要帮你娘干什么活啊?”
    小香草笑了,露出两排小白牙,得意地大声回道:“搓线头!”桑榆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笑揽着她当先往屋里走去。
    桑榆把自己的针线笸箩也拿过来,请教梨花嫂:“嫂子,你看我这鞋上得行不行?”
    梨花嫂接过鞋来翻看了半晌,说道:“针脚还行,就是做的慢了点,我比你后做,这都上了第三双了,照你这样儿,开春九双鞋倒不是做不完,可你的零碎功夫也得全搭这上头儿。”
    桑榆坐到她身旁无奈回道:“前几日的鞋底已返工重纳了一回,我可不想再叫她挑出什么毛病,慢点就慢点,慢工出细活。”
    小香草插话道:“季奶奶的床头柜里有好多鞋,有我南山叔的也有小七七的,就是没有婶婶你的。我看这九双鞋都给你自己做,做好了自己穿。”
    不等桑榆说什么,梨花嫂已嗤笑道:“那样的话,你婶婶不等穿上鞋就得叫她给吃了!”
    小香草吐吐舌头:“吃了?我才不信。”
    梨花嫂道:“吃了倒不至于,但是那唾沫星子绝对能淹死你婶婶。”
    小香草吐吐小舌头,一本正经地道:“那得用一水缸唾沫,季奶奶吐完都干死了。”
    桑榆赶紧用手去捂她的嘴,捂着捂着自己倒乐起来了。旁边的梨花嫂早忍俊不禁,笑得一抽一抽地。
    三人笑完了,桑榆收拾神色问道:“嫂子,秋白的病怎样了?”
    梨花嫂回道:“倒是不咳了,只是精神头儿不大好,整日里恹恹地。”
    桑榆想了一下回道:“病去如抽丝,总有个过程,再将养几日,许就好了。”
    梨花嫂迟疑着道:“我瞧着像是有心事的样儿,明着暗着问了几次也不说什么,还让她哥去问了一回,也是不吭声。我想,二十来岁一个大姑娘,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估计兴许跟找婆家有关吧。我跟她哥商量了,等到来年开春暖和了,让她哥托一托玉器行的朋友,实在不行,就在远外给她相一门亲,找个老实过日子的本分人家就行。嫁得远点也没办法,谁让她有那么一个克亲的名声在外呢?要不然以她的容貌姿色,也不至于拖到这个岁数也没个人家。”
    桑榆心中一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回道:“虽说长兄如父,可予她做主,但到底是终身大事,她已这般大了,想必有自己的想法,这事你们可以提,但也要探探她的口风,看看她的意思,方是两全。”
    梨花嫂应道:“这是自然。”
    桑榆直了直腰,透过窗户又向外瞧了瞧,换了个话题道:“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心里隐隐总是不安,这雪要是再下个五六日,前后便已是半月光景,嫂子,你看到那时,我们是否要早做打算?”
    梨花嫂道:“等不到那一日,只要过了十天雪还不停,咱们就要行动起来,抢在头里将房前屋后、林中山边还能捡着的柴火都弄回来,有备无患。”
    桑榆附和道:“口粮上也要节省,我晨起听婆婆说,她历过一个雪灾年,来年开春特别晚,有银钱也买不得粮来。”
    梨花嫂叹了口气,又振奋了下精神,劝慰道:“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并不一定就到这般田地,也不要吓着自己,且走一步看一步。”
    桑榆点头:“正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把假条销了,不定时还是可以更新一下的,现在是北北口述,北北老公有时间的时候,就帮着打一章打一章的,还是陆续更新着的好,要不大家都忘记前面的情节了。o(n_n)o~爱你们!再等些时日,等俺宝宝稳定了,咱更新也能稳定了。不敢求花,求不抛弃,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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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雪停之日
    这场大雪接连下到第十二日才算停了下来。这日晨起时,桑榆开门见雪停了,还是好生反应了一会儿,才狂喜起来,扭头对着里间喊道:“娘,南山,快来看,雪停了!”
    季婆子闻言赶紧地走到堂屋来,打眼儿往外头一瞧,见雪果是停了,也是高兴地很,一个劲儿地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真停了,停了好。”
    桑榆抬眼瞧着天色并不甚光亮,远处的天空还是阴沉霭霭的,不由忧心道:“只是不知道这能停多久?可别待会儿又下起来。”
    季婆子听了这话气得很,朝地上连呸了三声,斥责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没听老俗话说么,好的不灵坏的灵。哪有你这样不避讳的?上下嘴唇一碰,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快点地,赶紧说两句好听的冲一冲!”
    桑榆听她说得邪乎,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小声嘟囔道:“既是好的不灵,还说来做什么?”
    季婆子听得这话,将牙花子咂得直响,怒道:“且来得本事与长辈顶嘴抬杠!没有教养!”
    屋里季南山听到外头这婆媳俩又说到了僵处,赶忙抱着小七七出来打圆场:“别着急,我看看。这雪啊停了就不再下了,就这雪量来年必是个丰年!”
    桑榆见季婆子面色稍霁,赶紧地关了屋门,快步走到灶间,生火做起饭来。季南山将七七交给季婆子管着,开了屋门出去扫雪去了。
    待吃得了朝饭,刚收拾利索,梨花嫂便登门了,一见着桑榆她就问道:“你看这雪还会不会下?”
    桑榆拉她进了里屋,小声回道:“看着这天色,并不是放晴的样儿,恐还要下。只是我婆婆是听不得这个的,晨起刚为我说的这话着了急骂了人。”
    梨花嫂抬腿坐到炕沿上,见桑榆关好了门,回道:“老人们就这样,似乎说个不好听的话就真能左右得了老天爷的安排。要说这雪,一个是下,一个是不下,五五之数,总有那么一半儿说还下的倒霉蛋儿,被骂成乌鸦嘴。你何苦触她的霉头?”
    桑榆也坐到炕头上,无奈笑道:“我只是有所忧心,脱口而出罢了,哪里想得那么周全,还惦记着她只能听一种话呢!”沉了一下又道,“不说这个了,嫂子,咱早先说好了要做最坏的打算,今日雪虽停了,却下过了十日,今冬就算不是灾年,怕也是个难得一遇的寒年,且来年开春必得推迟。照如此,我们现今能做些什么打算?”
    梨花嫂也收拾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一个是柴,一个是粮。寒年需要柴火取暖,春迟需要粮米顶上。本来这一秋里,咱们两家都已弄了不少干柴,一般过冬足足有余,只是今年既看着不是个一般的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桑榆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要得。只是这大雪下得沟满壕平,在村里大路上转转,尚且到小腿肚子的积雪,又上哪里再去拣柴来呢?且就算运道好又拣着了些,也是湿柴,没法烧啊!”
    梨花嫂道:“这个我想过了。咱们也不到远处,就去屋后几十米远处的那片小稀树林,拿斧头撺些小树枝子来,扎成一捆一捆地,围着你家灶台摆上一圈儿,就用热气烤着,等干个差不离,再放你家热炕头上薰薰,真到冷得不行没柴的时候,它们也差不多能派上用场了。烟气估计总会有些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这每到秋里,又是收粮又是收菜又是中秋的,闲下来的日子就那么二十多天,冬日来得早,若非如此,年年都有俩月准备,也不至于到了寒年就要人命。”
    桑榆摇头叹气:“我是不知道过冬还有这种隐忧,否则何必只秋里备柴,一年四季都要得。从明年起,我就有空就备柴,存得足足地,来年断不再担这份心。”
    梨花嫂闻言笑道:“你当这些年这些人都是傻子,就想不到这个?只是开春就先忙着弄吃的,青黄不接春三月,开春断粮的人家有的是,一开春雪化了,是进林子的进林子,爬山坡的爬山坡,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野菜蘑菇,都只顾着弄口吃食好省粮了。待布了谷,又是赶着下田劳作,春末夏初直到秋里,田地菜地都要人管,不知不觉忙完就是深秋了。”
    桑榆还是坚持己见,嘴硬道:“再辛苦些就是,来年定要早做准备。”
    梨花嫂从炕头上下了地,招呼她道:“走吧,先跟嫂子出去转转,看看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留意下还能有什么可烧了取暖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桑榆奇道:“欸?撺小树枝子也是个体力活,咱们去么?”
    梨花嫂拉着她往外走,小声解释道:“男人女人各有分工,一会儿你秋阳哥就来找南山,一块去山边转悠转悠,下个套儿逮点野物。这大雪一下近半月,有些傻狍子傻鸟儿的,看见吃食就不要命了,这时候即使是山外围边上,也能猎到。到时候收拾了腌上熏了,这么冷的天儿也坏不了,不能省口粮食么?”
    桑榆打开炕橱往外掏厚衣裳,边道:“你且等我套件衣裳,自己穿巴好了拽着人就走,外头指不定冷成啥样儿呢!”
    梨花嫂倚在门口等她,嘱咐道:“别穿得太厚,到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干活不怕冷。倒是把你家的毡筒子鞋找出来套上,你看我也穿着来的,雪地里这个好走不湿脚,就是沉点儿。”
    桑榆披着衣裳往外走,回道:“不知道我家有没有,得问问娘。”说着人已到了堂屋,向季婆子屋里扬声问道,“娘,咱家有毡筒子鞋没?”
    季南山推门进来,正听到这话,回到:“有双更轻便暖和的熊皮靴子,我去给你拿。”
    季婆子一挑门帘,扔出一双毡筒子鞋道:“穿这个吧,那双毛靴子太大,是男人穿的,她哪穿得了?”
    梨花嫂垂垂眼睛撇撇嘴,下巴向季婆子那屋微微抬起,使了个眼色给桑榆,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动静不大,季婆子当然听不着,一旁的季南山却瞧了个真切,脸上一红,窘道:“我去给娘说说。”
    桑榆摆手制止了他,向他道:“你去帮我把砍柴刀找出来吧。一会儿秋阳哥过来找你到山围子那儿,你准备准备下套的东西、诱饵什么的。”
    季南山点点头出去给她找柴刀了,梨花嫂拉过桑榆小声感慨道:“都说媳妇跟婆婆不亲,为啥啊?哪家哪户都一样,儿媳妇从来是外人。”
    桑榆揽着她胳膊往外走,小声回道:“她也是从媳妇熬成婆的,不过是一代人欺压一代人罢了。”
    到了院里,季南山将砍刀递给她,又帮她裹紧了外面的厚棉袄,再将几道草绳系到她的腰上,嘱咐道:“用这个捆柴火,累了就回来,别贪多,仔细明日膀子疼。”
    桑榆点了点头,旁边梨花嫂笑道:“还好,自家汉子是个知冷知热的,知道心疼自个儿媳妇。”
    桑榆听她调笑,红着脸反击道:“秋阳哥才知冷知热、知寒知暖,秋阳哥才知道心疼、肝疼、肺疼、肚子疼……”
    季秋阳刚迈进大门,闻言笑道:“我脑袋疼!这一大早的,刚上门就被骂,可见我人缘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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