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喜心忖这应该还是因为昨天容姑娘的那句话呢, 殿下比容姑娘年长七岁, 在容姑娘面前当然说不上年轻。
    不过这固然有年纪的原因, 另一方面却是殿下平日不苟言笑,时常面容冷肃,像朝里那些老学究, 可不生生又把年纪拉大了许多。
    他试探道:“要不……殿下多笑笑?兴许容姑娘的意思是这个呢。”
    俗语有道笑一笑十年少嘛,殿下就是太冷了点。
    燕归瞥他一眼,默了会儿,竟然真的勾了勾唇角, 差点没把伺候的宫人吓跪在地。因为这笑没有半点柔和,只让人感觉到傲慢与讥嘲,间或带点儿每次要处置大臣的杀意。
    石喜:“……”
    您还是别笑了吧,容姑娘会被您吓哭的。
    纵使旁人未言, 燕归也从他们脸色中察觉出意思, 当即敛笑, 面容绷得更紧,整个早朝都未展颜。
    幼宁不知自己只是转述了句娘亲的话就让燕归记了许久,她昨夜在燕归陪伴下入睡,睡得极是香甜,今早也起得晚,睁眼时早朝都已上了一半。
    早膳时溜进了个胖墩儿,埋进她怀里就委屈地嗷嗷叫个不停,诉说太子哥哥对自己如何凶残。
    跟来的宫女哭笑不得,小殿下真是记吃不记打,太子不在就闹腾不已,好在容姑娘性子和善,与太子截然不同。
    “幼幼姐姐。”胖墩儿自从听旁人的叫法儿,就非要这么唤,“太子哥哥这几天都不让人给我点心吃,他想饿死我!你看你看,我都痩了好多,父皇说瘦了就不好看了。”
    幼宁捏捏他的小肥脸,若有其事道:“是瘦了。”
    胖墩儿底气更足,他对旁人的喜爱尤其敏锐,知道面前的小姐姐喜欢自己,就一点儿不虚,“我都饿得没力气啦,要幼幼姐姐喂。”
    幼宁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她向来都是家中最小的,只有别人宠着她的份儿。胖墩儿的撒娇对她来说很是新奇,也有些好玩儿,自己都没用几口早膳,就真对着人喂起来。
    小孩儿吃相大都不好,胖墩儿尤甚,吃碗蛋羹糊得满嘴都是,若不是脖上系了条帕子,身上只会更狼藉。
    “幼幼姐姐。”胖墩儿不忘道,“虽然我们不能成亲,但是太子哥哥那么凶,你也不要和他成亲。”
    “……唔?”
    “和我父皇啊!”胖墩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父皇比太子哥哥好多啦,绝对不会凶你的。而且等父皇老得不能动了,我就长大啦,到时候幼幼姐姐就可以再嫁给我了。”
    众人“……”
    还好太子不在这儿,不然这小主子定会被揍得满地滚。
    胖墩儿不知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想把小姐姐留在身边。他也喜欢太子哥哥,可是如果小姐姐嫁给了太子,很显然他能亲近的机会就少了,所以在非常努力地“挖墙脚”。
    幼宁当真认真想了想,然后俯下身,在胖墩儿一脸期盼的目光下亲了亲他,眨眼道:“一诺千金,我已经答应了成亲,就不可以再反悔啦。”
    但胖墩儿显然没把这句话听进去,他还在因刚才突然的亲吻愣神,柔柔软软的,靠过来时还有香气。
    脸色慢慢再度变红,成了只小红虾,胖墩儿发呆中不自觉连连点了好几下。
    用过早膳,胖墩儿就被牵着出了东宫,往御花园慢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幼宁,嘿嘿笑一声又低头,再抬头,重复来回,让宫女嘴角不住抽抽。
    小殿下不愧是和陛下最合得来的儿子,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春景娇妍,风光明丽,御花园向来都是宫中一景,天气舒朗时嫔妃和公主们都爱往这处走。
    周帝年纪大了,也不掌权,朝局已定,太子一家独大,后宫实在没什么能斗的,所以如今相当和睦。
    幼宁二人还在池柳边赏鱼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
    九公主今日邀了几位交好的贵女来宫中游园,正在亭中歇息,她瞥见那两道身影时还有些陌生,奇怪道:“十八身边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宫女同样不知,还是一个嬷嬷猜测道:“莫不是……宁国公的女儿,太子殿下急着要成亲的那位?”
    未来太子妃被接进了东宫,人人都知道,不过东宫没太子传召无人敢去,太子也没有让这些兄弟姐妹见一面的意思,是以至今还没人知道太子妃长什么样儿。
    “听说宁国公世子和容姑娘回京当日,陛下带十八殿下去了国公府,十八殿下对容姑娘喜欢得紧,想必就是这位了。”
    “是吗?”九公主不由站起身打量,左瞧右看,都觉得远处的人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少女。
    太子数年来对众多示好的姑娘无动于衷,甚至在宁国公女儿刚回京还没及笄时就急着要把人娶进门,九公主还以为这位未来的嫂嫂必定长得天姿国色,风流脱俗。
    今日乍一看,漂亮是漂亮,可也未免显得太稚嫩了。
    莫说十三的年纪,便是只有十一二她也信。
    九公主脸色有些奇怪,她幼时被养得骄纵任性,如今收敛了些也改不了心直口快,“怎么看都和太子哥哥不配,难道明雅不比她好多了?”
    话语里多有些瞧不上的意味,被她提到的明雅正是身边的黄衣少女,面容姣美,气质温柔,闻言勉强笑了笑,“能得太子殿下钟情,必有独到之处,恐怕明雅并不能及。”
    九公主撇撇嘴,“你还不知太子哥哥的性子,他向来不理人。要不是当初皇祖母撮合,让容幼宁当了太子哥哥伴读,又下旨赐婚,你以为太子哥哥能瞧得上谁?”
    九公主同样惧怕这位兄长,可心底崇敬仰慕并不少。慕强是每个人天生的本能,太子不亲近任何人还好,毕竟这世上能配得上他的人少之又少,可他对其他的皇子公主们都冷漠无比,独独对一个本没什么关系的小姑娘另眼相待,这如何能叫人平衡。
    说到底,九公主就是觉得兄长的宠爱本该是给自己,就算自己没有,也不该让外人得到。
    “你去叫十八和她上来,就说本公主有话要问。”九公主指了指方才说话的嬷嬷。
    但嬷嬷比她想得明白,当即婉转道:“今儿天气好,公主不是说要游园赏景,何必特意去理会旁人。十八殿下向来闹得很,陛下都压不住,待会儿扰了您兴致岂不是不美。”
    嬷嬷又暗示,“眼看快到下朝的时辰,听说容姑娘进宫后太子除了早朝都会陪着,说不定待会儿就要来寻人了。”
    搬出太子,九公主果然有些犹豫。太子对她们这些还在宫里的公主嫔妃不苛刻,不代表好说话,至少她可不敢去捋老虎须。
    但她毕竟不甘心,转了转眸子道:“赏景嘛,人多点儿岂不更好。上面确实不方便,我们下去找他们好了。”
    旁人阻拦不及,只得看着这被惯坏的祖宗准备去找人麻烦,俱在心中叫苦。
    不管是作为宁国公唯一的嫡女,还是太子殿下心上的太子妃,容姑娘您还真不能惹啊我的公主。
    幼宁和九公主上一次见面还得追溯到七年前的太后寿辰,两人早就不记得彼此。幼宁也感受不到对方来意不善,反倒是小十八很激动,因为前不久他才被九公主嘲笑过是没娘的小可怜,并当着他的面把他喜爱的最后一串葡萄给吃了。
    夺食之仇不共戴天,九公主还没来得及走近,胖墩儿就一脸“高兴”地扑了过去,吨位十足的重量直接把人扑倒在地,“皇姐皇姐,你来给十八送东西的吗?虽然皇姐上次拿走了太子哥哥给我的礼物,不过父皇说皇姐比□□,十八要让着你,没关系的。”
    四岁的孩子声音奶绵绵的,天真无辜,稚气而真诚,任谁听了都觉得可爱极了。
    但这话里的意思就不那么好听了,九公主今岁十七,都是要选驸马的年纪,居然还抢才四岁的十八皇子的东西,丢不丢人。
    九公主被扑倒在草地,草地柔软,身下倒是不疼,只狼狈得紧,而且胖墩儿这么重,差点压得她没喘过气来。
    没好气得把人踢到一边,九公主在宫女慌乱帮扶下起身,发髻插了几根草而不自知,怒道:“不过是个……”
    她本想说不过是浣衣坊宫女生的小贱种,转眼意识到有旁人在,硬生生咽了回去,语气僵硬道:“平时教你的礼数呢!这么没规矩。”
    胖墩儿肉多,被踹了一脚也不疼,而且周帝和太子都不在的时候,其他几个皇子公主见着他都没过好脸色。在他更小的时候甚至被偷偷抱出去当过球丢着玩儿。
    胖墩儿根本不在意这几个皇兄皇姐对自己的态度,不过他很记仇,平日里看着只是个惯会任性耍赖其他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实际整人报复的方法半点儿不少。
    眼下,九公主就被他盯上了。
    第71章
    柳嫔带着九公主告到周帝这儿时, 周帝正在打拳。他刚学了套养生健体的拳法,循着记忆晃了几拳,满不在意道:“什么柳嫔木嫔的,朕不记得, 也管不了。”
    周帝自觉年纪到了,该好好调理身体,如今他不玩别的,就变着法儿折腾自己, 非要大汗淋漓浑身脱力才罢休。
    陈总管小声道:“是十八殿下, 九公主说十八殿下对她不敬, 害她被误剪了发, 掉进了荷花池,还丢了玉佩。”
    “朕的十八都这么厉害了?”周帝没抓着重点,反倒收手摸了摸下巴一脸称奇, 半天才想到九公主,“九公主多大了?”
    “回陛下,今岁十七了。”
    “十七岁被小十八欺负成这样?九公主那么没用?”
    周帝来了兴致,“走走走, 随朕去瞧瞧。”
    陈总管应声随去,本来周帝不管事,后宫再大的争执都不会找他。但九公主吃了这么大亏,柳嫔和她不敢去找太子主持公道, 又不好直接私下惩治十八皇子, 只能来寻周帝。
    下月就是殿试, 等殿试选出进士三甲,便是琼林宴。
    琼林宴中青年才俊甚多,还有各府适龄的公子,柳嫔正准备那时给九公主选婿,这时候女儿被十八皇子胡闹得形容狼狈,女儿家最重要的头发少了一半,一头秀发变得参差不齐像被狗啃了般,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因此一见了周帝,柳嫔就哭喊着扑了上来,“陛下,你要给九公主做主啊!”
    周帝飞速闪身躲过,皱眉道:“有话好好说,柳嫔和九公主呢?让她们来和朕说话。“
    柳嫔:“……”
    她终于记起陛下不识人脸的事,抹了把眼泪委委屈屈道:“陛下,我就是柳嫔,这……这是九公主。”
    说着她将在旁边掩着半张脸不情不愿在人前露面的九公主推来,周帝和陈总管定睛一看,都差点笑出声。
    九公主本来生得不错,就算任性也可被看作是女儿家的小小骄纵,她惯来爱鲜艳的衣裳首饰,原来有张芙蓉面衬着倒不失明艳。如今脸被遮了大半,从左耳后到前额的头发都变成稀疏几根,像被硬生生拔了毛的凤凰,差点没光秃秃的。
    扑哧。也不知是谁没忍住,轻飘飘的笑声荡在殿中,九公主更生恼怒,又是羞愤,当即跺了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柳嫔心疼女儿,忙唤了嬷嬷宫女跟去,扭头道:“陛下也看见了,九公主爱护幼弟,不和十八皇子计较。十八皇子小小年纪却心肠狠毒,那剪子再错开一点儿可就划着九公主的脸了!”
    前因后果都没交待,上来就给十八皇子扣了顶大帽子。周帝心生不悦,也没马上开口,毕竟九公主这个模样作不了假,过了会儿道:“朕记得十八从来不会主动去寻你们,也不会无故胡闹,九儿和他起什么争执了?”
    争执……柳嫔不觉得能有什么争执,她知道女儿瞧不起十八皇子,不过顶多也就口头说说,能做什么?不管如何,十八皇子还这么小就这么多心思,对着亲姐都能如此,以后还不知要如何。
    周帝被这哭哭啼啼吵得头疼,干脆带着人去找了小十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厢,幼宁在十八闹事前就被太子的人提前带去了勤政殿,根本没来得及见证那一幕。
    燕归正在批阅奏折,幼宁就乖巧坐在他身旁,如幼时当伴读一般,偶尔帮着理一理奏折。
    宫中发生的大小事,无论燕归会不会去处理,都会有人向他禀报,因此闹剧一出,马上就有来了勤政殿。
    燕归头都未抬,漫不经心“嗯”了声,宫人道:“柳嫔和九公主去寻了陛下,殿下的意思是……?”
    “陈海知道如何做。”燕归随手将奏折丢到一旁,“无需插手。”
    “是。”
    幼宁有点儿担心小十八,想到刚才九公主对他轻视的模样,“十八在宫里经常受欺负吗?”
    受欺负?燕归眯眼想了想那平日里惯会撒泼的胖墩儿,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别人哪能真对他做什么。
    面上和周帝一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则心思多得很。燕归何其敏锐,只看过几眼就知道这个最小的弟弟和其他人都不同。
    许是身份敏感,即便大部分时日都在周帝身边被护得好好的,十八依旧十分早熟,加上本就聪明的脑袋,宫里不知多少人被他骗过去。
    从这次九公主的事来看,就知道他锱铢必较,对不喜欢或者有过仇怨的人,无论那人身份为何,他都毫不客气。
    假以时日,他定也能成长到不可小觑的地步。
    不过燕归对这些漠不关心,十八皇子年纪太小了,对他无法造成任何威胁。
    “幼幼觉得他会被欺负?”
    胖墩儿撒欢打滚的模样还在眼前,幼宁撑腮认真细思。她如何看得出这些,小十八即便心思不少,也不会在她面前显露,若非如此燕归也不会让人时常在幼宁面前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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