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恰好到了,连清川应声好,看着他和沈均年进了电梯,又挥挥手,然后才转身小跑着跟上大部队。
    电梯里,沈均年睨了一眼霍昭远,道:“他倒是和你投契。”
    “年轻人和前辈打好关系,确实能得到更多的机会。”霍昭远双手超在口袋里,低着头看自己衣襟上的纽扣,语气淡淡的,“他胜就胜在表里如一,最起码他的信任和尊敬不是假的,我不会成为吕洞宾。”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沈均年漫不经心的继续问道。
    霍昭远抬起头来,嘴角仍然噙着一抹笑,“有一次看他的采访,阿意跟我讲,这个人的眼神很正。”
    沈均年未料原因如此,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道:“……难道你家凌如意还外号凌半仙?”
    霍昭远笑笑未置可否,只是迈开腿往电梯外走去,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日已西坠,霍昭远的座驾缓缓驶入暮色里,凌如意将诊室里的灯关了,转身带上门,一面垂着酸痛的肩膀,一面对霍惜道:“换了衣服就回去罢,今天辛苦你了。”
    霍惜笑着摇了摇头,同她一道回了住院部,进了门,听见姜泾源在问:“对了,今天我好像在门口看见警车了,急诊又有疑犯受伤送来了?”
    急诊经常有这种情况,抓了个贼,还未审讯就因为各种原因要先送来医院。
    姜珊却摇着头道:“今天跟这个没关系,是妇产科打电话报的警。”
    凌如意坐在座位上喝水,听着他们的对话,抬起眼疑惑的看过去。
    只见姜珊站在检查单架子前,正面对着她们,解释道:“我下午不是去妇产会诊了吗,碰巧看见这事儿。说是有个女的宫外孕出血,医生说要做手术让丈夫签字,怎么说都不肯签,还说要转院,抬了人就要走,医生哪里敢放人,搞不好就死在路上了,只好报警,他被吓住了才签的字,然后立刻手术,我刚才听说已经救回来了。”
    “没有联系上其他家属么?”凌如意好奇的问道。
    姜珊的眼神又看向了她,继续解释道:“问了,可那女的已经意识不清了,根本记不起来她娘家妈的电话。”
    姜泾源啧了声,道:“她老公这是怎么回事,想保孩子?”
    “对啊,想着反正都怀上了,就生嘛,还听说做手术要切输卵管,以后不好要孩子。”姜珊给了他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撇着嘴说出她听来的消息,又道,“你们不知道他在护士站那里可嚣张了,将他老婆一拽,跟拖什么似的,就喊我们要转院我们不签字你们这帮杀人凶手!”
    她尖起嗓子模仿对方的歇斯底里,惹得大家一阵笑,笑过之后又忿忿,直呼对方是渣男。
    凌如意将一杯水喝尽,站起身准备要走,临走却还是要发表一句感慨,“所以呢,女人啊,只有生孩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陈筠等女同胞愣了愣,随即纷纷附和起她的说法来。
    她出了办公室去更衣室,将白大褂挂好,用钥匙开了自己的柜子,突然想起明天陆广处有一台手术,下意识就道:“阿远,明天普外有一台手术,你去看看,多学一下打结。”
    说完之后没人回答,她扭过头,见身旁身后空无一人,顿了片刻,然后才想起霍昭远请了假,并没有来上班。
    27.第二十七章
    霍昭远从b市回来后,凌如意同他一道回霍宅吃饭。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的缘故,老祖母的精神显得不太好。
    凌如意趁端菜的功夫问霍母:“妈妈,奶奶好像没精神,是昨天没睡好还是这段时间都这样?”
    霍母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想了想才道:“好像有段时间了,问呢就说是没睡好,哎呀!不会是有什么不舒服瞒着我们罢?”
    “别着急,不一定就是哪里不舒服。”凌如意见她着急,忙又笑着安慰道。
    等吃了饭回去,她却是跟霍昭远道:“奶奶今年还没做体检,不如我明天去挂个号,让爸爸带她去一趟保健科罢?”
    霍昭远没多犹豫就同意了,“也好,毕竟年纪大了,检查一下也放心。”
    老祖母实在是已经很老了。霍昭远的父亲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她真正的长子,她十八岁嫁进霍家,拜堂后霍昭远的祖父立即远渡重洋去巴黎求学,她是旧贵族出身的大家小姐,父辈曾是末代王朝的地方要员,后来又是新政/府的肱骨,自然家势煊赫。
    上头六个兄姐,她最小也最为得宠,被养得很有些胆气,又接触到了很多外来的新东西,即便遵循家里的安排早早出嫁,但丈夫不在身边,婆家对她也颇为宽容,她不仅学会了骑自行车,还很爱穿着漂亮的西洋裙子去吃西餐喝咖啡。
    在丈夫留洋一年后,她进入了女学,开始学习外语和外国文学,这为她后来从事翻译事业奠定了基础。
    她二十一岁时丈夫归国,同那时很多追求自由平等新思想的进步青年一样,她留洋归国的丈夫颇为抵触这桩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尽管他们早在婚礼之后就圆了房。
    他公然宣称另有所爱,这让她感到面上无光,都是世家出来的年青男女,都有满身傲气,他想摆脱束缚做一个新青年,她也愿意成全他,毕竟只是相处了短短几日便分离,感情浅到远不及尊严重要。
    尽管如此,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要恶心他一下才过瘾,于是吵吵闹闹,几欲决裂。
    这种令两家长辈头疼的局面一直维持了近一年,直到霍家在生意场上一着不慎被对手陷害,巡捕房来抓人,受牵连的族人被带走,严刑拷打之下甚至有人死在了狱里。
    她的父亲和公公自然多方奔走,但对方势大,官场上的事又不是非黑即白能说清道明,牵扯到各自利益时能不吝帮忙的人少之又少。
    在这样的情势下,这对年轻小夫妻自然不敢再胡闹,很快就消停了下来,那个被她丈夫认作是真爱的女同学很快就凭借美貌与才情在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一般富裕家庭出来的女郎成了有名的交际花,不久就搭上当时有名的富家子去做少奶奶了。
    为此她还嘲笑过丈夫识人不清,看着他苦恼的样子笑得肚子发痛,这是她在那段家里阴霾笼罩的紧张年月里唯一的乐趣和自在。
    随着时间推移,家里的情况越来越艰难,工厂纷纷关停,变卖了大半的机器来发工人的工资,原本依附本家的族人四散离去,或是去别处谋生,或是回了乡下。
    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提离婚,总觉得太势利了,学堂没教过这样做的,她想着等状况好转了再说罢。
    后来战争爆发,为了安全,家人越发谨小慎微,状况一直都好不起来,丈夫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投奔了组织,虽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有没有用。
    她呢,一个女人家,又胸无大志,从前读的书也不过为了打发时间罢了,这时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除了帮婆婆操持家务就没事做了。
    好在她很快怀孕了,因为不再争吵,两人的交流逐渐增多,又互相扶持,倒不再排斥对方,反正离了婚还要结的,下一个也未必比这个好,不如就这样算了。
    头一个孩子降生没多久,战火蔓延到了跟前,他们开始举家搬迁,因为在路上的奔波,孩子很快发起了高热,好容易搞来的盘尼西林也没用,孩子很快就夭折了。
    后来辗转多地避难,公婆俱已去世,母族也没落离散,昔日的锦衣玉食钟鼓之家只有在回忆里才可窥见痕迹,高朋满座衣香鬓影仿佛梦里南柯。
    她和丈夫跟着组织四处迁徙,渐渐改掉了许多当大小姐时的毛病,开始从事翻译工作,旧年里学的外语总算派上用场。
    到了三十岁她才生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后来又生了霍昭远的父亲与小叔,只是六几年的时候大女儿就因种种原因早早去世了,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留下。
    霍昭远的大哥霍昭眀出生时,他们的祖父已经是官至商务部,祖母业已是业界有名的翻译家,专门研究欧洲文学,著作等身。亦恢复了年轻时的一些生活习惯,穿旗袍,喝咖啡,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端庄又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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